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紅炎本身也很少回到自己的府邸，加之近段時間確實事務繁忙……夜幕降臨，隻身站在有六盞漆木制廊燈照明的威嚴大門前，紅炎竟覺得有些陌生，自嘲似的扯著嘴角，這才是他名義上的家吧。正了正神色，走上前去。

“紅炎大人，您回來了。”第一個出來相迎的，是年邁的老管家，夜色環繞，仍可以看見他略顯驚訝的表情，繼而恭敬地拱手作禮迎接身份尊貴的主人歸來。

“嗯，想到就回來看看。”紅炎逕自走入宅子，整座府邸有不少屋子都安靜地亮著燈，不會有嘈雜的人聲，因為作為主人的他不喜歡。初夏時節，池塘裏的青蛙也開始不安分了，在靜謐夜景的襯托下，起起伏伏的爭鳴聲格外響亮。穿過冷清的大堂，直接轉向後院的書房。

“紅炎大人，你這是……？”察覺到紅炎的舉動與平日回府看望其他人的有所不同，老管家連忙跟在他身後發出疑慮探問之聲，可又覺得哪里不對。

“讓玉微來書房。”紅炎頭也沒回，乾脆俐落地說道。然而當他坐到書桌後隨意拿本書冊翻閱時，又遲遲不見管家去尋玉微，抬眼皺眉問道，“怎麼？”

“紅炎大人，夫人她去皇宮找您了……”玉微離開前，確實是那樣跟他傳達的，嚴肅的，堅定的卻又是煎熬的樣子與她平時泠然隱雅的形象太不符，就像是出了什麼大事一樣。

“……”紅炎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馬上又沉了下去。不可能的，即使玉微去了皇宮，也肯定早就回來了，現在這樣多半是路上出了什麼情況，“下午還有人來訪過麼？”

“只有衡臣大人來過。”老管家如實回答，這有什麼不正常嗎？無非是父親來看望出了嫁的女兒，人之常情而已。書房內陷入了沉默，他忐忑地等待著紅炎的指示，低頭又抬頭，不安。

“先下去吧。差人在可能的地方尋找玉微，找到了及時向我彙報！”紅炎一手撐著頭，側過臉，室內只有一盞燈亮著，飄忽不定的燭光搖曳使得他臉上的表情更顯陰沉。抬起另一隻手，向管家做了個向外退出的動作，便不再有心思理會面前的人。

趙衡臣……會對玉微說什麼呢？這麼多年對他的觀察來看，還算是很疼愛自己的女兒的，至少沒有見他逼迫玉微做過什麼。紅炎按著眉心，低頭苦思。阿裏巴巴突遇意外，朝堂議亂，衡臣的謀劃以及玉微失蹤，當然，還有瘟疫之事，這一系列事件看似零亂錯綜，似乎都在指向同一個方向……又是「埃爾薩梅」……

玉微。紅炎從來都沒有忽略過她的存在，或者說，不得不正視她的存在。十多年前接受那一紙婚書是迫於無奈，煌帝國外有豺狼眈眈，內有「埃爾薩梅」的侵蝕，若無法聚攏其他力量，這個國家早晚會成為「組織」的傀儡，然後逐漸走向滅亡。這是他絕對不願看到的！

玉微玉微。原本以為她會像俗世凡花那樣不過是貪圖這第一皇子的正妃之名，榮華在身保一生無憂，可是……他看到了那個無論到何處都保持儀態的女子是如何謙和有禮地對待府邸裏的其他人，又是如何風采儀然地為他處理堂前之事。對外她是練紅炎的妻子，而在內，他們不過是平淡如水，起不了一絲波瀾。無所求的女子啊，是在等待他給她一段真真切切的感情，可是，唯有這，他練紅炎給不了也不能給。

起身吹滅燭火，瞬間一片黑暗，伴著帶有複雜氣息的沉歎，紅炎走出了書房，心血來潮回到府邸的理由是什麼又或者想從誰口中知道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還是回皇宮找紅明商量接下來的佈置吧。紅霸那邊也差不多該有點消息了，如果可以擺平瘟疫之事，這場隱隱的動亂至少是沒了導火線！

向忙活起來的老管家叮囑幾句，不要跟多餘的人提及他回過府邸的事之後，紅炎便踏上了回宮的路。燈火通明的繁華街景雖與他此時的心境極為不符，不知是不是被周圍的氣氛所感染，不知不覺間，紅炎的面部表情鬆弛下來……沒有紛爭的世界不正是眼前這一片盛世麼……

“叔叔，你擋著我了！”稚嫩的童聲從身後傳來，還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紅炎循著聲音回過頭，竟是一個手拿半串糖葫蘆的孩子，正閃動著無邪的目光望著他。再轉過頭望望，那邊正上演著什麼戲劇，自己擋住了孩子的視線。

正欲對孩子說些什麼，一隻手就把孩子拉走了，再能看到的只有孩子的父親將兒子抱過頭頂坐在肩上，一臉歡樂地逗弄著他，然後又向紅炎投來一個歉意賠笑的眼神。

莫名的失笑在心中，有些事是該開始考慮了，轉身朝著皇宮的方向而去。

“紅玉，休息一會吧！”摩兒迦娜推了推強撐著疲憊身軀的紅玉，對方只是笑著擺擺手，換了個比較舒服的姿勢讓幾乎全身是傷痕的阿裏巴巴枕在她腿上。摩兒迦娜只得搖搖頭，露出同樣擔憂的表情望向昏迷不醒的金髮青年。

“紅玉大人，前面就是皇宮了！”一直眼觀四方警惕著的吳墨生指著前方，規模龐大的建築群愈來愈近，這一路太平得有些驚人，“停，停，停！”前方的皇宮消失了，原來只是虛影，黑壓壓的氣息撲面襲來，來者不善。

“紅玉大人，請您退後。”三人跳下魔毯擺出戰鬥的架勢，黑色的團狀物質散去，走出三個人影。

白布蒙著臉，黑白相隔的長衣襟，各自手中都執著怪異的魔杖，“埃爾薩梅！”摩兒迦娜見來人的打扮，咬牙切齒一聲大吼，急速跑過去展開攻勢，法那利斯的腳力是最有殺傷力的。

吳墨生與李銀輝皆出仕于和平時代，真正看到這軍中傳聞的「組織」時，一時間呆愣了起來。不過優秀的戰士直覺讓他們很快反應過來，加入了戰鬥。勢均力敵？不，不是，擁有魔法之力的「埃爾薩梅」魔導士明顯比只依靠身體能力的另外三人有優勢。

“好，好強！”李銀輝緩緩移動著步子，視線不離眼前手持長杖的敵人，緊張的汗滴流下，前所未有的壓迫感讓他不敢喘氣，原來這才是真正的戰鬥！

“「王之器」喲！將那悲哀與隔絕的魔神奉上吧！吾等眾人需要那強大的力量！”處於上風的魔導士們盯上了擁有「金屬器」的紅玉，騰出空子直接用魔法攻擊仍抱著阿裏巴巴的紅玉。

下意識地拔下發間的金簪捏在手心，低頭看了眼仍處於皺眉咬牙煎熬狀態的金髮青年，周圍還有村莊有人煙，在這裏使用「金屬器」的話會傷及無辜麼？可是，再放任那三個魔導士下去的話……“可惡！”牙關緊咬著下唇，紅玉輕輕放下了懷裏的阿裏巴巴，讓他躺在魔毯上。

“紅玉大人，小心！”李銀輝與吳墨生合力擋下了魔法攻擊，不，只是讓攻擊軌道產生了偏移罷了。

“悲哀與隔絕的魔神啊……”雙手緊握金簪，簪尖對外，瞬間巨大的水流將紅發少女包圍，龐大的法陣啟動，水流退去，一身海藍的王者手持晶藍的長劍飛在空中睥睨，那樣憤怒的眼神連帶著眼角的笑容都有殘酷的意味。

“紅玉……大人？”沒有見過此等戰鬥的兩人不覺傻了眼，抬頭望著空中的藍發君主，驚訝與名為恐懼的空洞在胸腔擴散。那真的是宮人傳言曾經地位低下，軟弱無能卻強顏歡笑的第八皇女麼？哪怕是近來接觸的總是笑意盈盈的紅玉大人，都無法想像有那樣的一面，那樣的戰鬥姿態，那樣的……強大！

“你們兩個發什麼呆，等死嗎？”紅玉的水牆幫助兩人擋下了敵方的魔法攻擊，也及時喚回了兩人飄飛的神思。轉頭看向摩兒迦娜那邊，「賽共」眷屬力量的發動似乎壓制了一名魔導士，颯爽的飛踢濺出滿眼的豔麗鮮血，看來是沒問題的。

這邊，李銀輝和吳墨生雖與紅玉第一次合作，卻是有一種奇妙的默契感，紅玉能夠與兩名「埃爾薩梅」魔導士勢均力敵，而其他兩人則用強韌的身體能力對魔導士的弱點展開攻擊。隨著空氣中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戰鬥告一段落。紅玉降落到地面上，習慣性地揮了揮手中的劍，有經驗的人可以看出此中力道——那是經過長年累月刻苦鑽研劍術的證明。魔裝消失，手中的長劍恢復成了金簪，這樣的戰鬥於她而言消耗是比較大的，找了一天的人損耗了很多體力，紅玉重心不穩向後跌去。

“紅玉大人。”李銀輝忙上去扶住她。

稍稍緩了口氣，又見摩兒迦娜與吳墨生搜查魔導士衣物後搖頭的動作，阿裏巴巴的「金屬器」到底去了哪里？“回皇宮。”僅僅三個字，短暫而有力，卻有著別樣的魄力。摩兒迦娜在紅玉轉身之後給出了了然的微笑跟上去，只留下在原地呆滯不動的兩位將軍。

“嗯？怎麼了？”

“不，沒事，紅玉大人。”

幾人各自都在不同程度上受了點小傷，回程顯得尤為安靜，使用「金屬器」後魔力大量耗損，紅玉靠著摩兒迦娜閉目休息。吳墨生繼續做著警戒四周的工作，而李銀輝……坐在魔毯上盯著手中的短劍出神。

側過頭瞥著安然休息的公主，一時間好像經歷了人生百態，那還是他想利用婚配之名攀附高位的墊腳石麼？就在剛才，他忽然明白了「王」的定義，只可惜一閃即逝，無法捕捉。名為練紅玉的「王之器」，到底……別樣的感情在他心中滋生，奇怪，怎麼會是這種願意俯首稱臣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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