２.

夜幕低垂，侍者已经二度来提醒餐厅要打烊了。对于满地的奶油与碎饼皮倒是没有太多怨言，毕竟这一行人给的小费足以抵上他两周的时薪。因此他还带了些薄荷叶与热毛巾来给这些慷慨的客人们。帕布津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脸与身子擦拭干净再换上带来的外衣，心宽体胖的他得花上多一倍的时间清理。瞄了眼伏在桌上喃喃自语，发梢还沾着奶油的巴达克，只有无奈地叹一口气。多特波取来打包好的几块奶油水果馅饼，嘴里还嚼着新鲜的薄荷叶，他的胖子友人双手一挥表示不想再看到奶油了，于是剩下的馅饼就被大块头食客抱回去与家人共享。

侍者清理桌面的时候瞧见有两位客人先行离去，扎马尾的男客喊了趴在桌上的好友数次，对方都没有回应。最后是在场唯一的女客过来拍拍那疲累的肩头并且把人给劝走了。话说那位理着俏丽短发，身着黑色小礼服的姐姐还真漂亮呢，看到她帮扎马尾的客人整理大衣领口的模样，不禁想着自己何时才能有一个外表冷艳内在贴心的女友。

清理告一段落之后，侍者在客人对面坐下来。他明白那名伏在桌上的男客醒着，但有不想离开的理由。他倒也不很介意，先前一再提醒客人离去是因为无法收拾善后。现在能够继续工作，室内有个人也比圣夜里独自一人来的好。不过等工作完成之后，要如何礼貌请对方离开才是？

「叮铃铃～～」忽然有人推门进来，侍者这才想起他忘记关外面的霓虹灯，于是朝门口喊道「很抱歉，我们已经打烊了～～」

「克林！！怎么今年又是你值班？这里的老板也真无良。喂喂，快来搬你们家订的圣诞花圈啦～～」

「达列斯……还说我咧，你不是也值班么？」

「嗯吶，我不管什么节日都想多赚一点……哦喔～～这儿还有喝挂了的客人？」

「他醒着哩……其实我正不知该怎么劝他才好。」

肤色黝黑的青年悠然一笑，放下手上的瓦楞纸箱让侍者去点货签收，视线的一端是那不久前才在店里被自己装饰成花圈的迷人男子。

* * *

「巴达克……巴达克……。」

似乎有谁在轻唤他的名字。真闹心啊……就不能让人独自回味一会儿么？如果乖乖回家休息，第二天一早便会觉得今年圣诞节与去年没什么不同，总是只能找朋友出来聚一会儿。虽然并非厌倦与大伙儿热闹庆祝，但是他更希望能有点特别的事情发生，是那种能令人铭记在心的温馨画面──像是由孩子们手中接过的花朵般纤弱却具有实质的意义。

是的，并非尽善尽美的真实。

喜欢打扮的大儿子拉帝兹考上了银行人员却放弃资格，走上他所想要的演艺之路而终于如愿在戏剧中演出，暂时只是女主角的表哥之类偶尔出场插花的角色。巴达克记得自己真像个笨蛋老爸一样，晚班下班回家就赶紧打开电视等待儿子的角色出场。当看到拉帝动作略带生硬但非常认真的抱住正在为情伤饮泣的女主，做爸爸的他不禁洒出了手里的啤酒──我家的拉帝诠释的害羞表哥多么到位啊！这才是男主角嘛～～老子我才不管原本的男主角是哪根葱咧！！

几上的下酒菜不再出自拉帝的双手而是便利商店买的现成货，与自己对饮的只有电视里传来的对白与配乐。擅于活络气氛的小儿子卡卡罗特也不在身边，这倒是不令人意外。其实自认不是块读书的料的卡卡比起拉帝更不可能留在老爸身边，他对格斗技与体术都相当有心得，如果去参加资格考试应该能取得武术师父的头衔。但是巴达克了解卡卡天生不愿受常规束缚，要他考试？他只想跟顽强的家伙好好打一场而已。分出胜负的规则由自己定下，在此之前无需停止。小儿子背起行囊离家的情景令人记忆犹新，事实上他走得比大儿子更早。兄弟俩感情虽然不特别好，身为父亲的自己约略理解拉帝是因为卡卡选择离家才决定放手一搏，如果弟弟选择留在家中准备考试，他的兄长想必会前往银行就职。

若说感伤，只希望今夜别沈浸在寂寞的气氛里。难得的圣诞夜与友人竭力欢庆后直接伏在桌面休息，就是托马也无法令好友立即打起精神。大家都笑说不像会安定下来的巴达克竟然早婚而且是一群朋友里最先有小孩的，现在孩子大了才有时间出来聚聚，但无论卡卡跟拉帝是否在身边，巴达克还是挂念着他们。

「唔、混帐……你是？！」

「因为你都不理人，唯有出此下策了，巴达克先生。」

朦胧的回忆被肌肤上传来的温暖接触给打断，眼前的人是早上在花店里遇到那个黑褐肤色的青年。而右手手背上那股余韵未消的柔软触感显然来自对方的嘴唇。

「达列斯。」

「……嗯？认真点来吧？」

仰躺在桌面上的体势并不令青年感到畏惧，他望着对方因酒醉而带点混浊的双眼，想在里面寻找些许对自己的熟识感却一无所获。尽管达列斯不很明白巴达克为何会突然压倒他，或许是寂寞使然，就算只是男性的本能被挑动了也好。

赛亚中学校园中庭附近的那片花圃，隆冬时分烫热的花草茶以及被移入温室躲避霜害的玫瑰花。少年所留下的最后一朵Fair Bianca如今在何方？事隔数年，男子再次由已成长为青年的花匠手中接过同样的花束，他是否会察觉那是当年自己曾经细心呵护过的生命？

「喂，睁开眼睛，这里可是别人的店。」

「……先压倒我的又是谁啊，唉呀呀呀呀～～等到脚都发麻了。」

达列斯心不甘情不愿的睁了眼，即使他明白什么也不会发生，却忽然懂得了巴达克不想马上离开的原因──那些稍纵即逝的温暖总是令人如此留恋。狂欢之后的空虚亦让人想要紧紧抓住眼前所能攀附的臂膀。半瞇着双眼的青年侧了侧首，终于还是把憋在肚子里的那句话说出口。

出忽意料的是眼前那张脸一扫阴霾，开怀大笑。堪比节日彩灯的闪亮笑容令受制者迷惑地眨了眨眼，跟着他被拉起身子转了两、三圈。花店店员被转得眼花撩乱的同时却也瞥见餐厅的服务生在边上观望，手上还捏着签收单。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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