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切嗣用力吸了口烟，长长一截烟灰落到地上，露出底下短短的烟嘴。火光在茶色烟蒂边上一闪，慢慢熄灭。

　　这是最后一支烟。切嗣吐出烟蒂，习惯性摸了摸枪套。这会儿皮套子里空无一物，和他搭档了半辈子的爱枪Contender在刚才九死一生的战斗中抵挡了最初感染者的牙齿，同时，这把威力强大的狩猎枪也完全失去了功用，和感染者的尸体一起留在了地下室。

　　如果工具齐全，不至于没法修补，可是在这鬼地方——方圆百里人影憧憧，会喘气的却只有切嗣一个——别说寻找工具了，连寻找出路都悬。白晃晃的实验灯下，墙壁糊满了深色液体，散发出令人不快的气味。通讯器从一天前开始就只能发出滋拉滋拉的杂音，宣告了整个地区的全面封锁，不会有什么“接应的人”。卫宫切嗣清楚地知道，自己被丢在了这片感染区。

　　政客的野心或是科学家的疯狂，别管谁是导演，这本低成本电影几个月前在整片大陆上上演。焦头烂额的人类组建着防线，特殊部队被投进感染源地寻找病毒解药、最初感染者。不，必须要做的恐怕只是杀死最初感染者吧。似乎保有一定理智、能对下级感染者行动造成影响、可能领导这些怪物的最初实验体必须被杀死，为了杜绝后患，与之有接触的特殊部队也不能活着出来。

　　尽管早就明白，卫宫切嗣还是带着队伍深入了实验室，以最后两个队员和Contender为代价换取了惨胜。被感染者怪力撞击的左手骨折、左侧肩胛骨断裂，肌肉酸痛得像被撕裂，皮肤却连一道小伤口都没有，这正是他还活着的原因。

　　切嗣又看了一次图纸，估量了一下弹药储备。他的目的地在更中心的冷藏室，那里级别更高，更封闭，能利用的物资（食物、弹药）更少，而且途径的员工聚集区里一定有盛大的欢迎仪式，存活率大于五成的只有进入的部分。卫宫切嗣从不是个赌徒，但现在他压根儿没考虑过活着回去。他唯一想做的是找一找可能存在的解药。

　　被组织背叛，还想豁出（尽管可能只剩下几天的）性命去拯救世界，谁都不会相信一个满手沾血的独行杀手会做出这种事情。但世上有的是荒诞的东西，活死人都满地乱爬了，杀手就不能为了世界和平加入组织吗？想成为正义伙伴的奇怪杀戮者，草草处理了伤口，将枪上膛，准备出发。

　　“卫宫切嗣。”

　　切嗣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到了幻觉。

　　“卫宫切嗣。”

　　那声音低沉醇厚，即使面对面说话也像隔着广播喇叭；语调平缓缺乏起伏，和气氛险恶的实验室半点不相衬，和发出声音的人也不相衬。切嗣还没看到说话人，但他对这把有特色的声音印象太过深刻。一个戴着十字架的凶徒，莫名其妙盯上自己的同行，行为中规中矩眼神令人发毛的后辈。

　　“你们俩挺像的。”哪个同僚这么说过。

　　扯淡！卫宫切嗣的确不择手段、下手干脆，仿佛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他这么做多半是为了保护自己保护他人，不像言峰绮礼那样真正对世界毫不在意。这人开始是神父，后来是警察，再后来加入了灰色性质的清除部队，换地方换得毫不留恋。切嗣对着档案上虚无的双眼打了个冷战，坚定拒绝了他的调入申请。

　　然后照片上的本人出现在了他面前，用不符合性格的狂热语调说……

　　“卫宫切嗣，找到你了。”

　　黑色法衣的伪神父出现在门外，对着他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

　　切嗣举着枪瞄准绮礼，冷酷地说：“脱衣服。”

　　绮礼惊讶地挑眉。

　　切嗣有点想揉揉眉心，手一抬才想起左手已经不能动了。这叫什么运气，死前最后见到的活人就是这家伙吗？

　　“我需要确定你没有被咬到。”

　　绮礼坦然脱下法衣，法衣里边只有一件黑色贴身短袖，被明显的肌肉填满。接下来是短袖，绮礼把衣物放一边，张开双手原地转了一圈，展示毫无伤口的身体。

　　陈年疤痕倒很多，各种伤疤留在矫健的躯干中，象征着多次出生入死的经历。近战神父足以用人形凶器形容的身体上传来可怕的压迫感，让切嗣忍不住又后退了一小步——距离还是太近，枪手讨不了好。此时对方已自然而然脱下长裤，手又放到内裤上。

　　“够了。”切嗣扫过没有血迹的双腿，垂下枪。

　　绮礼无声看了切嗣一眼，开始穿衣裤。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在这里。”

　　卫宫切嗣噎了一下，他想说这是机密，参与行动的只有他们这一组，他想问对方是怎么知道的，怎么跟来的，为什么要跟来，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在丧尸堆里这幅样子会不会轻松过头，但最后他什么都没说。言峰绮礼做的不可思议的事又不止这么一件，死都要死了，问明白了能如何。

　　绮礼的目光在他左侧身体停留片刻，从口袋里掏出绷带，随手从变形的门边上拆下金属板，扭直，做起了简易夹板。

　　这家伙的力气根本和怪物一样吧……

　　落到地上的法衣不幸沾上了污物，绮礼只穿上了裤子和短袖。切嗣知道他的口袋里还是藏了武器——可收缩的短剑，他们管它叫黑键。这个近战的冷兵器爱好者到底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一点点疏忽就会让一个战士死在一堆烂肉爪下。

　　这想法让切嗣恶心，手上又传来开枪时后座力的触感。他杀了近半队友，为了他们不变成一团烂肉。

　　他会给自己留一颗子弹，哦，现在还要加上绮礼的份。

　　“我要去冷藏室。”

　　“没有解药。”

　　切嗣猛然抬头。

　　绮礼掏出一支笔状物，按下开关，清晰的录像就投射到墙上。开始是一堆快进，打开时冒出大量冷气的冷藏室，四周找寻的三个人，滑稽地快速开合着的嘴，然后他又按下一个按钮，时机掐得正好，时间流速回复正常，一声绝望的嘶吼打破寂静：“没有！该死的根本没有解药！”

　　图象戛然而止，室内再度陷入沉默。切嗣下意识摸摸口袋，没有摸到烟。

　　“后来呢？”良久，他问。

　　“我是监督者。”

　　上头并未放弃对解药的追求，一队人马被送来解决最初感染者外加吸引火力的同时，另一队精英被投放入实验室寻找解药。作为一个攻击力强大、行动又可以当做模板的听话代行者，绮礼以监督者的身份加入队伍。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回答已经说明了一切。

　　——后来其他人怎么样了？

　　——没拿到解药的人不值得上头动用资源，我是监督者，我杀了他们，被上头留下，来找你。

　　切嗣认得那种录像，监督者——责任与队长不同，负责潜伏着记录任务，处理叛徒以及灭口的人——专门配备，录下同时传送入总部。他完全相信了绮礼的话，他的身体完全失去力气，靠上墙壁，顺从酸痛的肌肉召唤缓缓下滑。

　　“不会有核弹，因为之前使用的造成了变异。”绮礼近乎安慰地说。

　　切嗣无声地点头，忽然抬头看着他：“你有什么要问吗？”

　　“以前有问题，现在没有了。”绮礼摇了摇头。

　　“那就好。”

　　卫宫切嗣，告诉我！这个人曾经这样对他问，缺乏表情的脸上首次出现焦躁。他当时问了什么来着？总之是个哲学问题，切嗣忘了。

　　可以理解，缺失了情感，大量的思考只能补上，无尽的思索代替喜怒哀乐拷问心灵。这些想的多的人有的成为哲学家，有的成为心理变态，而绮礼大概两者糅合。但又不能理解，卫宫切嗣的哲学细胞和浪漫情怀早就与他的童年、高光一起遗失哪个角落里，毫无找回来的可能。

　　他当时没有回答，因为这个不看场合的神经病把他拦在战场中央，他不得不射断了这厮的一条腿才死里逃生。第二次大概回答了，绮礼又不相信（或许是不满意），从此切嗣往东他不往西，务必要碾在切嗣后头，神出鬼没气势汹汹，有几次差点把他吓哭（别笑）。

　　但是卫宫切嗣自个儿笑了，精密如机器的的记忆里这种失控居然让他忍不住微笑，像是暮年翻阅儿时的相册，指着某张傻脸说，我也有过这种日子啊。

　　他所留恋或留恋他的人一个个从身边离去，只有这个危险分子多年如一日赶上来，怀着他不理解的目的虎视眈眈。像是悬崖上长生的毒藤，常伴孤舟的鲨鱼鳍，在日复一日的灰暗中令人畏惧，却也令人安心。

　　而现在，精疲力尽，死人环绕绝无出路的现在，还有什么好逃的呢？

　　绮礼上前两步，在切嗣身前蹲下来。距离太近了，他端详着切嗣的神情，鼻尖快要碰上年长者的脸颊。然后监督者轻轻握住切嗣的手腕，手指向袖口里头滑去，满怀暗示地摩挲着。

　　切嗣抬了抬眼皮，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只是这样？欲求浅显直白，作为长久可怕追逐的终结，让切嗣几乎脱线地松了口气。

　　死亡压力越大越容易产生留下后代的欲望，雇佣兵和特殊小队里不乏混乱的关系，禁止令毫无用处，堵不如疏。切嗣不像看起来这么冷硬禁欲，他和很多人睡过，有女人有男人，有上有下，疏解完欲望立刻走人，脸都不见得能记住。倒是绮礼特立独行，洁身自好，让不少人对着他的好肉体讪讪叹息：唉，神父啊……

　　佣兵们的欲望简单得要命：嗨宝贝，你有张好脸/好肉体。而这位神父的欲望目的性明确：卫宫切嗣。

　　这不是爱情，这是一种病。

　　那就这样吧。及时行乐，别留遗憾，无论对人对己。当绮礼吻上他的嘴唇时，切嗣反手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Normal Ending-幸存者

　　不存在的后续

　　他们成为感染区清洁工并肩作战，在感染扩大、封锁线崩溃后拉起了幸存者队伍。生化末日文走向，彼此支撑着活下去。或许某日会死去，但至少不是现在。

　　顺带一提，支撑着卫宫队长的搭档，某位神父先生，其实因为末日和人性丑恶面十分愉悦。

　　再顺带，关于这一点，卫宫队长其实相当清楚。对此他的态度是：脑补和围观不影响感情。

　　（正常人可以就此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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