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

間桐雁夜獨自坐在寢室內。

正午的陽光此刻並不算過於刺眼，素色窗簾被整齊地撥到一旁，暫且離開崗位。床鋪與窗戶只間隔了一張床頭櫃，只要坐直身子就可以看見房外的景色。雁夜所處的位置在二樓，中庭的小型花圃自上方俯瞰起來顯得有點疲乏，本該翠綠的枝葉少了幾分朝氣。從費心修剪過的外觀看來應該不是粗心地忘記澆水，也許是季節變換下的自然現象而已。

或許接近秋天了。雁夜想道。寢室裡並沒有其它可提供日期資訊的物品：衣櫥、床頭櫃、一張單人椅，每件物品都留有使用痕跡，總合起來卻又不那麼帶有生活感。雁夜花了番功夫才認出這個房間就是他與綺禮策劃搶奪聖杯之器的地點。他不確定究竟那之後時間流逝的量───自綺禮比印象中更高壯的體格判斷，中間的餘白就算須以年作單位也不奇怪。

把焦點稍微移近，雁夜仍難以斷言自己再次醒來已過多久。每次昏睡的間隔拉長還只是最近的事，再之前他像是坐著長途的夜車，偶爾醒轉，但各段短暫的清醒都還籠罩著朦朧的餘韻。現在雁夜逐漸能維持坐姿連續幾個鐘頭，把庭園中央的花器充當簡易日晷，記錄他的進展。疲勞不曾完全退去，但雁夜分辨得出來那單純是筋肉因放置過久而萎縮的後遺症，並非魔力耗盡的緣故。那種幾乎連維持呼吸的能量也不放過、椎心刺骨的疼痛已不復見，眼下他體內的魔力甚至比過往的任何時刻都豐沛。

言峰綺禮很徹底地維持雁夜一切生存所需，而這敘述所概括的範圍，不僅只是在他選擇到禮拜堂凌辱雁夜之後。

最新的例子是那從未跟房內其它景物一同出現在雁夜視線內的點滴架。開始又習慣思考後，某次他想坐起身卻因用力過猛而朝對側倒下，上半身的重量集中到了左手肘，意外的刺痛才使雁夜發現關節內側的皮膚上有片密密麻麻的注射痕跡。在那之前雁夜甚至沒想到自己是怎麼在漫長昏睡下攝取熱量，明明他還住在間桐邸時就已習慣以此維生。

從進食到更衣梳洗、由床鋪移動至浴室，他的食衣住行全是由綺禮親手打理。某次難得他沒在蒸氣繚繞下睡去的夜晚，雁夜用浴缸水面確認了自己的外貌：頭髮長度跟以往鏡中所映沒什麼不同，嘴唇周遭也沒有鬍渣出現───他原本就不是毛髮濃密的體質，但至少也見過熬夜幾天後下半張臉青黑一片的模樣。長時照護的痕跡在雁夜醒來前搶先被抹去，他在精心準備好的佈景圍繞下登台，隨即依著綺禮的劇本，為了再度死去而復生。

早在兩人初次照面時就已查覺綺禮不時流露出的危險氣息，對性命相搏的樂在其中未能被聖職者的身分完全掩藏；雁夜最後答應合作的理由，一方面是迫於當時孤立無援的窘境，一方面是沒想到自己除了性命還有能被奪走的東西。但在禮拜堂發生的事說明了綺禮比想像中更加理解他，對時臣的殺意、對葵的思慕，每項都給物盡其用。

男人對他的身體也瞭若指掌。扣除雁夜乍醒那晚，他依稀記得自己與對方陸續有過交合，都是在他歇息的雙人床上。綺禮會讓雁夜保持仰臥，以對他負擔最低的姿勢插入，一次又一次、直到雁夜枯竭的魔力再度盈滿。曾想試著拒絕，但即使傷口在被貫通後不久就被施以治療，恐懼依然支配著雁夜、讓他甘於委身對方，放縱變質的身體順從地迎合嬌喘。既然綺禮有能力治癒在他身上切開的各種創痕，抵抗就不過是延長拷問時間的手段；羞恥心也已失去意義，何況他先前連如廁都得仰賴綺禮。

兩邊手心曾是空洞的部分早已長回肌理皮膚，比週圍稍淺的表皮組織不仔細觀察也無法找出端倪，然而這被肉色掩埋的印記在雁夜眼裡，遠較他擁有過的令咒清晰刺眼。這回他才是被鎖鍊銬住的一方，支配的證明在曾賦予雁夜使喚英靈能力的圖騰正中央烙下。

遲疑地抬手撫過喉結，無論是手心傳來的痠麻或頸前的微疼，都與幻肢痛同樣飄渺。

雁夜對情交過後的清理亦有印象：綺禮會把他抱到浴缸裡，以手指將被抽離魔力、回歸普通體液的殘渣自他體內引出，然後再清洗其他部位。對方總是動作輕柔，也知道他身上有哪些傷口該避開，才使雁夜延遲發覺針孔曾在哪些地方侵入。被蟲群侵犯已使神經敏感得近似矯情，他成了外觀粗製濫造的肉慾容器；偶爾對方只是機械式地替他清洗，身體就又自顧自地趨向高昂。面臨這種狀況時綺禮會改以唾液交換來代替，在兩人唇辦相接的過程裡撫慰雁夜的下肢，直到他的體力不足以再支撐意識為止。

彼此的接觸堪稱親密，但雁夜很清楚對方的動機，也相當懷疑被刻印蟲肆虐過的軀體到底還剩哪些部份不使人厭棄，壓根不明白綺禮怎麼能忍受與這種同性交歡、甚至還能有生理反應。那雖是維持自己存活的必要條件，他仍不禁反思自己剩下什麼能讓對方如此執拗───雁夜只確信他並不想死、至少再見櫻一面之前他希望再苟延殘喘些時間。

拯救櫻已是遙不可及的幻想，再會這個念頭也或許是某種變相的責罰，但被綺禮擁入懷中時雁夜仍感到幾許僥倖。假若一切僅是為將他推向更深絕望的鋪陳、對方等待的正是他的垂死掙扎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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