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萤火虫从幼虫蜕变成成虫的过程相对它们的生命而言，可以算得上是漫长。被保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成功孵化的幼虫在艾伦的悉心照料下已经从水槽里爬出来钻进了沙底准备变蛹成虫。

艾伦拿起窗台上的日历，在今天的日期上画了个叉，看着被画上红圈的14号，他数了数日期，还有十天就是埃尔文的生日，艾伦在心里默默祈祷着自己的礼物能够准备得足够顺利。

这个国家的十月总是飘着一股诱人的麦香，埃尔文开着车来到艾伦家的楼下接他。站在车旁边的金发男人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甚至有不少人悄悄议论这是不是哪个国家来的黑社会。听觉灵敏的埃尔文额角滑下一滴汗，一般人不是会感慨这是哪个国家的王子吗？

站在门口全部听到的艾伦上车后忍不住戏谑道：“你给人的第一印象真的不像好人啊。”

男人前额梳理整齐的金发滑了下来，“哪里不像了？”声音里透着乔装的埋怨。

习惯坐在后座的艾伦靠上前去，贴着埃尔文的耳边说：“都怪这双眼睛太深邃了，让人看不透。”说完还坏心眼地在耳侧轻轻地吹了两下。

开着车的男人放慢了车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小鬼看来已经被自己惯坏了。

虽然两人交往至今仍未产生肉体上的关系，不过埃尔文看得出，艾伦是喜欢自己的，即使他总是在即将跨越雷池的时候将自己推开。想起那次在酒店里他的反应，埃尔文能够感受到艾伦有多抗拒做爱这件事，哪怕被本能驱使着想要，理性还是挣扎着抗拒。自那以后，他就决定把这事的主导权交到艾伦手上，只要他不同意，自己绝对不会碰他。虽然自己的老二几次都挺起身来抗议……

当他们的车来到麦田边的公路上时，艾伦有些兴奋地贴在车窗上，闪着眼睛看向窗外随着秋风翻涌的金色海浪。

“在美国，有比这里还广阔的麦田，西部还有大片的草场，我有个朋友在那边有自己的大牧场，如果你有兴趣我可以带你去看看。”埃尔文看着一脸雀跃的艾伦，心里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当然，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回美国。我们一起经营属于我们的农场或者果园，只要你喜欢。”

艾伦岂会听不出这话里的深意，他转过头看着男人，内心是无法按捺的悸动，他很想毫无顾忌地一口答应他，可是他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资格拥有这份幸福，“埃尔文……”，他犹豫了一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坦白又被吞了回去。“或许，或许我并不值得你付出这么多……”看到男人的身体微微震了一下，艾伦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是说也许你还不够了解我。”

埃尔文的手用力握了握方向盘，放慢车速，将车子停在了路边的树荫里。艾伦看着沉默不语的男人，心里躁动着不安，自己何时开始如此地患得患失，如此地惧怕别人的冷落。

宽大的手掌握住自己的胳膊，拉着自己奔向被沉甸甸的麦穗压弯了腰的麦田里。

艾伦就这样跟着埃尔文奔跑，眼前男人的背影宽大得有些陌生，被紧握着的手掌能够感受到他的温度，从无法平复的心脏里鼓动出的暖流融化了封闭泪腺的坚冰，突然感觉鼻子有点酸，也许大哭一场才能淹没掉那些埋藏在心底的说不出口的秘密。泪已决堤，许久不曾释放的情感终于喷涌而出。

艾伦扑上去紧紧地抱着了埃尔文，放声哭泣，顺着面颊滑下的泪珠跌落在金灿灿的麦田里。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埃尔文没有转身，他握住了艾伦抓着自己衣襟的双手。

“对不起！”不断重复着道歉，艾伦将头埋在男人宽阔的背上，抽泣着颤抖。

并不是没有察觉，埃尔文知道艾伦一直在竭力向自己隐瞒着什么，他一直不愿去问，并非不想知道，而是希望他能主动告诉自己。

转过身，温柔地搂过哭泣的少年，埃尔文没再问下去，他并不介意艾伦一次又一次地拒绝自己，“我是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跟别人一起生活，虽然不知道你究竟在为什么事不安，但是我希望你能让我帮你一起分担。”白皙的手指上缠绕着少年柔软的棕色发丝，他捧起哭得狼狈不堪的十五岁的脸，“不想去美国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在巴伐利亚买下一个葡萄园或者农场，那边有你喜欢的阿尔卑斯山，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孩子，只要你愿意。”

艾伦凝视着埃尔文深邃的目光，突然踮起脚搂住他的脖子吻了上去，舌尖舔过男人有些干涩的嘴唇，钻了进去，不再是青涩的碰触，而是热烈的深吻。

尽情哭泣过的艾伦，闭上了浸着泪的眼睛，也许，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艾伦计算着时间，终于等到了它们完成蜕变。他划掉日历上的数字13，距离埃尔文的生日还有一天，他要送给他一个他期盼已久的生日礼物。

放学后的艾伦，第一次主动找到利威尔。利威尔推了推眼镜，环视了一下四周，扔下一句“这里不方便说话”后示意艾伦跟着自己离开。

坐在利威尔的车里，艾伦握紧了拳头，即便很害怕，甚至可能会面对如潮的流言蜚语，他也要做个了断，不仅为自己，也为埃尔文。

当艾伦走进这个充满了利威尔的味道的房子，呼吸着他无比熟悉的气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这个地方，居然这么熟悉了。”

利威尔脱掉大衣，拿出艾伦经常穿的那双拖鞋，放在了地上。一切都那么顺其自然，甚至有些刺眼。

“不用了，我说完就走。”

利威尔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知道，只是习惯了。”他踢开放在艾伦脚边的拖鞋，抱着手臂，“你主动来找我，我就知道大概是为了什么，说吧。”

艾伦深呼吸了一下，“结束吧，这种关系不对劲。”

眼前的男人没有立刻回应，反而冷笑了起来，笑声持续了很久，直到艾伦开始觉得有些毛骨悚然，他才停下来，眼底深埋着不知名的情绪，“怎么？被埃尔文发现了？还是你发现跟埃尔文做爱的时候会想起我？”

男人的话戳痛了艾伦的心脏，那些无法遗忘的画面一遍一遍地在脑海里出现，每当埃尔文触摸自己的身体，身体就擅自回忆起利威尔。这也是艾伦一直想要逃避却不得不正视的罪恶感。

“肉体的记忆是诚实的，无法抹灭的。艾伦，我随时可以跟你结束这种关系，你可以忘了我，但是你的身体，它记得我。”利威尔的声音里带着扭曲的快意，“我和埃尔文是兄弟啊，哈哈哈哈，我们有一部分DNA是相同的，你那副淫荡的身子会仔细区别吗？”

“即使你这么说，我也……”艾伦的声音有点没底气，利威尔是第一个跟自己发生关系的人，又保持了这么久的肉体关系，想说不记得是不可能。甚至他的手指一碰到自己，身体就会兀自颤抖。

男人的手指攀上自己的脸颊，那指腹的触感和温度都能轻易地唤起身体的记忆，“结束？你没有说结束的权利。”

“不！”艾伦绝望地打开利威尔的手，眼里再次流淌出金绿色的光泽，“我不爱你！我不会再跟我不爱的人做这种事！”

看着被打开的手掌，利威尔再次笑了起来，“这么说你爱上谁了？埃尔文？天真的小花猫，他玩过多少人我比你更清楚。”

“他说会带我回美国！”

“哈哈哈哈，幼稚的小鬼，你知道他在美国是做什么的？你知道他有怎样一个家庭？你别傻了，那家伙危险得就像太平洋上的飓风，一旦靠近就会卷进去，最后尸骨无存。”利威尔的话就像一把刺刀，刺痛着艾伦的心脏。

他说的没错，埃尔文从不跟自己谈起他的事，即便如此，“我相信他。”翠色的双眸闪着柔和的光，这么坚定的信任，深深地刺痛了利威尔。

他凝视着艾伦，目光久久不散，室内的气氛几乎降至冰点。

“那张照片……”

“随便你！”少年的声音脆生生地打断了男人的话。

利威尔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就这么值得？”

“我相信他！”

又是这句话，利威尔整个人笼罩在吐着信子的蛇影里，眼镜王蛇的毒牙已经开始滴下致命的毒液。

“好，艾伦。”他摘下了眼镜，银灰色的眼眸里狭长的瞳孔闪着魔性的光，“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还有个名字……”利威尔双手捧着艾伦的脸，让他跟自己的目光交汇，“是美杜莎。”

少年僵硬地站在玄关，一动不动。利威尔笑了一下，跟之前的扭曲不同，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我说过，他不会得到你的。”

宛如一尊雕塑一般的艾伦，被男人横抱着，放在了卧室的床上。

“明天是他的生日，我也送他一份礼物好不好，艾伦？”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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