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Ｋ的喜剧]ver.01.

那个少年带着他前途可怕的心上人离去之后，言峰绮礼一人去了靠近山脚的旧市民公募，因为下雨他打着伞，黑色的伞面正好隐去其面部，慢慢踱步去那里。数十年前更远离市区的地方建造了新的墓园，这里被弃置不用了，无人管理，墓主也大部分被迁走，遍布黯黄脆硬的草茎，草茎下又长出新的草，零星开着在雨水中摇曳、淡黄或白色的野花，石碑经受风吹日晒后开裂，同时却色泽变得温和而淡然……这是冬木市内一块被人们忘却的区域，绮礼有意选择的结果。他站立其中在一个墓前沉默了一会儿，那是一个没有立十字架，只有矮小的墓碑卧在杂草间的所在，草叶掩住其下住人的名姓。“抱歉，什么都没有喔，没有四叶草……现在没有这种东西。”绮礼低头轻叹般地说道，换了个姿势站立，把伞柄架在肩膀上——这样，他的脸暴露在雨夜阴郁的天色中了，的确言峰绮礼随着年龄增长越发面色严峻，长出一张像个传统反派的脸孔。实际上他从没带四叶草来过，在公园草坪上一枚一枚地拣选随中年男人而言是非常耗费心力的，绮礼选择更缺乏诚意地直接从花店里买花带给他，通常是艳丽的红玫瑰：那个人恐怕厌恶红色的东西，想到这点足够让绮礼充分地感到愉悦了。“今天，”绮礼向虚空中伸出手，像在抚摸着什么那样……但最终没有弯下腰真的去抚摸一下潮湿光滑的石块，“卫宫收养的儿子……我想是谁的儿子也好，那不重要，他为了你的小姑娘来找我……他非常有意思。”雨水弄湿他的衣袖，“……你没有看见，作为一位勇者那孩子可是当之无愧，他的眼睛十分专注，连我都看得到远坂的女儿的手指头是多么热切可他连眼神的回应都没有，他孤注一掷，简直和你是一丘之貉，……不过却是为了得到魔女的情爱，你要为了做他……他这样年轻——的伙伴想着挣脱我吗？”水落在织物上是发不出声音的，除了击打枯草的扑簌声外一片静默——死的静默，这里是死者的领域。即便是魔法，比起“奇迹”也更多是规则的眷属，这点言峰在他早年就仔细地记在心间——什么也没从墓碑里出来，中年神父轻轻舔了下嘴唇，仿佛长篇演讲后感到疲倦，将被打湿的半身收回黑伞下。他陷入无可救药的沉默，但仍伫立在那里——绿色的草叶与黄色的草叶之间。

他想起自己曾在某个公园的枝叶间都滚满冰冷的晨露的早晨吻间桐雁夜——他这脆弱又多情的王子——的手指，——在言峰绮礼还是个称得上可喜的青年的岁月里，一个罕有的遭到拒绝的经验，间桐雁夜毫无反应：他极有可能是触觉神经也坏死，感觉不到了！绮礼对此毫无反应：期待落空的遗憾与自己的矫饰将不再受到审视的轻松感两相抵消，他知道雁夜时间不多，茫然地注视这位生命快要被蛀空的病人……望着雁夜那威尼斯玻璃似的眼睛：它们朝向虚空，里面被某种令人作呕的梦幻的充实和幸福填塞，“间桐雁夜，”直呼其名能增加威压感，他非常喜欢这一手，但是现在显然无此必要，“我们出去转转吧，……运气好的话碰见你的小姑娘也说不定哦？”“神父……”雁夜回答着，喉结细微地波动，声音分外柔和——他呼吸不畅不得不停下抽气，“因为你不能逃跑，我也放心了……”言峰玩味着他的这幅模样，隔着柔软的衬衫抚摸他的肋骨，雁夜没有下文，他缓缓合上眼睛，看上去又困倦又迟滞，在他死前很多日子都是这样的，缺乏乐趣，绮礼等着他醒来有时等过数小时，等待——等待——死亡会把他们分开，恶劣的心理体验使这段时间在意识中被延长了。比精神健康的人绮礼加倍地惧怕徒然，他搓揉手中骨节分明、像竹枝一样的手指……等待着。

那个下午绮礼试图带这隐蔽甜美的收藏品——他都快要被吃尽了，出门，去看看“他的小姑娘”——间桐樱，她将被训练成一位任何勇者也难以征服的魔女，她的近况。由于这个建议遭到对方抗拒，绮礼执意背雁夜前去，这个人已经变得非常轻，对经受专门训练的绮礼而言只是像一块枕头那样，两人经过一段乏人经过的社区小巷、从侧面睥睨着一度喜爱游玩如今人流稀疏的小公园……在走一段人工种植但是仍然由于遮蔽日光而显得分外阴冷的林间小道时雁夜像是突然醒过来，告诉他不要再前去。绮礼毫不感到诧异，一年时间足够他渐渐了解此人的情绪怎样波动，尽管他有意分享绮礼也难以感受，时间也长得已经足够绮礼用理性去理解并总结出经验公式了。“怎么了？……你感到羞愧吗？”

“……也不是，”长久地沉默（沉默的时间里他们又在这条地面湿滑的小径里前进了一段）后雁夜回答道，他趴在绮礼耳边，呼吸声使语气听上去像叹息一样，“……是感到害怕啦。”

“哦？”

“……不要去。”

“然后呢……”

“……啊……很痛啊，不要去了。回去休息吧。”

实际上这个人是很难教他承认病痛的所在的。平日是这样。

他们又原路折返，回到太阳直射的地方日光已由白色变成黄色，地上铺着长长的、歪曲的二人重叠的影子……雁夜把脸埋进绮礼的脖子，“我真是太难看了。”他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

“……”

一片沉寂，绮礼明白雁夜不久就要像这样沉静地躺进坟墓里面，那儿才是他的归宿，……他双唇冰冷，触感像死这件事本身一样美好，昭示那一天的即将来临：绮礼早前就知道一切都会重来一遍，回忆女人满足的面孔他仍感到困惑……

死亡要把他们分开。

而随后起言峰绮礼感受到比痛苦更大的难捱，从此绮礼的对细微的体察和玩味能力日益变得迟滞……看上去像是绮礼最后一丝感知力随着间桐雁夜的身体一同坏死……

“你真的被亡灵蛊惑了，绮礼呀——”即便这个男人感到悲伤，高亢的声线也使之更有为悲剧之美所折服的韵味……或许还是不该撑其为完全的“人”吧。绮礼沉浸往事——所以“老”这件事绝对是对人精神最大的损耗——致使他没有注意到吉尔悄悄靠近……并且雨也停了，“为什么会独自前来这荒郊野外呢？”吉尔可能怕被不入流的城郊雨水打湿豪华的头发，因为周围植物仍在滴水就还是打着伞。

“是吗？”绮礼笑起来，长长的伞柄握在手里的姿态使它看上去像把西洋剑。

“令人怀念！”吉尔轻轻抚弄刘海，抬起头望着深翳的天空感叹，“时间流逝是多么无情……对常世之人依然如此，九年前我们也是这样，两个人埋葬这个家伙……啊，真寂寞，又很寒酸——为什么人类要度过这样的一生！不过本王倒也并非不能理解……”金碧辉煌的王神色现出某种极不协调的迷蒙……可能他又不小心掉进他那冗长一生的某个特别的回忆里面，“……说到底这个男人并不可怜啊，绮礼。”

“喔，谁知道呢……”

“——本王要出去巡视了，你就在这慢慢沉浸于过去吧，绮礼——老年人才总觉得过去的一切都是美的。”貌美的金发青年如此嘲笑了友人，扭头迈进身后的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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