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圣夜里口内呼出白色气息融入鹅绒般的飞雪中，巴达克眼中那些银白碎片落在身畔褐肤青年的手背上指节上，在街灯的晕光下彷佛西餐厅里刚端上来的手工巧克力慕斯撒上糖霜。这么想着，达列斯的手温逐渐溶化一些雪片，晶莹的水珠兀自发亮。雪落在肌肤上会很快化掉，但是落在纸上却慢慢渗进去，形成一个个潮湿的皱折，晾干后也会留下痕迹。若是不断沾染，薄薄的纸壁等不及水气散去就会穿透……其实把重要的文件放到手提包里甚至口袋里也行，巴达克不明白为何达列斯一直用手拿着签收单，让整张单子有一半几乎都被雪水浸透了。

心急之人上前抓住那只褐色的手掌，在克林的签名晕开到看不清楚前，赶紧把单子抢救下来对折后收进腰包里。如此熟练快速的举动令达列斯为之轻笑，青年那种蛮不在乎的笑法令替他张罗事物的男子皱起眉头狠瞪着眼问「车呢？」 纵然对方神情严肃到近乎可怖，达列斯却毫无惧色以油滑的声调回答「酒醒啦？刚才拉我转圈圈时还挺开心的嘛～～没事，这单子只要有带回去交差就行。」

话音方落，左颊上有着十字伤疤的男子不由分说地再次一把抓住褐肤青年的四指就一个劲儿闷头往前走，这下被拉住的人也无法调笑了，因为他们前往的方向是人烟稀少的公园与郊区衔接处。达列斯嗫嚅着想表示还有工作，但是发现巴达克并不理会，于是颇为不满地噘了噘嘴。他倒不是真的害怕，也许是有些紧张──毕竟要在雪地里打野战实在是太冷了。不过青年很快就把丝丝邪念抛诸脑后，因为令他想入非非的对象看来毫无打算激烈交战的念头。

「臭小子，老子给你两条路，一是快去工作，二是被埋起来。」

「讲话真是个大叔腔调……咦？这些是日本黑松，另外那些则是琉球松。」

肤色黝黑的青年发觉他们来到的地点有许多松树，于是一边漫不经心地答复一边脱下手套伸手触摸着松树的枝桠与树叶，跟着伸出姆指与食指比照了下。这几株亚洲品种虽然是针叶树，叶片却过于狭长而且偏硬不适合作为圣诞装饰的材料，但是基于职业病还是令他忍不住多把玩了几下。暂时专注于眼前兴趣的青年没留意到那对凝视他的锐利双眼中浮现了笑意，一时之间显得如此柔和温暖。

Fair Bianca？那是一株英国品种灌木型玫瑰的名字，对于如此香馥娇嫩的白色淑女而言，给予温室保护是必需的。路过的大叔，能助我一臂之力么？我会以特调热花草茶来答谢你的好意。大叔来学校想找谁呢？卡卡罗特啊，我晓得，他在一年级新生中非常有名，刚入学就击倒了空手道社社长那巴，并非在社办里以正规比赛的方式，而是私下干架让对方跪地求饶。大叔特地送道服过来给他？可是我听说他比较想转到烘焙社呢，因为可以吃吃喝喝……哈哈哈，如果希望我别再喊你大叔，麻烦告你诉我你的名字。

记忆中的青涩少年与眼前认真的青年身形重迭令巴达克不禁为之失笑。人的一生究竟能记得几个名字？即使在自己踏进对方工作的花店时就明白时间的洪流并未将他俩之间的回忆冲刷殆尽，可是达列斯显然对于眼前的大叔是否记得他的名字一事不太有自信。不但正经八百的说出自己的名字，还在称呼对方时加上了「先生」两字。那么，为何不开口告诉他「我记得你，你是赛亚中学园艺社的达列斯。」……也许是身为长者的自觉与防卫心使然，年轻且充满未可能性的青年真的会把心思放在有两个孩子的老爹身上么？

「呵……看来不止是个油腔滑调的花店店员。如何分辨两者不同？」

「琉球松的叶子前端不扎手，日本黑松的叶子刺刺的，这是最简单的方法。」

黑松叶子扎在指腹上的感觉唤醒了沈醉在过去并略为敷衍对方的巴达克，他敏感的察觉达列斯正试图由他眼里解读些什么，于是不发一语拂开刺人的叶片，握住那只骨节分明且带有细小伤痕与深浅不一口子的柔韧右手。

这已是短时间内三度被自己渴望的对象接触，黑褐肤色的青年依旧无法猜透眼前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能够理解的是巴达克也不想离开自己，而且这次握手的方式是手心相迭十指相扣。达列斯暗自忖度，如果是任何一个联谊的俏丽玩伴或者向他示好的风骚姑娘，早就拥抱着从车头吻到车里然后水乳交融。不过巴达克可不是任何一个玩伴，他甚至无法想象自己就这么吻上去，是否会毁掉两人之间仅存的牵绊。圣夜里的相遇有如幻梦，唯有掌心传来的温度是真实。

变得胆怯了么？我因为想留住自己无法掌握的存在而变得犹豫不决？！年轻的花店店员不禁使劲回握那包覆着自己的五指，巴达克那早已除下手套的手背上也散落着鹅绒般的雪片，化作温热的水滴沾湿了两人的肌肤。

「你的手真像冻坏了的巧克力慕斯，还有气泡的坑洞。」

「噗……想吃巧克力的话，还是回车上吧。」

「达列斯……你还没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我选择被你埋起来。但是撒土之前得认真吻我。」

「圣夜里你愿被埋在哪一棵树下？」

「喂喂……别选择性忽视我的话啊，巴达克先生。」

慕斯这种口感绵密且有点腻人的点心似乎只有女性与孩童会喜欢，但是被形容成适合与鲜花搭配的甜点到是微妙地令青年感到兴奋。因为慕斯吃起来……很甜。达列斯没有看到铲子或任何能协助掩埋的工具，巴达克难道是想用双手挖土？那么肯定得花上许多时间，直到天亮他们都不会分离。

从未考虑过自己是否比慕斯甜蜜的青年莫名地想说句甜甜的情话。不再考虑该怎么说才妥当，只是直接表现出当下的心情。

「吻我，你一定能让我开出很美的花朵。」

整个世界彷佛静止了一秒。

哇靠，真该死……如何挽救死蠢的自己。

多么可笑的一句话，不过是把平日哄妹用的话换个视角而已，该死的蠢透啦！！

已经出口的话自然收不回去，达列斯感到脸颊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为什么这种时候对面的大叔偏偏故作正经，真是令人难以下台。一咬牙，正想找个借口跑去工作，是说本来就该去工作呀，还有几箱花材与圣诞花饰该送去教堂与电视台。

好不容易视线对上了之前似乎说着要把人埋起来的冷笑话 (？) 达到调情 (！) 效果的微妙人士，出忽意料的是巴达克没有如想象中般露出嘲讽的神色，而是认真地回视迎向他的那双黑眸，清亮的瞳孔中明显的倒映出对方近在咫尺的身影，直到近的看不清轮廓，这回达列斯却没有闭上眼睛。依旧没有给予一吻的双唇擦过褐肤青年的耳垂低声道「玩够了，我们真的该去取车啦。」

达列斯闻言，扭动着身子闷声道「哼，什么时候多了如此正经的选项？」　

巴达克松开了那令他无比眷恋的掌心道「在知道你还挂记工作的时候，小子。嘛，开出美丽花朵什么的听来很受用，但是比起脱口而出的空话，希望你的花期能长一些。」

当青年发动了花店的送货车时才意识到对方也许是在嫉妒……？因为脱口而出的空话就像经常下意识说出来的感觉。虽然对女性说过「我会让妳开出美丽的花朵」，但是希望由对方让自己绽放还是头一遭。对于此点，达列斯自然想提出抗议，但是没等他说出口，巴达克便吻在那抓着方向盘的手背上道「开车吧，我想看看你工作时的模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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