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索隆和山治两人被管家引着，在宽敞的和室内坐定了。索隆坐在背对房门的下手位置，山治则坐在了一侧。正前方是一排做工精巧的纱帘，细竹作骨，能隐隐认出后方是设置了软垫的台子，却看不真切。

各怀心思的两人都沉默着，房间里安静得可以听见外面庭院里细细的流水声。

几分钟后，渡廊上传来了脚步声，纱帘后的门刷地被拉开，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被红黑两色布料包裹的女人。即使隔着纱帘，索隆也能看到那高高扬起的下巴。这就是波雅·汉库克，波雅财团的现任继承人。

“又把你叫回来真是抱歉了，山治，不过我想有些事情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连声音都好像是从天而降似的。被点到名字的山治立刻低头应了一声。

虽然早就了解那男人对美女没辙的体质，不过这种带着敬畏的态度却很少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

索隆下意识皱了皱眉头，却引得已经坐到帘后软垫上的女人发出了一声嗤笑。

“你就是罗罗诺亚的儿子？死缠烂打这种把戏倒是跟你父亲学得很不错嘛。”

索隆咬住嘴唇，躬起身体施了个礼。

“刚才实在抱歉，因为我有不得不和夫人见面的理由。”

“为了那个老头子吗？”有些慵懒地倚在台子上的女人翘起了白玉一般的长腿，“他是不是又想见古伊娜了？”

索隆心里一惊。虽然早就知道波雅家的主人不好对付，却没想到会这么棘手。

“。。。正是这样。家父希望古伊娜能过去见一面。”

“呵呵，他还没死心啊，当初把孩子扔下的时候怎么没想着还有今天呢。”

头又低了低，索隆告诫自己要忍耐。

“这些年家父一直对这件事心怀愧疚，请您通融一下，让他们。。。父女能够团聚。”

因为山治在旁边索隆说得有些迟疑，不过事已至此也没有了遮掩的余地。

帘后的波雅夫人又轻笑了一声：“他要死了吗？”

反应不及的索隆愣愣地抬头看她。

“我是说，你家老头子要死了吗？当年有约定，所以我可以让古伊娜去见他最后一面，当然我更希望是在他的葬礼上。”

蓄满恶意的言语像一支毒箭死死扎进他的胸口。索隆握紧拳头，沉默了很久才再能度开口。

“。。。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

如果不是为了父亲，还有那个他已经不太记得清长相的姐姐，他想自己一定会冲上去扣住那毒蛇一样的嘴。

帘后的女人少见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不再理睬索隆而转向了一旁。

“山治，你都听到了。虽然这算是我们家的私事，不过你很快就是古伊娜的丈夫了，她的身世我也没必要瞒你。这次要麻烦你陪古伊娜跑一趟了。”

丈夫。。。？

索隆的眉毛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始终默默跪坐在一侧的金发男人似乎也愣了两三秒才出声回应。

“好了绿头发的小子，你可以走了”

刚刚那句话里所包含的信息还让索隆头脑有些混乱，但既然女主人已经答应了自己的要求，他也只能低声说句“谢谢”然后离开房间。

管家又把他带出院子，引到了大门外。呆呆地看着厚重的木板门再次关上，波雅夫人的话还在索隆的脑海里盘旋。

山治会成为古伊娜的丈夫，而且就在最近。

大财团的一家之主不会随便说话，何况是这么一个骄傲又强势的女人。

索隆有点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不过知道自己喜欢过的人要结婚了，有点难过也很正常，他想。

只是眼下最要紧是照顾父亲，这种和自己无关的事还是不要想了。索隆脱下西装外套、解开束缚了脖子很久的领带，才终于觉得松了口气。只是请了半天的假却拖到了下午，想到道场里那位先生生气的样子、他咬咬牙拦下一辆出租向单位赶去。

接到山治的电话是在三天后。

上来第一句就是“我和古伊娜明天下午两点过去”，索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问清医院详细地址和索隆父亲的病房后男人就挂断了电话。

然后第二天的下午，黑色西装的山治就带着一身运动装扮的女子准时出现在了病房门口。索隆赶快把正在午睡的父亲叫了起来。

“爸，有人来看你了。”

“谁啊。。。”

索隆没再多说，示意门外的两人进来，山治让古伊娜走在了前面。看到她的脸，老人的表情呆住了很久，然后才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

“没想到索隆真把你找来了啊。。。”

“您好。”

留着短发的女子带着微笑平静地问候了一声，然后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坐下。山治就站在她侧后方。

“唉，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

“。。。长得真漂亮，比电视上好看多了”

古伊娜的笑容加深了。“谢谢您。”

站在一旁角落的索隆突然明白了父亲每天每天盯着电视里那些娱乐新闻的原因。

老人探手握着女儿的手，一时间似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彼此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古伊娜先开了口。她转向背后山治的方向。

“这一位是我的未婚夫，名叫山治。”

索隆看着那个男人带着温柔的笑容向自己的父亲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山治。”

“啊，你说你叫山治。。。我儿子有个学长也叫山治。。”

他看到那个人笑得眯起了眼睛。

“是的，索隆的学长就是我。”

索隆突然意识到已经很久没听男人叫过自己的名字了。有外人在的场合他会叫自己罗罗诺亚，而更多的时候是用一个“喂”代替。

父亲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原来就是你啊！这小子只会闯祸，多亏有照顾你他啊。。。真是太感谢了！”

“我也没做太多，您不用客气。”

山治始终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索隆却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丢下一句“爸我去接个电话”，毫不理睬父亲的责怪就离开了病房。

关上房门的一瞬间，索隆无意识地吐了口气。接电话完全是借口，也不好跑去太远的地方，他就在病房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从索隆六岁时古伊娜被送到孤儿院开始，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了。在儿时模糊的记忆里，争强好胜的姐姐总是拿着小树枝和自己追追砍砍。二十多年后今日一见，虽然打扮比平常女生少了些脂粉气，但俨然也是个俏丽的短发美女了，不过那灼灼的一双眼睛，还是能看出她不服输的个性。

果然是自己的姐姐呢。

虽然母亲已经不在了，但是家人重逢也该是件高兴的事。可是索隆却有点笑不出来。

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只是没想到自己竟然气量这么小。明明已经不喜欢山治了，明明那是自己的亲姐姐，他竟然没法直视两人站在一起的身影。

这些年看山治身侧的人换了又换，索隆以为自己已经无所谓了，反正都是他无从置喙的事。但是结婚毕竟和恋爱不同吧，山治一直都对女友们很温柔，但从今以后他所有的温柔都会集中在那一个“她”身上了。尽管不太愿意承认，不过索隆确实有些羡慕被那个男人选为妻子的姐姐。

当然他的羡慕也没什么意义就是了。。。

呆呆地看着墙壁上的宣传海报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了出来。他转身轻轻把门关上，瞥了一眼索隆，然后在和他相隔两个座椅的位置坐下了。

沉默。

其实他们之间大多数时候都无话可说，但是这一刻索隆却觉得有些难耐起来。也许是医院的走廊太窄，虽然知道对方并不会注意自己，但他却感觉这边的反应似乎都一一传了过去。

索隆悄悄握起了拳头，旁边的男人却突然开了口。

“你在嫉妒吗。”

他怔了一下，不过很快又平静了些。

“。。。有一点。”

反正也瞒不过。

“所以？你这次又想干什么了？”

“。。。没有。。。”

索隆很清楚山治就是喜欢这样若有似无地刺激自己。这种程度的小刺对他来说早已无关痛痒，不过自己淡漠的反应大概让男人很不爽吧。

对方果然嗤笑了一声。

“虽然二十几年没见，姐姐到底还是姐姐啊，真够感人的”

低低吸了口气，索隆转过头直视着男人的侧脸。

“我们家确实欠古伊娜很多，但是现在我也没办法，只想拜托你让她过得幸福些。。。另外，我们的事情和她没关系，你不要——”

山治的笑声截断了他的话。

“果然是只长肌肉不长脑子啊，能别这么自以为是吗？”

嘴角还挂着笑的男人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索隆，就像每一次他被他压倒在身下一样。

“我们结婚关你什么事？事到如今又摆出一副家人的样子，真是笑死人了。”

一瞬间，冰蓝色的锐利眼光几乎刺穿了他的身体。

“古伊娜可能还对你们家有些感情，我可没有。让你们见面也只有这一次，以后少再厚脸皮地缠上来。”

“。。。”

他僵硬得说不出话的样子似乎终于让对方满意了。打开门，黑西装的身影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病房里，直到门被关上，索隆才觉得束缚在自己身上的东西松动了些。

他长长地吐气，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心脏突突地跳着，连带着手腕上脉搏的位置都有种酸麻的痛楚。

真是多余的一句。。。索隆咬住了下唇。

山治对女生的温柔他又不是没见过，怎么还要去质疑他让古伊娜幸福的能力呢。只是索隆确实有些担心自己和山治的交恶会影响到他对古伊娜的态度，不过刚才男人也说得很清楚了，他是他，古伊娜是古伊娜，在山治眼里是全无关系的两人。

或者该说，可爱的未婚妻居然有个这么讨厌的弟弟，这大概才是让山治最为郁闷的原因。自己还不足以影响到两人的关系，反而是和古伊娜的爱情会让山治更想抹掉索隆这个人的存在吧。

以前他只说自己是同性恋疯子，现在又加上了个厚脸皮吗。。。

索隆也不明白一向对旁人言语毫不在意的自己怎么就能把男人的话一句句都记得那么清楚。

看山治的态度，他明白对方已经完全站到波雅·汉库克那一边了。在他眼里，父亲是个重男轻女、狠心抛弃了幼小女儿的混蛋，而索隆，就是那个独占了父母全部疼爱的幸福的儿子。

可是当时在经济极端困难、实在养不起两个孩子的情况下被迫送走一个的父母的心情，山治恐怕不会去考虑吧。而且这么多年，他亲眼看着父亲和母亲是怎样地思念自己的孩子，当年女儿用过的东西都好好保存着、一次次地翻出来看，这些山治也不会知道。

比起自己，父母更挂心的是不在身边的姐姐，索隆很小就明白了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这些，他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对那个男人说。

反正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印象也再坏不到哪儿去了。一句厚脸皮就能换来父亲的最后一个愿望，他觉得很值了。

闭上眼睛，又在走廊里默默坐了一会儿，索隆才找回了起身回到病房里的力气。

小说相关章节：【香索】灰【香索】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