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名字]ver.02.

正由于发生了微薄的线索——可能根本称不上线索：它只是来自蒙昧童年时代的一只洁白又细长的手，被莫名其妙的男人收缴这件事，间桐樱一度变得无法放弃探明它的来处，甚至将那个散发霉味儿的骨节之间不断渗出阴森又恶趣味的湿气的老家主的威仪抛诸脑后——或者说把那对一个收养儿而言严厉得过分的家庭氛围都忘记了。她试探性地问过哥哥——这位“有钱人家的少爷”骨架稍微长开点后似乎越发打算做一个私下里喜怒无常的阴鸷的美少年，教少女时期的樱有时难免害怕，但是樱那时把哥哥阴晴不定的性格忘记了，照片是她在这个从没欢迎过她的家族里得到的第一个属于她自己的东西……可能还是某种秘密，身为女人、况且还是无价的妙龄少女的直觉这么告诉她，即便家人都误以为她的本性阴沉，樱也难免暗中激动……“……远坂那家伙？还有你母亲……？为什么你不觉得这是你来我们这儿之前的事——正常的推理应该更倾向于往这方面想吧？”哥哥难免诧异，虽然这诧异在樱看来是不够的，但所幸他并未又暴怒地恐吓起女孩儿来——可能也意味着半张年久退色的照片连让中二少年暴怒一下的价值也没有，“这显然是一个娘炮。”——换做学校里礼仪教育还不及兄长的、麻木又精力过剩的其它男孩可能会藉由那过分纤细的指尖更加草率地下此断言……男孩们大同小异！“唔，这就对了。但你们家的以前的事我怎么会知道？”阴鸷美少年面对线条柔和——但又过分沉静的妹妹总是一副矫饰地浮躁态度。少女内心检讨自己太自作多情，但究其真正原因不过是兄长的反应不合乎预期——实际上他大概是在樱身旁唯一可以获取情报的人，老家主是绝对不行的，那无价的妙龄少女的直觉同样如此警告了樱，姐姐……那位血缘上的姐姐也同样不行，而这边警戒着她的不再是逃避危险的本能而是自尊……以及樱身上所有社会性的所在。

女孩切实地感到好奇，离开家——被动地离开家——或者说遭到混沌之中的驱逐后已经很久没有什么牵动作为间桐樱的心了（实际上兄长的友人也做到了但那是在遥不可及的另一个层面上的），致使在这件事上樱表现得像所有适龄女孩那样，把它当做一个乐子并试图抓住它。樱很快明白通过亲族间那粗浅的调查获得什么实属不可能，而除了他们之外自己所能触及的、与半张相片可能相关的人物只有突然出现的神父先生——他亲口说那是“他的东西”。被好奇以及空虚的心灵突然怀抱上秘密的巨大喜悦驱使，樱不能自己地竟打算去寻访那个具有铜墙铁壁似的形象、却态度坦荡地夺走少女的照片的男人……圣堂教会的言峰神父。

对教会樱并非一无所知，她保有一点儿童年生活的记忆里面包括偶尔从父亲——在家人面前也总保持恰到好处的坐姿的父亲，他有一双着重保养不过具有全然的阳刚气概的手，那样的父亲嘴里听过一些只言片语：教会与旧家族有所往来。樱设想到那位言峰神父，以他路灯下说话的身形，坐下应该也是将脊背绷得笔直的类型，想到这样的人可能曾与自己那矫饰——虽然矫饰得美，的父亲共桌进餐、或者在某个亲眷们也不知道其所在的密室姿态各异地私会……是怎样一副滑稽场面。尽管故乡的回忆变得及其淡薄，樱并不为此沮丧，一些微妙的细节灵塔确信就算故人们的边界再稍稍清晰点儿也毫无用处，那个人与远坂是无关的：他那看起来冷然的皮肤向她述说，它们也曾站在自己脚下的地板上。

她敲响了那座不算甚大，装帧的简洁讲却足够带来压迫感的教堂厚重的木门，况且想到教堂掩埋着秘密，它看起来对樱更加意义非凡，手指扣在上面只能发出不大且沉闷的声响，可见门的材质十分坚实……无人应门，在冰冷的建筑物前少女屏息凝神，又等待了一会儿……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教堂不是应该每天营业……？”樱心中自问，感到正遭受嘲笑，可能这不是一个好的兆头，“……打搅了！”向着紧闭的木门简略行礼后，樱推开它走进去。外观并非特别宏伟的教堂，内部空间的阔大教人有些出乎意料：或许是过于空旷带来错觉，今天不是一个祷告日，祈祷室空无一人。樱的眼睛在寻找是否具有一些侧门通向神职人员的办公地，如果他们有的话，言峰神父从告解室的侧面走出，“为什么会想到敲门？”他的嘴角又浮现了那种不协调的笑意，“你从不祈祷吗？小姑娘……间桐樱。”“是的……我想是的。”樱微微垂下头，苛刻的私下教育还未改变其本质：她还是一个惧怕男人目光直视的年轻女孩。“我猜你会来找我，……就我的那张相片询问我，是吗？”提到相片时神父不忘强调那是“他的”东西，樱深感这个人可能个性滴水不漏，最终结果必定比兄长处还失望……但他已是最后的可能性。“是的。”女孩诚实地回答，“神父先生的相片……我还以为……那是我的东西，那张照片上的是我。”她已鼓起身躯内的大部分勇气。“——你说的没错，”言峰肯定她，他眼眶里的笑意简直呼之欲出，嘴唇却如雕凿般平整，“但是这是我的东西，相片的另一半就是我本人。”这太显然了，——一次嘲弄！神父正握着一枚金质十字架的手就在樱眼前：蜷曲着隐隐的经脉，指关节里塞满苦修者的力道，况且樱前几日才第一次正面面对这位神父，得以看清他的面目，这是无法隐瞒的。“……那是您的东西，您没有错，……我想……我并不是来夺走它……”女孩态度谦卑地首肯男人，“……我来请教您……相片，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哦？”言峰顿了一下，把手中的十字架收回上衣胸前的口袋，靠近间桐樱，比先前更加热切的眼睛注视她，吓得樱后退一步，没站稳顺势坐到祈祷室的长椅上，“你理所当然地过来找我——我嫉妒这样的你，你相信吗？”

言峰绮礼发现那位间桐樱一旦对他微笑、胆怯又羞涩，他无法毫不愧疚地肯定自己仍是毫无感触的，女孩令绮礼陷入数度陷入过的某种审美意味上的遗憾之中，绮礼后悔过雁夜还在这里时没经常逗弄他好使他发笑——虽然他笑起来还是一样别扭，此人的滋味对一名心中空虚的青年而言有时太过艰涩，如果曾多给他一点低俗的欢愉，完成度也会变得更高……不熟悉的女孩、新鲜热烈的笑容真是太难看了！

樱正张大双眼望着他，绮礼不由痛感自己失言，尴尬地搓着手指：“……不，小姐，我是说……年轻，现在的我时时看到你们这些少年少女不免立刻觉得自己陈旧的身姿可厌啊……”“是、是的……”一再受到成年男子堪称奇特的拷问，樱缩着肩膀不断向椅背上靠，“……但是……啊……您可以透露下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吗？如果不会对您构成什么困扰的话……”

“……我忘了。”仰着头思考片刻结果没能立刻编出合适的个中缘由、绮礼索性直接给出这么个答复——主动拜访的女孩在戏谑的旁敲侧击中流泻着与他所设想过的他的经历不相称的纯洁：她没有任何怒意，并到现在为止也不假思索、全然相信自己的说辞似的。绮礼的心被细琐的焦虑缠绕了。

“……”

二人都沉默片刻，“不对，神父先生，”女孩开口打破局面，“您骗我，这个人的手指和您的差别太大了。”体能的训练的确可以改变人的肌肉脉络……改变骨骼是很难的，间桐樱最近开始练习弓道，社团里的一位前辈曾告诉她。

言峰神父耸了耸肩，很难想象他这样骨架笔挺几乎随时准备遭受风化变成一座化石的人能做出如此“世俗”的动作以表心境，“你说的没错，间桐樱。我改变主意了……我告诉你一切，不过你能为我带一片四叶草来吗？做得到的话就告诉你一切。”

“可以是可以……为什么是四叶草？”

“现在哦。让我看看你的诚意。少女漫画不都是这样吗？”

“您可真……有趣，”樱难以窥见成年男子在想什么，她的社会经验单薄且鲜少阅读少女漫画。仅仅随声附和也挤不出一句合适的美言。“……神父先生，我过来的时候有注意看过，教堂外面是普通的草坪而已……”她像是真诚地为自己能力不足愧疚，深深埋下发丝垂顺的脑袋……“教堂外面真的没有那玩意儿……也许别的地方会有吧。对了……市区的公园草坪上会有四叶草吗？”

市区公园的草坪确实有很大一片铺满白花三叶草，樱经过过那个地方几次，有一点关于此的印象。“……您为什么详细地知道这种事？”

绮礼突然笑起来，大概保持硬汉风味的扑克脸太久，五官子啊动态上的协调性流失很多，绮礼一显然地笑便嘲讽味十足。“神父先生是想乘机逃跑吗？”少女双眼紧盯着绮礼，她终于表现得有些不悦了。“……我不会去。”

“那么我什么都不会相告。”

“……”

“……你可以回去了。”

樱原地静坐不动。在一个空无一人的厅堂里同中年男人对峙显得这女孩固执异常，很不可爱。

“……不想回家的话陪我去买花也可以。”

言峰买了很大一捧赤红的玫瑰，“还是像以前那样包好吗？”付账时店员问他——他不止一次这样购买玫瑰，他走路异常平稳，肩膀不随步履波动，捧了一大束花这点也没有丝毫改变，樱与他并排行走，一感觉到路人观察的视线就羞怯不已。“……那个……为什么……是红玫瑰……”

“……‘而不是四叶草呢？’”言峰模仿少女腔调，世间真是没有比这更可怕的说话方式，“还是你觉得神职人员也应该选择黑——或者白色的植物装点一下卧室呢？”

“……是买给自己的啊。”

言峰扭过头看着女孩，“……实际上，”——异常平稳地扭过头，像只猫头鹰那样！“很久以前，我这样的人也结过婚的，然后我妻子几年之后去世了，你相信吗？——观念这东西真是顽固啊。”

“不相信。”直截了当地遭到拒绝。

最终樱没能得到进一步询问相片……或许还有玫瑰的来历的机会，神父用极度不诚恳的借口打发她回家，他们在第一个岔道口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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