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郎回来的时候，家里什么都没有变。

　　明明一切都在原来的地方，地上窗台如出门时一样明亮，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径直跑进了卧室。

　　被炉里空无一人，熟悉的身影笔直竖在中央，戳得少年眼角发痛。也不是头一回看他站直，但是不同于穿着和服，懒洋洋走几步就要软下来的样子，穿着神父法衣的言峰绮礼，厚重得像要刺破和室的阴影。

　　“什么啊居然很合适吗……”被银色十字架晃花了眼睛，少年脱口而出。

　　“我说过我是个神父了吧？”

　　“不好意思完全看不出来。”

　　意外地适合听人忏悔，不过，与其说是慈眉善目引人悔悟的牧师，不如说是让人哭着承认自己犯了罪的可怕审判者。

　　“怎么突然想起穿这个……”不经大脑地拼命说话，不想让对方有机会说什么。从没见过的装备肯定不是自家翻出来的，那么还能是什么原因呢？士郎傻愣愣地岔开话题，出口后心中一沉。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神父笑了笑，双手背在身后，露出了玩味的笑容。“不穿这身的时间才是屈指可数，不巧让你误解了。”

　　“那又怎么样，反正哪种都很合适。”平时出口会让少年脸红的话，在隐约的紧迫感的挤压下倾泻而出。“哪样都很好看，哪样都是你，又有什么差别！”

　　“好看？压迫感才对吧，奇怪的小鬼。”绮礼闷笑到，目光奇特地游离了一下。

　　“……反正我就是喜欢。”

　　“嗤，你在赌气吗？要是第一眼看到的是这样的我，你首先会警戒，然后会种种怀疑，甚至厌恶我吧。”

　　“我才……！”

　　“别急着反驳呀，正义的少年。你一开始的优待不正是因为把我放到了‘受害者’的位置上吗？”

　　“我……”

　　“还是说，你对‘那时候’的我一见钟情？”

　　“什、什么啊！”完全没料到神父突然的玩笑，回想起“第一面”印象的少年瞬间涨红了脸。

　　绮礼欣赏了士郎的窘态片刻，笑眯眯继续。

　　“因为是受害者，所以必须要救援保护。因为是受害者，所以再无法讨厌的事情也可以容忍。这个身份慢慢变成固有印象，即使后来发现我不是好人，也会下意识找借口给我开脱吧？感觉到危险，但是因为没有亲眼看到我作恶，就默认我逍遥法外。以正义使者为目标的你，这样做没关系？”

　　“……”

　　“换个话题。你已经知道卫宫切嗣是个什么人，那么你认为他是个好人吗？”

　　“当然！老爹比谁都想拯救他人，他救了很多人。”

　　“对你来说，善的定义是‘使大多数人存活’咯？”

　　“可以这么说吧……”

　　“卫宫切嗣在救人中杀了人，日积月累也是可怕的数量。他们有些是恶人，有些是全然无辜、仅仅因为站在天平少数被舍弃的人，这些被卫宫切嗣杀死的人，不是远远多于‘卫宫切嗣’这一个了吗？”

　　“！……不对，这是诡辩！老爹救下的人远远胜过死去的人，所以他是正确的！”

　　“哎，果然是姓卫宫的人。”神父闷笑，“在威胁爆发前将之掐灭，在恶人作恶前杀死他，如此便是卫宫切嗣的简单行善法。”

　　——这个人，究竟想要说什么？

　　“这就是他要杀了我才安心的理由。”

　　大脑被劈得一篇空白。

　　“年轻时我只是单纯的工具，剥夺生命从不分善恶，只知道是否必要。而后我发现……不，事实上率先觉察到我的危险、为了防患于未然而想将我抹杀的是卫宫切嗣呀。我的本质就是恶，只有破灭能让我快乐，对这个世界来说我只是‘尚未’开始破坏的病毒。你也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异常者了吧？或许某一天我会促成成千上万的死亡，仅仅因为我想。”

　　“把杀少救多奉为真理，以天真目标为信念，不断杀死身边最亲近的人，以至于一事无成孓然一生，这就是卫宫切嗣作为正义使者的代价。你呢？卫宫士郎，这也是你的梦想、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吗？”

　　“不要逃避地去想想看，你要杀死我吗？”

　　老爹捡到自己时的脸、临终时的脸浮现在眼前，诉说着那个梦想的美丽与残酷，持有时的光辉，放下时的释怀。想要大声说“是”，然而牙关紧咬，无法打开。没法快速思考，没法理清想说的话，一腔热血被胶质冻住，恶心得想要呕吐。

　　“啊，不必现在回答。不小心说太久了，承蒙照顾，卫宫士郎。感激不尽，”

　　拼命阻止的言语，还是被说出来了。

　　“以及，有缘再会。”

　　突然出现在卫宫士郎平静生活中的大麻烦，带他窥视了父辈惊人阴暗面的“天敌”，往少年心中砸下一块巨石的神父言峰绮礼，在两个月的短暂停留，留下无数烦恼疑惑纠结和甜蜜的希望后，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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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这是悬疑片，那么就需要谈谈背后的阴谋，此前是什么让言峰绮礼栽了跟头，此后他和那位王又做了什么；如果这是轻喜剧，那就该在卫宫士郎的校园生活上费笔墨，比如美丽的远坂校花啦，干劲满满的英语老师啦，畏畏缩缩的间桐少女云云。另一边的情况士郎不清楚，这一边的校园粉红泡泡和jump系奇遇倒的确不少。

　　间桐家似乎出了大事，卫宫家先成了间桐兄妹的避难所，又阴差阳错招来了远坂凛。有过谣言、袭击、阴谋、隐秘，士郎和同伴一起有惊无险挨过，然后事情过去了，慎二兴高采烈地继承家业，樱也一下子开朗了许多。

　　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卫宫士郎，能从化险为夷中看到来自神秘力量的帮助。能想到的只有一个人。

　　间桐樱的心情，几个月前士郎不会懂，可现在，尝过恋爱苦酒的少年明白了。唯一能说的只是“对不起”，看着少女哭着跑掉，心中充满了内疚。可是士郎没法答应交往。为了让别人幸福，老好人迁就过别人无数次，但这一次绝对不行。心中依然想着某个人，却随意和别人交往，对于三个人来说都是侮辱和伤害。

　　哈，第三人不在意就是了。

　　高三的日子周围的人在思考未来，出路如何啦，今后打算做什么啦……而对于卫宫士郎来说问题则更加严峻，真正关乎今后的一生。那个人问的问题，老爹和自己的梦想，以及未来“卫宫士郎的选择”。大致有了决定，不过大概没机会对那人说了吧。

　　如果是悬疑剧，继承父亲的人会在成长中发现蛛丝马迹，继而对上少年时恋慕过的人，直到在剧情高潮中被杀死或将对方手刃。如果是轻喜剧，走向光明的少年与黑夜中的男人如两条交叉的直线，交错，擦肩而过，然后永远失去交集的可能。

　　不过这只是个关于两个异常者的，无聊短小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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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回家的时候，士郎在玄关发现了血迹。满怀着说不清的希望而非惊恐，少年飞快地跑进房中。

　　那个人穿着黑色短袖，撩起的衣服下露出不小的伤口。他吃力地缠好绷带，用牙齿咬住一端，打结，对呆立的士郎露出一个微笑：

　　“不介意我再占一段时间床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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