BLACK·ONE

被TIGER——人造人英雄——抱在怀里的女孩还在抽搭搭地哭着，刚刚那个劫匪将她作为人质挟持了几乎整整一下午，被就下来紧绷的情绪一放松，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整个营救行动中TIGER体现出了作为人造人的优秀特质，无论是在机械性能方面的敏捷迅速还是在逻辑判断上的精密准确，TIGER丝毫都不输给作为人类的搭档巴纳比，甚至在时机的判断上比巴纳比更有预见性。当他成功救出被挟持的人质时，电视机前的观众中爆发出了欢呼声。

放下怀中哭得几乎脚软的女孩，冰冷的人造人沉默地退到了一边，而作为他的搭档，巴纳比只得走过去掀开面甲轻声安慰着女孩。

再怎么说也不是人类，就算可以模拟人类的五感制造出精密齐全的感受器，但人类那些微妙的情感终究还是无法模拟。

“干得好，TIGER！”耳麦里传来阿涅斯的声音，没有安装发声装置的TIGER只是机械地敲了敲耳麦算是回应。

他不会思考，所谓的判断也仅仅只是有关数据的接受与分析而已。即便他的接收器与感应器使得他在“感知功能”上几乎可以媲美人类——遭到尖锐物质戳刺手掌的时候他也会有类似“条件反射”缩手这样的动作——然而其实这个世界在他这里，一切的色彩与声音，一切的气味与触感，仅仅只是一堆数据而已，那些动作，那些令他看上去就是个人类的表情和反应也只是“模拟”而已。

通过电视机看完营救直播的虎徹搓了搓下巴自言自语道：“不愧是人造人……在反应速度上人类真是没法比。”

一边的罗伊斯颇有些得意地看了虎徹一眼，调侃地说道：“而且中规中矩的人造人从来不会因为‘要以市民的生命优先’这种借口破坏建筑。”

“喂！罗伊斯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虎徹不满地撇了撇嘴，眼睛又盯着电视机看了一会儿，“不过毕竟不是人类，总感觉欠缺了一点什么东西……”

“有建议的话可以交给技术部，他们可以进一步改进完善人造人的程序，反正这个人造人也只是一个实验性质的东西而已。”

实验性质的东西……

这么想想，还真有点可怜。

那些程序就是他的意志吗？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要改变他的意志还真是一件简单的事。技术部的那些人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个人造人的想法吧——

“蠢货。”脑中忽然响起了一个充满嘲讽的声音，倘若此刻面前有一面镜子的话，虎徹一定可以看见镜子里面那个男人令人讨厌的笑容。不甘示弱地在心中回敬了一句“要你管”，虎徹在罗伊斯微讶的眼神中忽然苦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

自己大概也是忘记了吧，所谓的“人造人”，原本就只是一个死物，就跟他现在使用的电视机、电脑一样，是没有自己的思想的。仅仅只是一件工具而已——就算最终人造人会普及起来，成为英雄，或者成为人类在各个领域的帮手，然而，也仅只是一件工具而已。

会觉得人造人也有自己的思维，或许只是因为这段时间里，他越来越多地接触到一个因为单纯模仿而渐渐稍微变得像人类了一点的“WILD TIGER”吧。

然而最终那些也只是程序的关系，撇开那部分刻意要让人造人接近人类的程序，说穿了，他们也只不过是“它们”而已，冷冰冰的，没有情感，不会思考，即便是人类，在它们那里也就是一堆经过各种分析之后得出的冗赘数据而已。

与其他别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单纯的数据。

这么想想，忽然感觉有点丧气，忽然就迷茫着不知自己同那个人造人同居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要让那个人造人去模拟他眼中的一堆干巴巴的数据吗？

虎徹摊开手掌，数据。

背过手掌，数据。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数据。

抬眼看了一眼一旁已经露出了些许不耐神色的罗伊斯——

“数据。”

“你在说什么，虎徹君？”虽然已经不在一个部门了，也不存在了上下级的关系，但罗伊斯一时仍未改过来对虎徹的称谓。

“啊……没什么没什么！”虎徹连忙摆手，他够着脖子瞟了一眼罗伊斯跟前的那只杯子，堆起笑脸问道，“罗伊斯先生还要咖啡吗？”

“不，谢了。我还有其他工作，就不打扰了。”罗伊斯没好意思把“这家伙泡的咖啡真是太难喝了”这样的心里话说出来，他起身走出了虎徹的办公室。

下午下班之后，虎徹刻意等了TIGER跟他一起回家。

平时的话他们两人倒没刻意约定过要一起回去什么的，通常是虎徹到家的时候，TIGER已经在厨房里开始做饭了——虽说是开发做为英雄这种特殊职业专用的人造人，但TIGER仍然内置了烹饪程序以及其他一些日常家务的处理程序，也多亏了这些程序，虎徹这个三十来岁的老男人才终于摆脱了每天下班还要自己做饭洗衣服洗厕所的地狱。

但今天应该是到了该给TIGER充电的日子了。记得最开始刚刚跟TIGER同居的时候，知道他绝对不会认真看《人造人维护手册》的斋藤再三跟他强调说三天充一次电，但粗枝大叶的他还是给忘了，结果第二天TIGER彻底瘫在了事件现场，最后还是阿波罗传媒雇了吊车把这家伙给吊回去的。事后虎徹被戴着扩音器的斋藤训斥了整整一下午，从此他再也不敢忘记给TIGER充电这件事，还特地买了一本台历，认认真真地圈上了每个充电日。

“我们先去超市买便当，然后回去给你充电。”虎徹低头看了看手表，本来他还想说如果时间来得及的话还可以让TIGER整理一下屋子，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都快没电了还这么折腾他似乎有点不太人道，便忍下了接下来的话，“没问题吧。”

不能说话的TIGER点了点头。

拎着便当和一大袋啤酒以及两本杂志心满意足地从超市里走出来，虎徹忽然听见有人尖叫了一声“有小偷”，他想也没想地将手里的东西全都塞进了身边的TIGER怀中，接着立刻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被抢包的是个女高中生，大概第一次遭遇这种事，她像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虎徹追着那个扒手跑过她的身边，大喊着“站住”。扒手跑得很快，虎徹感觉凭自己的脚力可能追不上他，正当他要发动力量的时候，TIGER已经从后面追了过来，将那堆东西还给了虎徹，他拨开挡在前面的人群追上了扒手。

“啊……真不愧是……”虎徹喘了两口气，有点不甘心。这时，TIGER已经拖着扒手回来了虎徹身边，将手里那个挎包递给了虎徹。虎徹拿过挎包让TIGER带着扒手一起折回去，他拿出手机报了警，接着将挎包还给了那个女生。

“别哭啦，一会儿警察就到啦，你先看看有没有少东西。”虎徹放柔了声调用像是哄着小孩一样的语气对女生说道。

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这样确实有点丢脸，女生接过自己的包，伸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哦哦，其实抓到扒手的是这家伙啦。”虎徹拍了拍依旧抓着扒手后颈的TIGER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

大概是因为他们两人的外貌实在是太过相似，女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她忙对TIGER连声道谢。

但是TIGER始终没有回应。

女生半是困惑半是怯懦地看了虎徹一眼。

“哦哦这个这个……”虎徹这才想起来TIGER不能说话，“他这两天嗓子发炎没办法说话，是吧？”他说着连忙用手肘捅了捅TIGER的胳膊。

诚实的人造人却摇了摇头。

这个笨蛋！到底是谁编的混蛋程序？善意的谎言也不知道吗？

虎徹尴尬地挠了挠脸，好在这时及时赶到的警察为他解了围。

回家的路上虎徹一路都在对TIGER唠叨着他那套“善意的谎言”论。

“你看啊，你那个时候要是点个头，人家小女生也就不会紧张了嘛，真是的。”他斜着眼睛不满地瞟了TIGER一眼，“其实撒谎这件事也不完全就都是坏事啊，有时候不得已也是要撒谎的，就看是为了什么撒谎嘛。咳咳……不过我这么说不是在教你撒谎就是好事……反正撒谎嘛，也是要看时机的，有时候为了别人好，撒点小谎也无所谓啦。”

噼里啪啦说了一通，然而身边这位人造人先生究竟会怎么处理这段毫无条理的数据——那些事就不是他镝木虎徹考虑范围内的事了。

回到家里，虎徹放下手里的东西立刻就把TIGER带进了房间，拿出充电器插在了TIGER颈后的接口上。充电的时候TIGER没办法仰卧，但听说俯卧会压到他的电池，所以最终虎徹只得让他盘腿坐在床上。

充电时间十小时。虎徹再次低头看了一眼腕表。

磨磨蹭蹭地吃完饭整理完屋子洗完澡换了衣服——虎徹心不甘情不愿地爬上了自己的床。说实在的，虎徹其实是非常不喜欢这种充电日的，因为这就意味着那位人造人先生会这么盘着腿睁着眼睛在床上坐一整晚。习惯了一个人住的虎徹是怎么都没法习惯自己睡觉的时候旁边还有个多余的家伙一直盯着自己看的——虽然说不定那个家伙整晚都可能在通过他的睡姿和睡眠状况分析他是不是有什么内脏问题或者骨位不正的毛病。

拿起从超市买来的杂志，翻了两页，忽然看到了有关人造人英雄的特别报道，而报道的主角自然就是现在这个正呆坐着充电的家伙。

颇有兴味地阅读着文字，虎徹忽然有些兴奋地捅了捅身边的TIGER，指着杂志上的一段话对他说道：“哦哦看来编辑还挺喜欢你的，写的尽是好话……”他带着高兴的笑容扭头看着TIGER，“干得不错嘛，英雄先生。”

TIGER歪了歪头，顺着虎徹的手指看了看他手里的那本杂志。他也是看得懂文字的，对一般说明性的文字有着很高的理解能力。他看了一会儿，抬起头回望着虎徹，沉默着，似乎是在分析着什么，最终，他冲虎徹露出了一抹看似很高兴的笑容。

虎徹惊得差点跳了起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TIGER“笑”。虽然技术部的那群人再三强调经过他们的改进，TIGER可以完美模拟出人类的各种情绪表现，但虎徹从来没见过TIGER露出任何“无表情”以外的表情。

虎徹不由得放下手里的杂志伸手捏了捏TIGER的脸——覆盖在外面的这层材质也几乎可以乱真人类皮肤的质感，只是温度很低而已——他扯了扯TIGER的嘴角，自言自语地说着“居然真的会笑啊”——

“那以后跟我一起的时候就多笑笑，看你这么一张脸一直都是面无表情的，我自己也很别扭。”虎徹自作主张地点了点头，笑着冲TIGER竖起了拇指，“果然，我这张脸的话还是笑起来比较帅嘛！”

TIGER似乎变得更加高兴了似的，笑容顿时又扩大了几分。他学着虎徹的样子伸出手，朝他也竖起了大拇指。

“你这个家伙！”虎徹哈哈笑了两声，一把揉上了TIGER的头发，“好啦好啦，等我把这篇报道看完。”

忽然觉得这个人造人也开始变得有趣起来了。

TIGER学着人类的样子缩了缩肩膀，虎徹接着就收了手拿起那本杂志继续看了起来。

夜里，虎徹已经睡熟。坐在他旁边的TIGER睁着眼睛看着他，忽然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脸——就像睡前他碰了TIGER的脸那样。

人造人的手指上也装置有丰富的感应器。他试着感受着人类的皮肤，触感瞬间被反应成了一长串的数据。他记下了那串数据，复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有数据。

无法对比。

可以感知外物，不能感知自身。

TIGER伸出刚刚触碰过虎徹的手摊开在自己面前。他所看见的虎徹手是一个封闭的形状，有纹理，通过外表可以大致分析出质感数据。然而看自己的手却是其中金属的骨骼，密集的感应器，导管与电线。他看不见外部的形状，也看不见附着在上面的质感材料。

人造人与人类是不同的。

很明确的结果。不需要太精准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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