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瀨渾身大汗地坐在地上喘氣，白色襯衫的背部濕得連性感的蝴蝶骨都能隱約看見。他解開了一顆扣子的領口大開，臉頰透著微紅，顯示剛才進行了一場激烈的比賽。

　　街頭籃球的水準稱差不齊，弱的人連國中生都不如，但若是遇上不按牌理出牌的，也還能夠纏鬥一番。

　　黃瀨和笠松組各加入了一個臨時組成的隊伍，一整個下午就待在這個籃球場裡消磨時間，海常的制服和黃瀨模特兒的光環為這場比賽吸引了不少人旁觀。然而不愧是打入了全國前八強外加有了奇蹟的世代的隊伍，即便只有一個人也綽綽有餘，倒是彼此都讓對方吃了不少苦頭。

　　最後黃瀨模仿笠松把剛才吃的苦頭一口氣還了回去，才獲得勝利。

　　「笠松前輩好厲害啊，差點就輸了耶。」黃瀨像隻大狗一樣纏在笠松身旁不停地東問西問，馬上又被踢了一腳。

　　「在前輩面前這麼囂張啊你這個混小子！」氣得猛灌水的笠松用拳頭捅了捅黃瀨，看對方捂著肚子哀嚎才稍微解了點氣。

　　黃瀨在奇蹟的世代裡實力雖然還只是底邊，也可惜沒能在I.H大會上贏過青峰，不過總的來說海常仍然很看好這個吸收力極強的天才選手。

　　比賽這種事嘛，有輸有贏，輸了也不是就活不下去，身為隊伍支柱的笠松已經對此看得很開了。

　　東京都和橫濱有點不長不短的距離，笠松看了看錶，覺得時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呢？」

　　黃瀨拎起西裝外套提著背袋，和剛才組成臨時隊伍的隊員們打了個招呼，順便被要了幾張簽名後搖了搖頭。

　　「我想再待一會兒，前輩先回去吧。」

　　笠松躊躇著還想再說什麼，不過成天除了籃球還是籃球的腦子裡一時之間也擠不出什麼好聽的話，只好拍了拍後輩的肩膀，「哦，別混太晚被警察帶走啦。」

　　他不知道黃瀨還想去哪裡，或者是要繼續留下，不過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打算離開，儘管未成年他對黃瀨還是很放心的，這些話也不過是拙劣的場面話罷了。

　　黃瀨把他送到車站附近後笑著揮手，立刻轉身離開這個人潮洶湧的地方，深怕被女FANS攔下來。

　　時間越來越晚，蔚藍的天空被昏沉沉的夕陽染成了詭異的紅色，把每個人的臉都襯得像是浸泡在血海中。他又回到那個街頭籃球場，但沒有走過去，而是在停車場附近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望著天空發呆。

　　輸給桐皇之後黃瀨狀態一直好不起來，被捧在雲上的自尊心摔了個粉碎，以為能夠完美模仿那個人的，卻始終走不出他的陰影，每天加倍練習又總覺得茫然。

　　下一次和桐皇對戰是什麼時候，這個問題一直困擾著他。

　　黃瀨簡直像那些失業的中年一樣待在這個地方不想離開，但坐到快七點左右的時候，他就知道差不多該回去了，況且經紀人也會督促自己，不要給社會留下不好的形象。

　　街燈早就亮了起來，黃瀨用很緩慢甚至稱得上愜意的速度離開這個停車場，他在前方的街燈下看到一道黑得迷魅的身影，朦朦朧朧，那是桐皇的制服。

　　肚子沒來由地發疼了，數不清的槌子無情地敲打著他的腹部一路向上，又重擊著他的心臟，黃瀨很清楚這是出於緊張造成的效果。但仔細一看就能知道，並不是每個穿著桐皇制服的人都是他想像中的「那個人」。

　　一個背著他站立在那裡的少年，金色頭髮，個子很高。

　　黃瀨刻意想繞從側面繞過他，不過恰巧他把頭轉開了所以沒能看到臉孔，正覺得可惜的時候，手腕被牢牢地抓住了。

　　「喂──」黃瀨迅速轉過身，聲音有一半卡在喉嚨裡艱困地發不出來。

　　「還記得我麼？親愛的……小黃瀨？」少年笑得很輕浮，和那些擺在書店雜誌架上，張貼在車站看板上的傢伙毫無二致，此刻他歪著腦袋，似乎是在為了這個稱謂困擾，但他很快便做出了選擇。

　　黃瀨喉嚨裡發出了不成雨具的呻吟，想要甩開那隻涼得令人發寒的手，卻發現他力氣大得出奇。

　　他還覺得自己大約是在哪裡見過這個人。

　　是啊，的確是走到哪裡都可以見到這個人，還真是個蠢問題啊。

　　Kise Ryota。

　　黃瀨在自己親口說出這個名字之前聽見了那個少年這麼說道。然而這太超乎常理，他甚至一陣頭暈目眩。

　　耳邊傳來了街頭籃球的哨聲，比賽結束。

　　少年那張蒼白的臉他是記得的，要像贖罪一樣深深烙進心底，沒有一天能夠把他忘掉，黃瀨試著收緊自己發抖的手，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這個悔恨的感覺他永遠也不會忘記，他那麼好勝的人，還是敗給了青峰大輝。他那麼喜歡他，但又再也沒有藉口可以見上一面。

　　原來街燈的顏色是那麼缺乏溫度──黃瀨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和那天哨聲響起時夥伴們跌落谷底的眼神一樣，他們把賭注壓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卻拼盡了命想要把他殺掉。

　　「你……你……」黃瀨怎麼樣也沒有辦法說出「涼太」這個名字，沒辦法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來。

　　太殘忍了。太殘忍了。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總算是活了下來，不過這樣也不錯。」

　　黃瀨屏住了呼吸，動也不能動彈地宛如被釘在原地一樣。

　　少年一臉真糟糕的模樣，無所謂地笑了笑，黃瀨並不認為那是在緩解這種僵硬的氣氛，反而越發地警戒。

　　「抱歉啊，不過做為被你殺掉的對象，要害怕的應該是我才對啊。」少年向他伸出手，摸了摸他沒有扣上的衣領，注意到他左耳那個銀色的耳環，「那個時候我可是痛得快要死掉了喲……其實你也很清楚，沒有我的話根本贏不了，一心一意想要獨佔小青峰的結果就是輸得那麼狼狽，真難看啊。」

　　他帶著涼意的指尖不停在雪白的襯衫衣領邊遊走，那張令無數攝影師讚嘆的臉也有這麼教人反感的一面。

　　黃瀨幾欲作嘔。

　　少年試著將手探進了黃瀨的衣服裡，金髮少年打了個冷顫，動作僵硬地抓住了他。

　　「別碰我。」黃瀨的嗓子很沙啞，光是說出這三個字已然用盡力氣，就連自己抓住他的那隻手其實也可以很容易就被掙脫。

　　他們站在街燈下，太陽這時已經沉得看不見餘暉，黑夜將其他色彩覆蓋過去，穿著黑色衣服的少年快要被這股黑暗給吞噬掉，留下了詭譎的笑容還浮在空中。

　　少年沒有鬆開手，那個身體也曾經是他的歸所，他是為了那個喜歡著青峰的愛慕而生，又為了這個愛慕而死。他甩開黃瀨的手，兩手掐住他的頸子，黃瀨想要推開他，然而或許是潛意識裡的愧疚作祟他終究沒能如願。

　　向後倒的時候背撞到了水泥地，很痛。黃瀨趕不走壓在身體上的傢伙，他當然記得他的名字，但那早就成為禁句。

　　停車場附近安靜得可怕，先前在打籃球的人都離開了，只有遠處馬路上傳來的引擎聲和喇叭聲，把這座城市遠遠地和他們分隔開來。

　　黃瀨想到了，那天的浪潮沒有退去，笠松向自己伸來的手只是一個短暫的依靠，真正會把人淹死的大浪還在後方。

　　他像個溺水的人一樣不停大口呼吸，鈍痛再次流入了心臟，他隱隱約約在對方的身上聞到了一種自以為再也聞不到的味道──

　　青峰大輝。

　　「小青……」

　　少年把他正要脫口而出的話堵住了，掌心貼著他的嘴唇不讓他再說出任何一個字，低下頭隔著手背吻了黃瀨。

　　「還記得麼，什麼事都可以無所謂，可是對於籃球，『我們』都是有借有還的哦。」少年的額頭頂著黃瀨，在那雙漂亮的琥珀色瞳孔裡什麼也沒有看見，「所以……對不起，能不能請你就這樣默默地消失呢？」

　　──你這個叛徒。

　　黃瀨睜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瞪著這個傢伙，與此同時難堪地察覺到身體發生的變化，他身上青峰的氣味不停地爭相湧入他的呼吸裡，跨坐在他身上的少年揚起嘴角，黃瀨這才明確地體認到從前那些人在這張臉上所見過的勝利的笑容。

　　他再也沒有費勁掙扎。

　　那天，那天他看見了，青峰在比賽後毫不猶豫離去的背影。

　　因為勝者對於敗者能說的話什麼也沒有。

　　因為是從他先開始無情地違背了心意捨棄掉他們。

　　雖然想贏，在心底深處又希望對方不要輸給自己──太自私了。

　　青峰失望透頂的眼神幾乎也把黃瀨殺死。

　　是他決定再也不憧憬他，再也不會，那又怎麼能夠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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