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父亲住院以后，家和单位两点一线的生活完全变了，医院病房成了索隆一天行程中的绝对中心。如果不是工作的道场师傅不放人的话，他甚至想请个长假一直陪着父亲。

——“想拿薪水就得来上班。你不想干了也可以，我是无所谓。”

索隆早就预料到了跟那个万年扑克脸的家伙商量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即使强调了老人也许只剩下三个月，得到的也只是一个沉默而冷硬的背影。

“人都会走到这一步。难道为了父亲你就不活了吗。”

犀利的金色眼瞳扫过自己的时候，索隆终于忍无可忍地摔剑离开了。不过冷静下来想想对方说的也确实没错，而且像这样适合自己的工作又实在难找，所以第二天他只好照样硬着头皮按时去道场上班。照顾老人这边，好在还有乌索普和可雅帮忙，三个人轮班也算能顾得周全些。

有时下班回来碰上可雅还留在病房里，看着她扶着父亲坐起、躺下，用吸管让他方便喝水，又把水果切成小块，索隆就深深地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想得不够。他其实已经很尽力在为老人着想了，但是大概男人和女人的思维天生就有差异吧，总之有些细节的地方他真的考虑不到，看到可雅做了才反应过来自己之前的做法让父亲多不舒服。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作为儿子他没有干出什么出色的事业，反倒还让老人操了不少心，所以索隆想尽可能地在这最后的一段时间里照顾好父亲，不留任何遗憾。

只是他这粗枝大叶惯了的样子没问题吗。。。

其实如果自己没那么粗心的话，也许就能早点感觉到父亲咳嗽得厉害，带他去检查。早些发现的话，也许父亲还能多活几年。。。

索隆并不是个自怨自艾的人，只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有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在现实面前自己确实是个有些无力的存在。刚上大学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一腔热血早已平息，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握住自己能握住的，努力地生活下去就已经足够了。

他坐在病房里边削苹果边想着，不知不觉苹果已经削完，转头一看才发现父亲已经睡着了。索隆就照可雅的样子把苹果切成小块装进碗里，放在了床头的小桌上。

下午乌索普会过来，他看到了就会喂老人吃的吧。

眼看道场的午休时间就要结束，得打车才能勉强赶上，索隆起身穿好外套，又帮父亲掖了掖被角，确认他睡得平静如常才离开。

走出医院他就赶快拦下一辆出租坐了进去。家里的入账只有自己的工资和父亲的一点退休金，为了给父亲最后预留下医药费索隆一直都过得相当节省，也就是在被山治叫去的时候才肯打车。不过现在存的那些钱老人也已经花不到了，即使他宁可再多过几年省吃俭用的日子。。。

匆匆上班又匆匆下班，赶回医院的时候乌索普还在，正陪着老人在大厅里看电视。索隆要和朋友换班，对方却猛然拽住了他的手臂，向他父亲打了个招呼就拖着索隆一路上了天台。

“在这儿等会儿。”

说完人又走了。索隆莫名其妙地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上，一阵冷风吹过让他缩了缩脖子。立冬以后天气就越来越冷，而且刚过六点就已经快黑透了。呆呆地看着不远处大街上停停行行的车流时，一个东西从后面递了过来，索隆侧头一看，是一罐罐装啤酒。

身后的乌索普一脸和善的笑容。

“休息一下呗~”

索隆愣了一会儿，才慢慢接过了朋友的好意。

“我知道你很久没喝了，不过最近很累吧，放松一下放松一下！”乌索普边说边自己拉开手里的另一罐喝了起来。看着他畅快的样子，索隆也微微笑了笑。

“对体力我还是有自信的”

“哈哈，是啊，你也就这点可取了，肌肉绿藻头”

“长鼻怪少说别人”

“嘿嘿嘿”

索隆慢慢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大概真是太久没喝了，冷风之中他竟然觉得似乎能闻到从那小小的开口中散发出的甘醇味道。小小地啜了一口，久违的干涩感觉在口腔里炸开，他稍稍花了些时间体味了一下，然后就开始咕咚咕咚地灌了。

乌索普看着他的样子笑了起来。

“你喝酒的样子还真是没变啊”

易拉罐马上就见底了。整个人从心里热了起来，索隆用手一抹嘴。

“反正也没车可开，只要不喝醉就没关系”

头脑还是清醒的，不过有些兴奋起来的血液似乎让某个隐秘的开关松动了，平时吐不出的话也轻易地说出了口。

乌索普倒也没说什么，继续一口一口地喝他自己那罐。以索隆的酒量这点儿是远远不够的，不过他克制住了再去买几罐的冲动，和乌索普一起看着傍晚时分街上的灯火。

“山治要结婚了”

“哦。。。啊？！”

朋友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索隆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之前你不是还说他该结婚了吗，惊讶什么”

“我。。我就是那么一说啦。。。”

乌索普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

“对方是谁知道了吗？真是那个娜美？”

索隆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自己、古伊娜和山治这奇妙的关系要怎样才能说得清楚，最后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全盘托出。

“你知道我原来有个姐姐，后来被别人家收养了吧。”

虽然不明白联系，乌索普还是点点头。

“她就是山治的未婚妻，所以我就知道了。”

“啊？？？”

意料之中的反应，所以索隆也只是一脸平静，等到好友一通大惊小怪完了，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之前我爸想见我姐姐一面，我就去她家找，刚好碰上山治也在”

“这样啊。。。不过你姐姐、我记得是在波雅家吧？！”

索隆点点头。乌索普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羡慕。

“哇。。。那还是真是一步登天了啊”

想起那天竹帘后面那个高傲的女人和男人恭谨的样子，索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乌索普有些唏嘘地继续喝着啤酒，然后又问了一句。

“那娜美的事儿怎么办？”

“。。。我哪知道”

圆圆的眼睛瞥了他一下。

“他没再找你？”

“没叫我去找娜美”

潜台词是什么两个人都明白。乌索普不再说话了，索隆也发了一会儿呆。也许是话题太冷，让他觉得啤酒带来的热度在慢慢退去。

“。。。其实，我应该感激他的”

“啊？”

乌索普立刻一脸“你脑子有病吗”的表情。

“。。。你忘了当初是谁让你大学读一半就跑去道场当陪练的啊？要不是他，你就算脸上有疤，拿个大学文凭也好找工作啊。”

“道场的工作也不错，还有米霍克在”

“。。。那还有这么长时间使唤你干这干那呢？就算你喜欢他，也不带这么折腾人的吧。”

“嗯，我欠他的”

好友赌气地灌了一大口酒。

“再怎么欠，那时候他把你打成那样，早就还清了。”

索隆看着平时总是嘻嘻哈哈的朋友为了自己激动得面红耳赤的样子，觉得身上好像又找回了一点温度。

不过。。。

“你不明白，有一个人死在了自己手上那种感觉。”

时间好像都停滞了，感觉周围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拼命想从这个噩梦里醒过来，可是到哪儿都找不到出口。

在刚刚二十岁的那一年，他深深地怀疑过自己还配不配活在这个世上。

直到那个男人把他拖到了教学楼的天台——

“死变态！”

“我不管别人，我是不会原谅你的！！拿一辈子来还我吧！！”

重拳落在身上的时候，索隆却觉得，好像郁结在心里的那昏暗的一团都被打散了，奇妙地有种舒畅的感觉。

“要是没有山治在，没准我精神上会出点问题”

乌索普直直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刚刚的架势逐渐垮了下来。

“。。。抱歉啦。。那时候我也没帮上什么。。。”

索隆刚要再开口，突然外套口袋里手机的铃声响了起来。这种时候会给他打电话的也只有那个人了。他看了看乌索普，对方一副“没关系你接吧”然后转过头去看街灯的样子，索隆也就不避讳地把电话拿到了耳边。

“接个电话还真是慢啊”

“。。。有事吗？”

对方似乎轻笑了一声。

“还能有什么，赶快给我过来”

“我在医院，要花点时间”

“少废话”

于是电话断了。索隆把手机收回口袋里，乌索普转回头来，脸上有点无奈。

“这电话打的。。你们还真是熟门熟路啊”

索隆点了一下头，“你也回去吧，我等下回来再去看我爸”。不过好友却摇了摇脑袋。

“我再待会儿也没事儿。你早点回来。”

“好。”

抬抬手算是道别。离开天台走下楼梯的时候，索隆竟然觉得头有点晕了。就算很久没沾酒应该也不至于这样。

也许真是有点累了吧。

除了做噩梦的时候，他的睡眠质量一向很高，不过这些日子实在睡得太短了。

去完男人那里还要回到医院来。索隆边想边用力甩了甩头，才觉得清醒了一点。

小说相关章节：【香索】灰【香索】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