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与蛇

卫宫切嗣清楚地记得与绮礼相遇时的可笑情形。

那天自己加班回家，正巧碰到一场倾盆大雨，最后一班公车在自己的脚还没粘到站台，就带着一阵白烟绝尘而去，剩下卫宫切嗣一人呆呆的保持着奔跑姿势定在那里。

走回家其实也不远，只是在如此大雨之下，没有带伞，公车还是最明智的选择。

淋成落汤鸡还是等这场阵雨自己结束，这是个值得考虑的问题。

车站的遮板斑斑驳驳，带着点点锈斑和细小的裂口，雨水打在上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不时渗出的水还是准确地滴在切嗣发旋。

就算是春雨，还是寒人。

穿着单薄衬衫的切嗣打了个寒颤，肩膀以下腰部以上淋湿布料贴服在身上，黏糊糊难过的紧。四处张望寻找能躲雨的地方，眼角意外捕捉到一团刺眼的亮光。

一家宠物店。

这条路对卫宫切嗣来说早就烂熟于心，每一家店铺，每一棵梧桐，甚至是水泥地上撒着的装饰鹅卵石，都在记忆里划上了深刻的印记。可是，他从不记得这里有这么一家店。

暖色的光懒洋洋地流泻出来，一种温暖从玻璃里透出来，洒在切嗣微湿的鞋面上，亮晶晶的，好似夏日阳光下蜻蜓飞过水面，带起剔透的线丝。循着光，他踏进这个地方。

进门之后简直要被里面奢侈的室内装潢给吓呆——到处都是炫目的金色（他终于明白先前刺眼的光出自哪里）：形状奇特的黄金高脚架上面放着红酒及酒杯，红色的真皮沙发带着金色的扶手和撑脚，大概是贴金的墙上刻着满满的楔形文字——带着历史的尘埃，合着底格里斯河上悠扬的摇橹声，夹带两河流域古老气息扑面而来。

“咪——————”

轻柔的猫叫换回了男人的神智，硕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和一群动物。

黄色的阿图瓦犬眨巴着翠绿色眼睛，瞥了眼陌生来客又跑回纯白长毛兔的身边继续给她舔毛；红色藏獒一动不动地窝在软垫上呼呼大睡，他的爪子下压着一只小小墨绿色的约克夏；长着奇怪呆毛的黑贝脑袋上顶着个奶油色布丁仓鼠，黑贝高兴地吐着舌头，也不管那仓鼠正在疯狂啃咬自己的呆毛；橙色豹猫不断把爪子伸向鱼缸里巨大的斑点章鱼，对方则友好地把触手尖端贴在猫咪肉垫上；白色的小狐狸骑在紫色巨蜥身上，在房间的空地上跑来跑去……

和谐的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否在地球上一样。

只不过这欢乐的一切也掩盖不了刚进门时所感受到的森冷视线，还有那一直在角落没有停息的沙沙声，真的让人很难忽视。

“杂种，谁允许你进来的？”就在切嗣暗自搜寻视线来源的时候，背后传来的命令式话语让他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说，眼前的男人就是一个爆发户（切嗣眼中）夸张的金耳环金项链，玛瑙色眼睛，手里抱着一只酒红色戴着蓝色领结的安哥拉猫，还有那种趾高气扬的态度……这样的宠物店真的会有生意吗？虽然被叫了杂种有点不爽，但自己进来躲雨是不争的事实，水从发梢滴落到地上，带着泥泞的鞋底把暗红色地砖踩出了一团团脏脏的暗斑。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的道理切嗣还是明白，准备不和这个奇怪老板再纠缠下去，转身离开却又被一声“杂种，谁准你走的”给生生定住脚步。真是难伺候啊这个店长……

“既然有胆来了本王这里，那就带只杂种回去。”眯起的红眼睛里满是算计让人怎么看都觉得不舒服。“绮礼怎么样？”

“咪——”怀里的安哥拉猫被掏摸了肚子，不舒服地轻唤。

都不给人说话的余地。

店里那被绿色植物遮盖的地方动起来，在切嗣的注目下，起到遮蔽作用的植物缓缓分开。

小腿一般高的玻璃围栏里析居着一条极大的丛林巨蟒。

全长近目测近10米，最粗的地方和切嗣大腿不相上下。悠闲地缠绕在领地里的观赏树枝上，深粉色分叉信子，发出摩擦的声音，游走于树干之间沙沙声，则让切嗣肯定了——这个就是让自己刚才神经过敏的小家伙……只是事实证明，这东西可一点也不小。他走近钢化玻璃围栏：均匀的深棕色上带着一环扣一环的神秘花纹，随着蛇的动作就像赋予生命一般突显出来。切嗣讲不出这具体是什么形状，只是觉得是女巫们绘制的魔法痕迹；蛇腹呈雪白，璞玉一样温润色泽；一片片整齐排列着的鳞片和卫兵一般别无二致；眼睛也是棕色，眼底有着细腻的咖色沙面、镶嵌在头部的下方还有一条不知是人为染的还是天生的黄色细环，带了项链吗这家伙。“是位小姐吗？”因为巨蟒的出现，不知怎么原本略显尴尬的气氛被一冲而散，卫宫切嗣饶有兴趣地被这家伙吸引过去，不自觉就用上了调侃的语调。也难怪，除了动物园，还有什么地方能这么亲密接触这种神秘而珍惜的物种？……而且觉得这东西带着自己所熟悉的气息。

“他可是一位绅士。”暴发户店长继续逗着猫“无毒。饭量有点大，最喜欢吃的东西是麻婆豆腐……不过只要随便喂饱就可以。”

“送你了。”话音未落，就有两个戴着骷髅面具的人（是店员桑吗！？）麻利地把那条蛇从树上撕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带轮子的手推箱中。

“哎？？我不能……”

“这是命令哟杂种。”金发男人再也没有看切嗣，转身走回被重重帷幔装饰的后房。

只留下趴在那人肩头，酒红色猫咪投来了然的眼神。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只有一个穿着半湿上衣的猫耳发型男子，还有他手里半人高的手推车。

“好吧，和我回家。”并不平坦的路，咯地推车不断颠簸。男人苦笑看着盘在车里的巨蟒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在华盛顿公约上发现这家伙才好。”

就算是仙女下凡也可能会有龅牙或者忘记带伞这样的缺点。

何况卫宫切嗣先生只是平常凡人一枚。所以姑且就原谅他那比狗窝还乱的房间好了。

直到绮礼的到来，卫宫切嗣才第一次直面——自己的房间原来这么乱。

大衣团成一团被丢在凳子上、内裤和袜子躺在地上、泡面盒子堆在墙角大有垒成城墙的架势。要是绮礼误吞……没办法只能先把脏衣服们往橱里塞，然后开始清理起大量垃圾，穿着小围裙的切嗣哀声叹气。

绮礼则保持着从推车里探出脑袋的姿势盯着自己新主人头上可笑的白色头巾。

扫除是以切嗣把所有尖锐刀具收进厨房为句点。

“出来吧绮礼。”

不管是大动物还是小动物，笑脸伴随叫唤他们的名字，都是建立良好主从关系的基础……就在切嗣满心欢喜（第一次养动物）自豪（整理房间）地饱含深情回头喊出绮礼的名字时，就看到这个家伙无视自己已经一半身子拖到地上，另一半还留在车里。吓得切嗣立马去把他的尾巴捞出来。成年蟒蛇的体重，让切嗣这个体力很好的人都觉得气喘吁吁。

之后又从衣柜里拿了几件旧风衣和衬衫，绮礼就有了一个不漂亮也不怎么舒服的窝。不过这也就够了。

一人一蛇的同居物语就这么拉开了序幕。

绮礼完全颠覆了卫宫切嗣对于猛兽的定义。这个家伙最喜欢做的事似乎就是黏在自己身边。

“绮礼我回来了。”每天开门迎接自己的一定是排列整齐的拖鞋要不是边上还有庞大的盘状物体，很容易让人产生“我养了一条会叼拖鞋的狗狗啊哈哈哈”这样的错觉；有时加班晚了，切嗣会叫上3份街角泰山的麻婆豆腐。一份自己吃，另外两份全进了绮礼的肚子。这个温驯乖巧家伙适应力极强什么都吃，但好像也只有麻婆豆腐才能激起他捕食的斗志似地，要不是切嗣眼疾手快，绮礼会把装麻婆的盘子都囫囵吞。

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卫宫切嗣擦着溅到鳞片上的麻婆酱汁抱怨着。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脸上是带着如何宠溺的笑。

说起卫宫切嗣，知道他身世的人无一不叹息皱眉，评价永远都是以：“哎呀，卫宫家那个孩子真是苦啊”作为开场白。

父母早亡，被收养。原本以为能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没有想到养母娜塔莉亚飞机失事又变成了孤身一人。好在艾因兹贝伦家资助完成学业后，就直接在他们企业里谋得一份工作。

颠沛流离的童年和青年时代，生活已经变味成了生存，重担压在切嗣仍显稚嫩的肩膀上，让他没有余力去分心做别的事。

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一切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

而现在因为绮礼，他又一次体会到建立牵绊的那份美好。唯一不同的是，绮礼不会说话。

整个春天，都因为绮礼的陪伴而变得不同起来。

一向不修边幅的人开始注意起自己房间的卫生环境、再也不会因为找不到内裤袜子而急匆匆去买新的；烟瘾犯了就到阳台上解决；尽量不再加夜班每日准时回家……

“卫宫部长这哪是养宠物啊。分明就是在养孩子。”

“别乱说，人家好像还没有女朋友。”

…………

大概是嫌弃切嗣手制的破窝，绮礼那可是想尽办法追着切嗣的脚步，浴室，厕所，甚至卧室。每次关门切嗣都要等这个大家伙的尾巴尖都进来才敢关门，生怕一个不小心把他给夹了。

记得绮礼第一次爬上切嗣的床，沉重的蟒身压得床板嘎吱作响。卫宫先生吓得愣是滚下床打了地铺。第二天去购置了新的双人床，才勉强能承受这成年巨蟒的重量。

而今都已经从以前夜里被绮礼惊醒，到可以顺着床板凹陷的程度闭着眼睛把他踹下床去。就在磕磕绊绊中，夏日的脚步愈发临近。

变温动物在夏天就和神器没有什么两样，冰冰凉凉的抱起来甚至比开了空调还要舒服。

原本睡前总是在床后方盘成一团用来给切嗣垫脚的家伙第二天绝对会出现在怀抱里，很妖娆的姿势。虽然比自己的体重还重，但是却完全没有发生晚上把主人压痛这样的事情，而就是因为这点切嗣更加爱不释手。于是乎，在绮礼驻扎的夏天，切嗣几乎每晚都与蟒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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