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蔓

「阿部…阿部…喂!阿部!」

「啊…?是水谷啊…什麼事?」

好像突然被嚇到似的，阿部的背倏地震動了下，趕緊抬頭便看到水谷站在他的座位面前俯視著他。

「拜託，還什麼事…叫了你好幾聲了，你在發什麼呆啊?」

「啊…沒什麼啊…」

阿部模糊不清地帶過，其實他真的也不知道自己剛剛在想什麼。

「還以為你連自修都這麼認真在看英文，原來是在發呆啊。」

水谷雙手交叉在腦後，一副竟然被你騙了的不甘心樣。

「自修…?」

「不會吧?你連剛剛班長說老師今天請假這節課要自修都沒聽見嗎?你看黑板!」

這下水谷連下巴都要掉下來了，這麼幸運的消息阿部竟然當做沒聽見。

阿部聞言往前一看，果然黑板上寫著大大的自修兩個字。

「所以我才以為你連自修都這麼認真在唸英文~原來是沒聽見啊…奇怪，這不是已經考過的範圍嗎?」

「啊啊…這是今天晚上要幫三橋復習的部份，我在想要怎麼教比較容易懂。」

「對喔…三橋沒問題吧?」

「應該可以吧…」

如果像昨天晚上那麼順利的話…昨天…

想著想著，查覺自己意識又開始飄遠，阿部有點狼狽地單手摀住下半部的臉不讓水谷看到他奇怪的反應。

水谷倒是沒察覺到他奇怪的斷句，自顧自地說著。

「不知道田島怎麼樣…說到這個花井剛剛也一直在發呆耶~!你看，現在也還在恍神。」

順著水谷的手指看過去，因為身高關係座在最後一牌靠窗的花井在呆呆地看著窗戶外面，眼睛都快瞇起來了。

水谷可能真的因為自修沒事做想找人來嘲弄一下吧，說著說著就滿臉奸笑地往花井那邊移動過去，看到花井放空的狀況，阿部也不置可否地跟著走過去。

「喂?花井?花井?」

水谷就像剛剛叫阿部那樣越喊越靠近，甚至要喊到花井耳邊去了。

看著花井依舊沒什麼反應，阿部擅自拉開花井前面座位的椅子坐下來，因為自修的關係，整個七班幾乎沒什麼人座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像阿部他們一樣，大家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

最後水谷是動手搖晃花井才讓他回神過來，水谷已經失笑到不行，滿臉奸惡地開口虧花井。

「看你一副想睡樣，該不會昨天田島拿出秘藏的A片讓你看了一個晚上吧~」

「才不是…」

難得地，平常會對這種話題皺眉頭的花井意興闌珊地堵了水谷一句。

仔細看，花井的眼睛下面還浮出了一圈近乎藍青色的黑眼圈，察覺這一點的阿部疑惑地挑了下眉毛。

他以為自己的情況已經算很糟糕了，難不成花井比他更慘淡嗎…

「不然你怎麼累成這樣?從實招來吧~我才不相信你們真的唸書到天亮~!」

「就說不是，是田島半夜…沒…只是我會認床沒睡好。」

面對水谷鍥而不捨的逼問，花井煩躁地回嘴到一半，又好像發現自己講錯什麼話似地含糊帶過。

水谷是不覺得奇怪依舊繞著A片話題窮追猛打，阿部倒是聽出了一些端倪。

半夜，該不會田島跟三橋一樣吧…是田島跟三橋講好要嚇人的嗎…?不對，三橋應該不至於會跟著田島開這種玩笑才對…阿部在心中打了個突又立刻否定自己的猜測。

如果照三橋母親的講法應該是…

眼前兩個人鬧得不可開交，阿部卻心思紛亂，兩種可能性在他頭腦裡交錯。

今天早上的狀況來看應該是……

早上阿部悠悠轉醒的時候，春末初夏的清晨，空氣還帶著冰涼的氣味，但是陽光已經露臉，小鳥們也開始鳴叫了，俗話說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起的蟲兒被鳥吃，而早起的阿部呢…

雖然沒有被吃掉，但想尖叫的心情絕對勝過正要被吃的蟲。

現在是什麼情況啊???

阿部在心中絕叫著。

一睜開眼睛，就看到三橋放大的臉，兩個人臉的距離近到阿部連三橋所呼吸出來的氣息，那份溫熱都感受的到。

而且不知道為什麼，兩個人的右手竟然還交握在一起。

來自於他人的溫度源源不絕地傳過來，阿部不自在地動搖著，真難得三橋手的溫度竟然比阿部來得更高。

昨天晚上睡著之前三橋明明還躺在自己的床上才對，怎麼一醒過來就變成睡在他的旁邊了?睡相不好也有限度吧?

雖然這麼想，其實也只要推開三橋就行了，阿部猶豫再猶豫卻只能繼續這個令他困擾的狀態。

依照阿部對自己生理時鐘的自信，現在頂多應該只有六點半。要是照時間來算，三橋是他睡著了之後才移動過來，那麼三橋頂多只睡了六個小時多而已，這傢伙照之前合宿的經驗應該是很容易睡不著的類型，現在把三橋轟起來應該不是一個適當的作法。作為一個捕手，阿部對把可能睡眠不夠充足的投手三橋挖起來這件是感到有點躊躇。

但是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試著偷偷地把手抽回來，卻發現三橋感覺上握得很鬆，阿部一有動作卻立刻就收緊，要把手抽回來又不弄醒三橋幾乎是不可能。

『這傢伙該不會是裝睡吧…又不像是…』

不得已的，阿部只好放棄早上先出去運動一下的預定。

再睡一下嗎?又完全不想睡，正好旁邊的三橋發出小小聲的囈語，阿部順勢就觀察起眼前的三橋來。

想起來幾乎沒有機會這麼近距離的看著三橋，之前的合宿期間，三橋對自己還是一個只要能利用就好的存在，即使明知道三橋幾乎都沒睡，他也不曾開口說過什麼。自己到底當時為什麼會有那麼殘酷的想法呢，現在的阿部幾乎要感到不可思議。

是說，這傢伙睡著的時候還滿可愛的嘛…

憑良心說，三橋其實長得還不錯，天生色素很淡的關係嗎，髮色跟膚色都很明亮，眼睛也渾圓又大，只要不露出像平常那樣奇怪的表情或者是在稍為冷靜一點不要那麼慌慌張張，應該也會受到不少女生的注目。

像某個據說長得很帥的某人不過是冷著一張臉也能在每年的情人節收到一堆巧克力，他倒是看不出來那傢伙哪裏好，投球跟長相也一點關係都沒有。

想到過去的事情，阿部不怕有人聽見地在心中露出惡態嘲弄榛名。

要是三橋也是榛名那樣…嗚…不行，表情冷酷態度自大的三橋，阿部真的光是想像就嚇出一身冷汗。

三橋還是像現在這樣比較好。

看著沉睡中的三橋，阿部鬼使神差地舉起自由的左手，先是捏了一下三橋光滑的臉，後又戳了戳三橋的額頭，三橋還是不醒，阿部忍不住失笑。

最後整個手掌覆住三橋的臉頰，輕輕地摩挲了下，就像昨天晚上揉三橋的頭那樣地溫柔。

同時，突兀地，三橋房間的門被打開了。

「廉~廉~阿部~」

三橋母親穿著圍裙開門進來叫著兩人的名字，似乎是打算要叫兩人起床吃早餐。

一時間，阿部的手尷尬地放在三橋臉上，縮也不是伸也不是。

正當阿部不知所措的時候，三橋的母親走了過來，看了沉睡在阿部身邊的三橋一眼，反而噗哧地笑了出來。

「哎呀…廉這個孩子還真是的，跟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伯…伯母…早安。」

「早安，阿部。不用擔心，我來叫醒他好了，這孩子一睡著就很難叫醒的。」

看樣子，三橋母親只是以為他正要叫醒三橋，阿部在心中鬆了一口氣，趁機把手給縮回來。

沒想到三橋母親看了看三橋死抓著阿部的右手，同時比對著三橋的床跟現在睡著的地方，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真對不起你啊，阿部。這孩子還真的跟小時候都沒變呢，遇到喜歡的人就老是黏著人家…」

「……老是…?」

阿部知道他要反駁的地方應該是喜歡的人那一句，卻不知道為什麼對”老是”這兩個字感到有點不愉快，不自覺地就把話問出口了。

「就是啊…之前老是纏著小濱，後來也老是跟小修和琉理一起睡午覺…呵呵，真是懷念呢。」

「請問，小修…是指三星學園的葉修吾嗎?」

小濱跟琉理是誰他沒有概念，小修…印象中有可能是這個名字還跟三橋牽扯的上關係的就只有葉了。

「是啊，他們算是一起長大的呢，阿部也知道小修嗎?」

「……嗯…有跟三星學園比賽過…」

原來葉不只是三橋的國中隊友，還是青梅竹馬啊…難怪當時三橋會那麼在意葉的情況…看到葉的球被打中時反應跟自己被打中一樣緊張…

這個新的情報，不知道為何讓阿部心中微感刺痛。

「…不過感覺上這孩子上了三星學園之後就很少看見他們在一起聊天睡午覺了…」

三橋母親有點落寞地說著，一邊伸手慈愛地摸著三橋的頭。

「…是嗎…」

「哎啊看看我真是的，怎麼跟你說起這個來了，真是不好意思。」

「…沒關係的伯母，請您不用在意…?」

阿部有禮地回應著，三橋的母親突然好像有點難以啟齒似的看著阿部，終於下定決心對阿部說到。

「…還請你以後跟廉當個好朋友…這孩子進了西浦之後終於又變得比較有精神了…在家也常常講到隊上跟阿部你的事情，我想廉應該很喜歡你們吧…」

「…嗯…我…會的，伯母。」

三橋母親的這種氣質真的很像三橋，突然受到這樣的拜託，阿部卻很直覺地便應好，莫名地，耳殼後面開始傳來異樣的熱度。

「阿部~~~阿部?你怎麼又神遊起來了…」

水谷的聲音又傳來，阿部回神，眼前的花井似乎已經懶得理水谷，直看著窗外不再搭理他。

「…沒啦…」

所以田島到底做了什麼，都怪自己又想起早上的事情來沒聽到，阿部惋惜地想著。

「…喔喔喔~九班在上體育課耶!」

察覺外面操場上課中的人群裡有自己認識的隊友，水谷興奮地趴到窗邊，朝外面猛揮手。

阿部跟著轉頭往外看，果然遠遠地能看到田島跟三橋繞著操場跑步的身影，兩個人突出於其他人的隊伍之前跑著。

三橋跑得還滿快的嘛，竟然能夠一直跟著田島，阿部暗忖著。

說起來,結果後來三橋被叫醒之後一直好像很害怕般地觀察他的反應，又露出那個讓他忍不住想握拳轉他頭的表情，要不是三橋母親也在他八成已經動手了。

來學校的路上也是，問了好幾次”阿部同學你在生氣嗎?”，明明他就沒有在生氣，被三橋問得煩燥起來，反倒真的快怒火中燒了，結果更加深三橋”阿部同學在生氣~~”的印象。

真是拿三橋沒辦法。

不過現在看起來倒是很有精神，應該沒問題吧…

看著操場上跟著田島狂飆的三橋，阿部皺起眉頭揉著自己的太陽穴，突然覺得頭痛起來了。

***************

「終--------------點!!!」

「…田…田島…同學…」

操場上率先跑完兩圈抵達終點的田島，氣喘吁吁地也要大聲地喊出勝利的歡呼。

跟在他後面第二地跑完的三橋則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喘息著，講話短促不成句，腳下感覺下一秒就要倒地似的飄忽打滑。

「啊哩?你沒事吧三橋?」

仍是慢慢地往前跑著調整氣息的田島擔心地回頭看了下三橋，察覺情況不對趕緊倒回來查看，被三橋剛跑完八百公尺卻沒幾滴血色的臉下了一大跳，左手穿過三橋腋下把他拖往不遠處的大樹下。

把三橋安置在陰涼的樹下，再跟其他女同學凹來手帕弄濕放在三橋額頭上之後，田島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不舒服就不用硬跟在我後面嘛…」

一樣用沾溼的手帕在自己臉上亂擦一通，田島有點不高興地問著。

「…沒…沒有…不舒服…只…只是…有點想睡…而已…」

「想睡?不會吧~昨天阿部幾點才讓你睡啊?」

「…不…不是阿部同學的錯!是我自己…睡不著…而已…啊…」

聽到田島這麼說，三橋猛然地坐了起來，反動力之大讓放在額頭上的手帕都掉了下來，三橋連忙手忙腳亂地接住。

「是嗎?我還以為是阿部逼你念書到半夜呢!」

「…不…不是的!阿部同學很早…就讓我休息了…」

「嗯，說的也是。阿部那個傢伙兇歸兇，有關你的事情他可是小心的很!對我一點都不手下留情就是了…真愛生氣。」

「…真…真的嗎?阿部同學對我…」

小心他…三橋有點聽不太懂地回問著田島。

他以為自己一直都在給阿部同學添麻煩，阿部同學說不定覺得他很討厭的…

「啊?阿部連你吃太少身材太瘦都一直囉囉嗦嗦了，昨天練習的時候還警告我不准再搶你的便當來吃，當然不可能讓你睡眠不足來學校啦!哈哈!」

「…真的嗎…嘿嘿…」

不曉得為什麼覺得好開心的三橋，不好意思地傻笑起來。

「嗯。那三橋你怎麼會睡眠不足咧?我昨天難得用功唸書，累死人了，不到11點就拉著花井一起睡，睡得超好的~今天精神百倍~!!」

邊說著，田島邊模仿卜派擠出上手臂的肌肉，得意洋洋地說著。

「…田…田島同學…也跟花井同學一起睡嗎?」

「對啊，我家是和式地板，棉被鋪一鋪就好了…嗯…也?三橋你房間是西式的單人床吧?你跟阿部擠一張床?」

不會吧?田島一臉疑惑地問著。

「…不…不…是…」

說…說不出口…要是他跟田島同學說其實是他故意跑到阿部同學旁邊，還握著阿部同學的手不放才睡著的話，田島同學一定會覺得他很奇怪吧…

「三橋?」

「……」

說不出口又沒有勇氣說不想說，三橋就那樣看著地下不趕抬起頭來。

「…沒關係，不想說就不要說啊?」

豪氣地拍著三橋的肩膀，田島快活地對三橋說著。

聞言，三橋不感置信地抬頭。

「嗯?」

田島有神的大眼睛直直地看著三橋，對他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

因為這樣的田島，三橋的慌亂逐漸安定下來。

田島同學人也好好…以前的話，一定立刻又會被說陰沉，又會氣走難得願意跟他講上兩句話的人…

「…田…田島同學。」

「嗯?什麼?」

「其實…其實…是我因為睡不著，就抱著棉被跑到…阿部同學…旁邊去睡。」

好不容易能把話說出來，三橋已經是滿臉通紅，加上剛剛才跑完步，整個人熱氣直冒，汗流浹背。

「這樣啊?那也沒什麼大不了啊~我今天早上醒過來的時候整個人都掛在花井身上呢~哈。」

田島不以為意地笑了，三橋跟田島會感到在意的事情等級實在是差太多。

「掛?」

三橋不懂地偏頭。

「就是跟八爪章魚一樣黏著花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睡得?可能把花井當抱枕了吧?睡得超舒服超熟的。」

說著，田島也跟著偏頭。

兩個人就這樣偏著頭對話，形成一張旁人無法了解的畫面。

遠遠地，也已經跑完的泉看著這一幕，猛翻白眼。

順手推了一下站在自己身邊的金髮男生，後者求饒地看了泉一眼，又被泉踢了一腳，才不甘願地跑開。

這一頭，三橋跟田島的偏頭對話還在進行，田島似乎是玩上癮了，對偏著頭看到的風景大感興趣，一點也沒有想把頭擺正的意思，難得有人這樣陪他聊天的三橋也就跟著偏著。

「嗯!我也是喔!握著阿部同學的手之後很快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很好!」

「對吧!早知道花井這麼好睡，早該找他來我家住了!」

「嗯嗯…今天…還可…還可以一起睡…」

「對喔，還有今天。不過跟花井一起睡也有壞處啦…哼…跟阿部一樣管東管西的。」

「壞處…?」

三橋換一邊偏。

「就是早上啊，早上起來不都會站起來嗎?」

田島跟著換邊偏。

「站…?」

「就是小弟弟嘛，今天早上也是，站起來當然就要解決啊~結果花井竟然不讓我弄，還把我趕進廁所限我三分鐘內要刷牙洗臉完，那明明是我家啊哇哇~好冰~!」

「聲音也太大聲了吧……旁邊的女生都在看了。」

原來是泉，手上拿著幾罐運動飲料，其中一瓶就狠狠地壓在田島的脖子上。

在旁邊找地方坐下，泉順手把飲料丟給田島跟三橋。

「三橋你沒事吧?」

「沒…沒事。謝…謝謝你…泉同學。」

「什麼啊~原來是泉啊?謝啦，哪來的飲料?」

「某個凱子請的。」

泉一邊說著邊往邊的樹幹倒過去，就那樣靠著樹幹閉上眼睛休息起來。

田島一聽直覺地往後看過去，一個金色頭髮的人影無奈地對田島攤了攤手。

「原來是濱田啊~你還真能凹到他一次請三罐。」

「他欠我的。」

回著田島，泉還是不張開眼睛。

坐在他旁邊的三橋因此緊張地互相交錯看著手上的手帕跟不遠處的水龍頭，考慮著要不要過去擰一下過來讓泉用。

「欠你的?」

田島一臉疑惑，不自覺地又開始偏頭，還對三橋咿地笑了一下。

「因為他跟某兩個笨蛋一樣英文沒過，44分。不用去了，三橋，我只是想睡而已。」

半睜眼回答著，發現三橋已經站了起來，泉伸手拉住他。

三橋仍是猶豫要不要去，泉乾脆一把把他拉跌坐在地上。

「所以你去教他啊?你的英文不是也不太好?」

「我去鞭策他。鬧到大半夜，好想睡。」

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泉又往後倒，這次還拉著三橋一起靠著樹幹。

「三橋也休息一下吧。田島把風。」

「謝…謝…我我…」

「耶???是我嗎?」

「因為你睡的最飽的樣子啊。」

不理田島的反抗，泉自顧自地閉上眼睛。

田島雖然嘴上鬼叫著，倒也真的開始注意起四周來了。

雖然一樣靠著休息，三橋卻沒辦法像泉一般真的打起盹來，握著手中的手帕跟冰涼的飲料，低著頭，感覺到溫熱的液體又開始湧上眼眶。

這樣的溫情，是三橋幾乎不曾感受過的。

大家…真的都好溫柔。

如果被阿部同學知道，一定又會說”你啊，不要動不動就哭啊?”吧…

想像著阿部可能會有的反應，直衝眼睛的熱流不知為何更是凶猛。

“阿部那個傢伙兇歸兇，有關你的事情他可是小心的很!”

阿部同學…也是…其實是很溫柔的…

不著痕跡地偷偷擦掉眼淚，三橋在心裡發誓今天一定要努力地唸書，明天的補考一定要及格…然後今天晚上，要好好地睡，不要再讓大家擔心…也不要再給阿部同學添麻煩…

今天一定要靠自己的力量早點睡著!!

握緊拳頭，三橋暗暗地下定決心。

***************

『結果根本不是沒問題啊!!』

『結果又給阿部同學添麻煩了……』

一張桌子隔兩邊，拿著課本偏身挑重點的阿部跟低頭盯著課本猛背的三橋同時在心裡吶喊著。

不同於昨天還算融洽的氣氛，今天三橋房間裡瀰漫著低氣壓，空氣沉重到了極點，彷彿隨時都有可能打雷。

會這樣是有原因的，因為昨晚的睡眠不足，三橋跑完步後搖搖欲墜還被田島拖到樹下去休息的這一幕好巧不巧被剛好當節課自修的七班四人組給看見。當下被其他人阻止不至於跑出來罵人的阿部，擔心加上生氣的情緒累積到放學後終於爆發。三橋還沒能踏近球場一步就被堵在門口的阿部提早一把抓住，一臉陰沉地命令三橋立刻拿著包包回家。投球中毒已經病入膏肓的三橋自然是不肯就範，卻沒想到教練跟其他隊友也都站在阿部那一邊，甚至連篠岡都一臉擔心地要他好好回家休息。因為不能跟大家一起練習而難過的三橋就在眾人目送下，被阿部給拎回自己家。

三橋雖然一直強調自己先回家就好不用麻煩阿部，走了一段路之後終於被不耐煩的阿部以冷冷的一句”你是想回家自己練習吧?”給堵的啞口無言，只好乖乖地跟在阿部後面。

到家之後三橋立刻被阿部丟上床，棉被瞞天蓋來，被勒令立即補眠，即使睡不著也要閉上眼睛休息。阿部則拿出英文課本在旁邊開始抓起重點，不敢反抗的三橋本想說可能會跟昨天晚上一樣睡不著，沒想到是真的累了吧，聽著阿部翻書跟抄寫重點的聲音，慢慢地就睡熟了。

等到三橋再醒過來已經是準時下班的母親回到家，在一樓叫三橋跟阿部下去吃晚餐的時候了。在餐桌之間阿部的言談還是很溫和有禮，對三橋母親熱絡的招呼也一一回著，看得三橋在心裡都要羨慕起來，同時也鬆了一口氣，阿部看起來似乎已經不在那麼生氣。但是吃完飯，阿部以那他們要繼續唸書為理由回到房間攤開課本之後，三橋就發現到自己錯了。

然後到現在，面無表情的阿部除了必要的指示之外，幾乎不開口，三橋也只能噙著淚乖乖地照做。在這種情況下唸書的進度飛快，照這個速度應當不到十點便可以複習完補考的範圍。

阿部瞄著低頭背書的三橋，在心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知道這不是什麼需要氣成這樣的事情，就是不知道要怎麼開口跟三橋說話，總覺得不管說什麼到時候一定會演變成他在吼三橋，這時候阿部真厭惡自己的言不達意。

正當兩人心中糾結的時候，樓下傳來救贖的聲音，是三橋母親叫他們其中一個先下去洗澡。

三橋聞言抬頭覷著阿部卻不太敢開口，阿部也看著三橋，這大概是兩人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對方。

「三橋你先去吧。」

打破沉默阿部率先開口，心裡想著先讓三橋去，這樣複習完就可以直接讓三橋去睡了，不然要是花了比預期更多的時間複習，到時候時間晚了三橋搞不好又要睡眠不足，明天可是要補考，要是三橋因為睡眠不足考不好一切就完蛋了。

「阿…阿部同…學是客人…所以…」

「沒關係。你先去吧。」

「可是……」

「你先去，快點。」

雖然沒有生氣的意思，阿部的語氣卻是低沉地隱含一絲威脅。

「好!立…立刻去!」

語畢，三橋立刻飛也是地逃出房間。

「喂~三橋…」

來不及阻止他的阿部呆楞地看著瞬間被關上的房門。

沒拿換洗衣服那傢伙是想光著身體出來嗎……

果然，不到幾秒鐘，方才衝出去的三橋又衝了進來。

「忘…忘記拿…衣服了，我馬上去…馬上…」

對上阿部受不了似的表情，怕阿部以為他在拖延時間，快速打開櫃子胡亂拿了衣服，嚇得又像一陣風般地飆了出去。

三橋又出去之後，阿部摀著自己的嘴防止聲音外洩，整個人趴在桌面上，肩膀還一抖一抖地震動著。一會，終於忍不住爆笑出來。

『真的是…好可愛的傢伙。』

阿部渾然未覺自己把可愛這個字給用在三橋身上，仍是笑得停不下下來。

笑著，阿部在心理無奈地想著

好像對上三橋每次都是這種結果，先是被他氣得半死，後來又總是一點小事就能好轉，真有點敗給三橋的感覺。

認識三橋之前，自己是這麼容易有感情起伏的人嗎…

良久，才慢慢地止住，拿起課本趁三橋不在趕緊劃出最後一課的重點，讓自己交替去洗澡的時間，不至於使進度停止。

之後阿部也去洗完澡回來，兩人又複習了一陣子，果然照阿部所預料地，在接近十點左右的時候就把所有應該準備的部份結束掉了。

「好，差不多就這樣就行了吧。」

看完讓三橋練習的最後一張試卷，結果是幾乎全部答對，阿部終於安心地闔上課本，朝三橋安撫似地笑了笑。

「真…真的嗎?」

「啊啊，補考應該不會比正式考試難，明天就照這樣去考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謝…謝謝…你，阿部同學。」

「要謝我等拿到及格的考卷再來謝我吧。」

「嗯…嗯!」

三橋不住地點頭，一張臉因為阿部的稱許興奮地紅撲撲。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不過剛剛他去洗完澡回來之後，阿部同學好像變得比較不生氣了，剛剛又跟昨天一樣有對自己笑了耶…

把課本等等都收近書包裡，已經熟門熟路的阿部開始從櫃子裡拿出棉被開始鋪起來，三橋則是在旁邊繞來繞去不知道要不要幫忙。

「不用幫忙沒關係，去把你明天要用的東西收好就好。」

失笑地看著小白鼠般亂竄的三橋，阿部指著桌上三橋散成一片的課本筆記文具等等，被洗乾淨摺疊放在床上的棒球隊制服也還沒有收進運動背包裡面。

「嗯…嗯…」

被阿部說了才想起來一般，三橋急忙忙地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慌慌張張的三橋東掉西掉地，一會兒橡皮擦一會兒鉛筆掉到桌下，等到他終於收拾完畢的時候，阿部已經好整以暇地坐在自己的棉被上等很久了。

「可以關燈了嗎?」

「嗯……」

阿部這麼問之後，三橋突然僵住，眼睛直看著阿部右手邊足以再排一組棉被的空間。

空氣一陣尷尬，阿部故意偏過頭去不理會三橋欲言又止的哀求眼神。

別開玩笑了，今天早上那樣已經夠奇怪了，現在還要再來一次一定會換成他睡不著。不看不看不聽不聽，他絕不會答應三橋搬棉被到他隔壁來睡。

阿部卻沒想到合宿的時候他們也是睡在隔壁，現在才在意這個實在有點晚。

「那我關燈了。」

「嗯…好…」

靠近開關的阿部起身關燈，無視於三橋回答的語調中重重的失望。

室內暗了下來。

三橋平躺在自己的床上，當真一點睡意也沒有。

該不會是下午睡了午覺的關係…應該不是，下午只睡了兩個多小時而已。而且如果阿部同學沒有強迫自己睡午覺的話，晚上絕對不可能順利複習完補考範圍。

結果還連累阿部同學沒辦法參加練習…而且才下決心要靠自己的，剛剛卻還是忍不住想要開口請阿部同學讓他過去睡，真是太軟弱了自己…

三橋在心中自我厭惡的同時，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短針越11這個數字逐漸往12逼近，三橋還是一點睡意都沒有。

實際上阿部也還沒睡著，是太在意三橋的狀況還是最後三橋哀求語氣的干擾，阿部一直注意著三橋的呼吸的氣息，因此也知道三橋還醒著。

『可惡!這傢伙是又打算要撐到幾點…』

在這麼堅持下去感覺上倒像是他在欺負三橋似的，到底要他怎麼做才對。

僵持著，直到三橋家樓下的大鐘響起低低的鳴聲，通知主人時間已經來到了午夜。

一直盯著天花板的阿部終於受不了了，放棄抵抗，小聲地喊道。

「三橋。」

幽暗中阿部的聲音雖小卻清晰無比，直直地敲進三橋的腦中。

明明就眼睛睜的老大的三橋，一時間卻不敢回答，他怕阿部是在測試他是不是睡著了，要是回答了，阿部一定會生氣，所以他選擇裝睡。

「三橋!」

阿部微微含怒地加重了聲調。

三橋這傢伙分明就醒著還裝，以為他感覺不出來嗎?

「…是。」

這次三橋不敢再裝睡，只好硬著頭皮回答。

「過來。」

「……什麼…?」

是他聽錯了吧?阿部同學是說”過來”嗎?

「不過來就算了。」

賭氣地翻身。阿部感到耳後傳來燥熱的感覺，該不會是他會錯意了吧…

瞬間三橋倏地座起，撈起自己的棉被枕頭跳下床迅速地在移動到阿部旁邊躺平。

「阿…阿部…同學…謝謝你…」

「閉嘴!趕快睡。」

「嗯!」

阿部同學人真好…願意讓他一起睡…

三橋在心中感激地想著，心底卻仍有一絲失落，他握緊自己空無一物的右手，手指碰到掌心的一瞬間果然仍感到有點冰涼。

不過這樣已經很好了….他不能奢望太多…

此時，旁邊的阿部動了一下，把自己往棉被的左邊移動。

「三橋。」

「…什…什麼事…阿部同學…」

「你這樣睡會感冒的，睡上來吧。」

盡可能地維持自己的聲音平穩，阿部其實心中動搖到不行。

但是如果三橋感冒，甚至是因為睡在地板上造成不必要的身體損傷，對球隊跟三橋接下來的訓練計畫都會產生影響，今天就已經休息了一次，再有幾次就糟糕了。

「嗯…嗯!」

三橋高高興興地爬進被窩裡。

兩個大男孩睡一個棉被的確是有點擠，三橋跟阿部幾乎呈現磨肩擦踵的狀態，非得要有一個人側身才比較好睡。

阿部認命地翻身，側身對著三橋。

驚動了三橋，三橋也跟著側身面對阿部。

情況變成兩個人面對面，距離近到互相的呼吸都能感覺到。

兩人不知為何同時開始感到心臟加速，都為了這個狀況感到緊張，兩人緊閉著眼睛，催促著自己趕快睡著。

越是如此，三橋就越是緊張，感覺手又開始冰涼起來，終於，他忍不住開口。

「阿…阿部同學…」

「嗯?」

「那…那…個…手…」

「啊?」

這傢伙該不會是說那個吧…

「可…可以…嗎…?」

即便是被阿部不悅的反應給嚇到，三橋還是鼓起勇氣再問一次。

「你這傢伙實在是…」

「不…不行嗎…?」

阿…阿部同學生氣了嗎?果然是太厚臉皮了嗎?

「隨便你啦……」

脫力到已經感覺什麼都無所謂的阿部無奈地張開掌心，三橋的右手立刻將之握住。

微涼的觸感從三橋的手指傳給了阿部，阿部驚訝的眼睛微張，又不動聲色地閉上。

這傢伙，手還是這麼冰，難怪一直沒辦法睡著。

算了，就任他握吧…

想著，阿部也微微地用力回握住三橋的手，試圖把溫度分給三橋。

不久，兩人的溫度慢慢地趨於一致，呼吸也開始變得綿長起來，夜慕更深了。

『明天早上一定要在三橋的母親來叫他們之前先醒過來才行…』

在意識陷入黑暗前的最後一刻，阿部這麼想著。

続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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