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点

　　在采购食材的途中遇到了小意外。

　　红发的孩子牵着中年人的手，将他拉进服装店，角色错位地和店员交谈起来，留下他的监护人在身后窘迫地搓着手。

　　“没有必要，士郎，你看……”

　　“怎么会没必要！马上就是元日了吧？老爹也应该……”

　　迈步走上去，看到我的瞬间平庸中年人的气场完全从切嗣身上退却。他拉着士郎疾退两步，发现没法逃走时又将孩子完全护在身后，像个躲避前夫的单亲妈妈一样警惕地瞪着我。

　　时至今日，他差不多也对我的存在认命了，但是士郎是绝对的死穴，一旦露出要接触这孩子的迹象，他便会竖起全身的刺。

　　其实大可不必，因为——

　　“啊！神父先生！”士郎兴高采烈地对我挥着手。

　　——自从以为自己不慎摔昏、被我送回以后，这孩子压制了畏惧我的本能，或者说觉醒了亲近恶的本能。住在差了几条街的地方，一个月难免不碰上几次，士郎总会向我问好，有时聊聊他不靠谱的监护人。要是知道这个切嗣会是什么表情呢？一定比现在，这张吞了苍蝇的别扭神情更扭曲吧。

　　出于对他可怜努力的尊重，我没打算把这事告诉他。目前。

　　“日安，士郎。”

　　“日安，神父先生！”

　　“元日将近，你们也做好准备了吧。”

　　“嗯。毕竟我们家也就两个人……”孩子有些寂寞地笑了笑，“不过神父要准备的东西一定很多吧？毕竟教会也要忙起来，还要照顾吉尔。”

　　“的确是啊。”

　　无趣的信徒令人乏味，但今年快要过去的事实却让人愉快。何况如今又遇到了你们呢。

　　“卫宫先生来买新衣吗？”

　　“神父先生是要去买东西吗？那么就不……”切嗣僵硬地笑着，急急下起逐客令。

　　“不，我也是来买衣服的。”自然而然地走进店里，如愿看到他的脸色更加难看。

　　“士郎，现在人多，我们下次再来……”

　　“不-行-！下次老爹又不肯出门啦！”男孩气鼓鼓地抬起头，对比自己高上许多的男人说教起来。

　　“既然人这么多，请让我也来帮忙吧。”随手拿起一件衣服，“应该是这个尺码。”

　　在士郎强烈的要求下试穿起外套，在发现衣服的确合身时，切嗣的表情越发……可爱。

　　“好厉害，一下子就对了！”

　　“这没什么。”丈量的次数多了，熟能生巧。

　　“那也试试看那件吧！”

　　“这件颜色也很合适。”

　　“居家服果然也应该挑一点……”

　　“在家里的话，宽松的浴衣就够了。”露得多，脱得快，还自带绑带。

　　沦为换衣娃娃的男人神色不自在地站着，任由孩子围着他团团转，却并未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很习惯迁就别人吗？

　　不，应该说他很乐意迁就别人。在不必做出强制选择的时候，这男人恨不得交出一切，仿佛能作为日后舍弃对方的补偿似的。他也曾对那个人偶一次次让步吗？也曾在女儿面前毫无父亲威严，像个傻瓜一样任由摆布吗？

　　“卫宫先生一定是个好丈夫。”

　　士郎小心地扫了切嗣一眼，似乎想说“老爹没有结婚”，又因为不确定而闭嘴。如我所想，这对“养父子”之间保持着有隐瞒的亲密，士郎不会问老爹的过去，而切嗣不会编孩子的“曾经”，把血与火的相遇一笔带过。

　　切嗣神色森冷地看着我。

　　“啊，请原谅，只是猜想而已。”露出毫无歉意的笑容，把他身上的外套脱下，“卫宫先生这样温柔的人，要是有妻子，她一定会很幸福吧。”

　　温柔又残酷的男人，用九年为人偶装填灵魂，又用几天亲手将她毁灭。到最后还信任着他、称呼他为“我的骑士”、对我露出胜利者嘴脸的女人，最终化为圣杯之器，在被拒绝中痛苦死去。卫宫切嗣不幸的现在，是不是也有她的一份诅咒在呢？

　　能让他迁就的也只剩下“士郎”，他为世间之恶制造的外壳。

　　接下来一段时间切嗣拒绝说话，他不知道他咬着下唇的样子足够满足我。

　　“士郎现在跟得上进度吗？”

　　“嗯，功课完全没关系，只是有时会做得有点晚。”士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即使年轻也要保重身体啊。”担心把老爹吵醒？别担心，那天他可没睡呢，只是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咬掉。

　　“是有些问题不大懂，要去认真想想才能明白。”

　　“这样啊……我虽然不是博学之士，指点一下功课总是没问题的。”

　　“哎？麻烦神父没关系吗？”

　　“完全没关系。”报偿我自会向你的监护人讨要。

　　“不要麻烦了。”切嗣生硬的插话，大概只有小孩子看不出他脸上的阴云。

　　“我有权利和义务。”作为这个孩子的【】。

　　“不劳神父操心。”绝对不会交给你。

　　“我是个神父，又不会把他教坏。”谁能教坏世界之恶？

　　毫无意义的对话进行了很久，他的脸上露出焦躁的神情。你到底想说什么？他的眼神这样说，而我回以一个微笑：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啊。

　　他明显理解了（真不愧是卫宫切嗣）。这男人恢复了面无表情，周身满溢出空洞乏味的气氛。唉，早这样我说不定没有戏弄的兴致了呢？时机掌握的如此之好，简直让我怀疑，他是不是存心以拙劣的表演取悦我。

　　“那么，就告辞了。”

　　“告辞，愿神保佑你们。”他对我的笑容露出半个（大概因为不想刺激我，做到一半又收回去了）厌恶的表情，牵着士郎转身。

　　插不进我们气氛奇特的对话的红发孩子，一转身憋不住开了口。

　　“老爹，”他问，“那个神父……”

　　“不是！”切嗣被踩了尾巴一样抬高声音。

　　“哎？老爹我还没……”

　　“什么都不是。不认识他，不熟，不是好人，别靠近，会被拐走。”

　　“哎哎哎？？可是上次不是……”士郎不解的反驳在看见父亲铁青的脸后声音渐低，这对父子——嗤，父子——就这么走向了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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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被吉尔伽美什的狂笑惊醒，才发觉脸颊已笑得发酸。

　　金发少年不知何时站在身边，发出抑制不住的大笑，丝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随着时间的流逝，幼年版本的吉尔伽美什从孩童变为少年，成年版本的傲慢和喜怒无常也越来越多的在他身上显现——可见英雄王真不是一日长成的。

　　“沉溺其中了吗？”

　　我礼貌地挑眉，“别开玩笑，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是吗？哈哈哈哈哈哈……绮礼哟！可是你现在的样子、什么都不想就只是循着血腥味跟上去的样子，跟以前有什么不同？”

　　“！”

　　猛然出了一身冷汗。

　　不对，已经偏离了初衷。我想要的不是让“它”降临吗？不是想要问它问题吗？一次次到卫宫家去，仅仅是戏弄那个男人就回来，简直是下意识地偏转了目标一样。

　　“在正餐面前吃点开胃菜也没什么不妥。”口中兀自坚持着。

　　“哦？那么别让开胃菜把正餐毁掉就好。”王依然笑着，“只要是人类，就会有对一切痛苦麻木的时候。凭借本能一次次压榨，当他不再痛苦时你能得到什么呢？”

　　一针见血。

　　现在的生活如同水面上的泡影，再怎么美丽也不真实。

　　拥有“美丽”想法的也只有我吧？和那个男人间保持着奇怪的默契，伪装出平静的生活，看毒液和痛苦在其下流动，我们因为看似相似、实则截然不同的原因收获日常的满足。但是我，切嗣，那个孩子和“它”维持着的微妙的平衡，随时可能被打破。

　　我——

　　A、应该抽身了

　　B、果然该毁掉

　　C、继续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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