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记本安静地摊开在桌面上，每一页都已经被查看了无数遍却始终无法找到更多线索，只有父亲潦草的笔迹残留在上面。或许秘密隐藏在被撕下来的部分中，那么现在持有它就一点意义都没有了。

到底还是晚了一步。

男孩泄气地把它放回桌上，突然发现首页有些鼓起。再次翻开后他发现，普通笔记本只有第一页塞进封皮中，这本却一连塞进了两页——也就是说，中间很可能夹着什么东西。

只是并不能确定它是否还在。

艾伦小心地把多出那页展开，很幸运地，被格里夏精心藏起来的东西至今还留在那里。是一朵干枯的百合，花瓣碎了不少落在本子夹缝中，用手一碰就会掉下碎屑。原本舒展开的脉络现在卷曲着，并且呈现出略带枯黄的颜色。但艾伦几乎是在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并不是百合，而是风信子。

就像那个接连不断的、没有理由的梦境。

夹页上写了一句话，非常短且潦草，中间甚至出现了几处断墨。签字笔留下很重的划痕，从纸页背面就能看到，说是力透纸背也不为过。但它非常巧妙地被卡进了封皮中，所以一直未被发现。

「悔憾之至，Carula」

男孩的手指停在那串英文字符上，反复抚摸了很多次。如果是别人大概不会明白，但他却永远也忘不掉这串字母——即使用再潦草的字迹书写，即使与习惯写法完全不同，他也必定会在看到的第一时刻反应过来。

因为那是他已去世母亲的名字。

这是个并不常见的拼写，在母亲离开后的多年中从未再见过，艾伦已经把它放在了记忆最深的地方。再也见不到这个名字了，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声音，在那个善良女人的葬礼上他这样痛苦地想着。无法猜想到父亲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写下了这句话，他是不是愧对于相守多年的发妻？是不是遗憾于没见她最后一面？

甚至，他是不是也曾后悔过牵扯到这件事中。

太多猜测想要得到解答，但男孩突然觉得已经不必追问。划透纸页的力度就已经是最好解释，还有写在尾页的那行字。

悔憾之至。他一直活在这样的心情中，背负着后悔和遗憾藏匿那个秘密，最终拼尽全力把它交到自己的手上。

艾伦抬起头。“我想，或许不必再换住所了，”他说，“该去我的故乡，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他几乎就快忘记了，母亲生前最喜欢风信子这件事。

24

艾伦出生在最南端的小镇上，紧挨着南部边境线，算是处于生活状况中游的地带。既没有中心城市的奢侈成风，也不像贫民窟那样需要缩衣简食，只要愿意出力就能得到份稳定的工作，对于喜欢平淡生活的人来说是个好去处。

但他对那里却说不上喜欢。如同大部分怀着雄心离开家乡的年轻人一样，艾伦无数次思考过其他地区的样子，盼望着有一天能看待更广阔的世界。生活一成不变地锈蚀着他的探索欲，再熟悉不过的景色也只显得索然无味，艾伦比任何人都更加期待着改变。

最后他做到了，却是以牺牲自由为代价。

铁门落锁的瞬间，他想，这样的结果实在有些讽刺。原本为了看到更多东西而渴望离开，身在异乡能看到的却只有粉刷得雪白的墙壁——那是曾经，现在上面布满了鞋印，全是刚被关进来还处于焦躁状态中的犯人留下的。运气好或是实力够硬的人还能得到些烟头，解渴般猛吸几口按灭在墙上，然后用鞋底蹭花墙上的灼痕，一旦被其他犯人发现则免不了阵疯抢。

那是一段真正如同地狱般的生活，从清晨混沌到日落，而后又在毫无知觉中等来天明。时间感钝化的过程带来巨大折磨，犯人们或诡异或呆滞的眼神也使他几近崩溃。艾伦把视线移向车窗外后退的景物，试图用这种方式让自己从回忆中解脱出来。

“其实西甘锡纳是个很好的地方，只是小时候从没这样想过。气候很好，人也善良。”男孩突然开口。

“气候确实不错，即使在冬天河水也不会结冰。”利威尔一边开车一边说，“人也不错，除了性子倔了点。”戏谑的眼光落在男孩身上，艾伦这才反应过来他拿自己开了个玩笑。

不过男孩有更关心的问题：“不结冰这种事只有当地人才知道，你也在那出生？”话刚出口才想起对方说过「出身地下街」，说出这种问题的自己实在有点蠢。

“不，只是去过而已。”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他的话让艾伦有了新的思维发散点——他们在过去某个时间曾生活在同个城市中，说不定也在街上遇到过对方，只是谁都没想到会有后来的这些经历。这个世界实在太大，有时候却又小得充满了巧合。

父亲的笔记本放在艾伦膝上，男孩用手指反复摩挲着开裂的封皮，很久以后才传来说话声。“他说悔憾之至，却没有赶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艾伦低语道，他始终无法明白父亲的想法，母亲去世时他没有赶回来，其后又抱憾终身。为什么明知道会是个遗憾还做出了让它发生的选择？

“大概他有更重要的事，或者说责任。”利威尔对他说。

“哪怕失去爱人也在所不惜？”

“听着，艾伦。”利威尔突然踩了急刹，他依然向匹克西斯要了辆越野车，理由是能更有效面对各种路况。车子停靠在路边，男人转过头说道：“如果哪天在我的命和那件东西中只能选一样，保护好它。”

“你是这样想的？”男孩问，“如果形势正好反过来，你会怎样选择？”

利威尔转过头重新发动越野车，继续朝着西甘锡纳区前行。整条公路从乡间穿过，天气好景色也美得让人难以置信，却是谁都没有心情去欣赏。两人各自怀着心事，车内气氛突然变得压抑。

沉默了许久后才传来少年低沉的嗓音。

“你也会像我父亲那样？”他问。

却没有任何回答。

接近傍晚时分才抵达。也就是在这天，西甘锡纳迎来了它入春后的第一场雨。

家里的钥匙男孩一直随身带着，屋子里散发出灰尘和湿气混合的味道，不好闻却令人怀念。小镇太过潮湿，窗帘也是凉得透骨仿佛能挤出水来。艾伦试着按了下开关，灯没能如愿亮起，他只好凭着记忆摸索到书柜的位置——没记错的话那里应该放着几只蜡烛。

幸好还有热水可用，这个发现让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如果长度跋涉后还得忍受一身灰尘和汗液，那可就太不幸了。

利威尔洗澡的时候艾伦开始打扫房间，灰尘积得不算太厚，但整理起来始终不是件轻松的事。更何况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强风甚至掀开了卧室窗帘，雨水落在地板上发出敲击声，没过多久已经蓄起了小滩积水。艾伦只得跑过去关上窗户，然后手忙脚乱地把吹得乱糟糟的窗帘绑起来。

突然被向后拽了几步，跌进一个怀抱中。

黑暗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感觉到熟悉的吐息擦过侧颈，直带起全身一阵轻微颤栗。像是过电般，被触碰到的皮肤立即带上点微麻的感觉。这时候利威尔开始抚摸他的脸颊，拇指在男孩的唇瓣上来回摩挲。他的指腹上有层茧，接触到唇面时会有点生硬的感觉，却像催情剂般让男孩的每个神经细胞都兴奋起来。

艾伦把双臂自然地搭在他颈上，既不过分使力也并不软绵绵，而是种能让彼此都感到舒服的力度。或许是性格使然，或许是需要时刻谨慎，两人间很少有过分亲昵的举动，正因为如此偶尔的亲热才格外使人迷恋。

从发梢到指尖都叫嚣着想要靠得更近，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情不自禁地开始贪得无厌。

相同的沐浴剂气味在空气中融合，他们开始接吻。开始只是轻微摩擦，却仔细到能感知出对方唇上细纹的程度，随后一点点加深。当单纯的摩擦已经无法让他们靠得更近时，利威尔用手钳住男孩的下颚，半诱导半强迫地使他松开牙关。蛰居在口腔中的舌尖被诱引出来，在双唇相触的地方交缠着相互爱抚，发出些诱人的搅动声响。

利威尔在情事中占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并不是艾伦刻意顺从，而是自然而然就沦陷其中跟随着他的节奏。共处中难免出现各种分歧，唯独这件事上艾伦总顺着他，让他享受也乐得自己舒服。说一点不介意他高杆的调情技术是假的，他曾和谁接过吻的问题也不止一次猜测过，但如果连这种时候也斤斤计较那就太煞风景了。

灌进来的雨水还来不及打理，两人的裤脚都被浸湿，但显然他们现在都顾不上这个。冰凉的布料黏在脚踝处，身体的热度没降下来反而升得更高，唯一办法就是拥抱得更紧亲吻得更热烈，仿佛靠着这种方法才能宣泄出堆积在胸口的感情。

直到快溺亡其中时，艾伦才稍稍分开两人的距离。大量氧气灌入肺叶，男孩喘息着说：“总觉得……像在父母的视线下一样。”他们所待的正是艾伦父母住过的房间，这种认知使他格外羞耻，却又不得不承认获得了双倍于以往的快感。十余年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无论是摆设还是格局艾伦都无比熟悉，甚至能回忆起母亲坐在床边而父亲倚在窗旁的场景。

——但他们都不在了。

看出男孩的失神，利威尔又吻了一下他的嘴唇，“那就让他们看着好了。”声音低沉沙哑，像是把不能触犯的禁忌亲自交到他手上。然后又一个轻吻落在鼻尖。“用热水让脚暖和些，然后去睡觉。”

“我只收拾出了一个房间，”艾伦说，“别的地方得等明天打扫，光线实在太暗了。”

男人搂住他的腰，“那么一床被子就够了。”

暴雨的噪声整晚都未平息，两人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讨论着往后计划。他们间歇地停下来接吻或是轻微触碰，就像每一对普通情人那样享受着难得地放松，直折腾到快天亮才各自睡去。

仓库采光性相当差，顶棚转角处结着蛛网，连掀起的灰尘都带着发霉气味，只一眼便能看出已经腐朽了好些年头。

“你早就知道他们没死！”男人气急败坏地问，“你到底暗自藏了多少计划？”

“别这么急躁，奈尔。”说话者依旧坐在阴影中，这是他的习惯，总是选择视线难以及到的位置。「做了这样事的人，只能像怕光的昆虫一样活着」他曾经说过这句话。

被称作奈尔的男人从嘴里吐出烟，狠狠补了几脚并且如同泄愤般将鞋底来回磨动。他相信眼前的人，倒不是什么愚蠢的交情，而是共同目的把他们捆绑在了一起。“你的做法让我很难安心。”他说，对方却毫无再次表明立场的打算。奈尔气愤至极却不想轻易激怒那个人，只能压低声音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天气不错，”阴影中的男人直起身，从看不见的地方缓慢走出，阳光在他头发上照射出耀眼金色，连带温和的蓝眼睛一并映着光。很容易让人放心的类型，不知情的人大概会作出这个评语，因为他确实会给人值得信任的感觉。男人的身材很挺拔，说话间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是个不错的兆头，或许我们也该去西甘锡纳凑个热闹。”

25

什么时候走到同一条路上来的？

答案恐怕连奈尔自己都说不上来，非要解释的话，大概也只能归因于偶然间的臭味相投。当然「臭味相投」的形容是决不能放到台面上说的，因为埃尔文对这种说法极端厌恶，即使合作已久仍能不可避免地从他脸上看到某种神情。

厌恶、轻视，以及不愿与之为伍。

当然埃尔文从不把自己的想法挂在脸上，但那种神情仿佛从骨子中带来，怎么掩饰也遮不去。奈尔是习惯在黑暗中摸索的人，过于灵敏的嗅觉让他无法忽视这一点，就连自我欺骗也没能带来丝毫安慰，他甚至不止一次思索过埃尔文为什么会跟自己站到同一边。

名和利都是令人食髓知味的东西，在他们这群人中这两件东西似乎可以作为全部解释。

女人的声音回响在脑海中。“我可不是疯子，不想过提心吊胆的生活。非要问为什么的话，大概是为了好看的首饰，还要更多男人对我言听计从。”西奇不紧不慢地说着话，手上正涂着亮色指甲油。她有一头漂亮的银色短发，却偏偏要烫成个怪异的发型，眉梢也修得细长。

“得了吧蠢娘们儿，你以为那点指甲油能让你在地牢里过得更好？想勾引监狱长的话至少还得搭上支口红，不过那也没用。”黝黑皮肤的德诺笑出声，趁着西奇手没空摸了把她的屁股，“监狱里多得是翘屁股的妞儿，你只算三等货色。”

其他人爆发出笑声，多数是男人，女人尖锐的声音也掺杂其中。她们身穿暴露衣服，皮肤上装饰着刺青，但如果小看女人可是会有大麻烦的——至少西奇枪法是出了名的准。十岁那年她用人生的第一枪结果了继父，丢下抱头哀嚎的母亲，头也不回地走到奈尔身后。

所有人坐在落了灰的集装箱上，双脚悬在半空中，就跟他们的未来一样总是落不了地。

奈尔还记得那情景，放肆玩笑在他们间是最常使用的相处方式。靠着做些暗中进行的事来赚钱并不轻松，说不定下一刻就被抓进监狱判了刑，但没办法，谁叫他们都是为了欲望不择手段的人。

贪欲吞噬一切。

但那个男人不同。与其说合作，倒不如说是单方面的被利用，埃尔文从不与他们商量，所做的也仅仅是给出指令，并且他向来只透露愿意让他们知道的讯息。没有人知道他这么做目的究竟是什么，正是如此奈尔才尤为担心。或许在埃尔文看来他们只是随意使唤的棋子，在某个最有价值的时刻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抛出去，他是见识过那个人的决断的。

五年前仓库里，落了单的警官被子弹洞穿心脏，激起一片口哨声。“干得不错啊西奇，跟昨晚赛蒙射你一样准。”魁梧男人说着下流话靠近他，女人隔着老远用粗话叫骂。更多的人跟着涌上来，都是等着分走一块肉的野兽。那只手臂被血液浸湿却还在挣扎，但他的枪不在那里——那么就一点威胁度都没有。

“安心吧，米克。”埃尔文是这样说的，之后再没有看地上的人一眼。

他用的是安心，而并非安息。

皮肤抽动了一下，地上那张被血和灰糊花的脸露出个笑容，尽管看上去简直像部惊悚电影。“还想瞒多久？”米克问，周身都充斥着血液的铁锈味，却很意外地并不令他排斥。身体经历着死前痉挛，声音却听不出半分痛苦，那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句话。

正是在那个瞬间，奈尔站在离人群最远的地方，头一次感到埃尔文如此可怕。

与兽为伍，可悲的是他竟没有别的选择。

大概是神经在太长时间内处于紧绷状态，第二天早晨利威尔起得比艾伦还迟。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所以男孩在心里悄悄地感慨，原来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会饿会困。

那是不是，也会像自己一样奋不顾身地爱上一个人？

右手无意识抖动，玉米片洒了不少在柜子上。艾伦手忙脚乱地收拾着混乱的台面，同时在心中暗暗气恼——他总是这样毛手毛脚地把事情搞砸，跟对方的冷静隔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像他们这样的两个人原本是不应该在一起的。近来他总在想这个问题，等到那个把他们联系到一起的秘密被解开，所有的事是不是都会回到原点？

他既期待着谜底，又抵触它的到来，矛盾中感觉到越来越不像从前的自己。或许是如此多的经历改变了他，或许是父母的去世影响了他，总之再也回不去以前那种游戏人生的态度。

原本只是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像个离经叛道者，好叫所有人躲得远远的，寄希望于隐藏自己的反常暴力举动。放纵生活一旦习惯也就沉溺了进去，像毒品一样吸食少许便会迷醉其中，直到被打回现实。

在他出神时，背后传来窸窣响动。艾伦继续收拾着桌上的玉米片，同时把头偏转了一点玩笑般说道：“假使我是那帮人派来的杀手，你大概早就死了好几次，太过掉以轻心可不像你。”

“杀手的工作也包括起床时盯着别人看这一项？那你还真称职。”利威尔随手从柜子上取下罐果酱，抛到空中又稳稳接住，随后把目光转向男孩，“你倒是学会了教训我。”

艾伦的手又抖了下，差点把整碗玉米片全部掀翻。其实他醒得还要早些，但屋内的灯坏了天又还没亮，即便是起床了也不知道能干些什么，翻了个身正好对上男人的侧脸。早晨的光线非常微弱，穿过窗帘在对方脸上落下极淡一层，从没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相处，一时好奇就多看了会儿。

只是一时好奇而已。艾伦又在心里重复了一次，从利威尔手里拿过那瓶果酱。

“过期了，”男孩皱了皱眉，把瓶子放回原处，“能吃的只剩下玉米片，还有半个黑麦面包。”面包已经完全干透，在盘子里落下不少粉状物，表皮皱得像张干瘪的脸。只是看一眼艾伦就觉得自己原本并不旺盛的食欲再次受到了抑制。

最后谁也没有吃掉它的打算，两个人草草煮了锅玉米片填饱肚子，只留下面包片孤零零地继续掉着粉末。过期的果酱没有扔掉，毕竟是母亲亲手制作的，盖子上似乎还残留着她身上熟悉的香气。

那是种无法形容的味道，有时是烤面包的焦香，有时是树莓的鲜甜，随着不同季节而有微妙变化。卡尔拉是位非常热爱生活的女性，她总能把普通食材料理出顶尖味道。还很小的时候，艾伦就跟在她身后转悠，偶尔也会藏在窗帘后，等母亲走过时跳出来吓她一跳。现在回想起来不过是些幼稚行为，但母亲总会配合地做出吃惊样子，然后发出轻笑声。

她笑起来时食指会弯曲地扣在下唇上，即便是过了这么久也还记得。

艾伦站在桌子上，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到窗外的花园，现在已经成了一片荒地。很小的一块却总被安排得很好，有条不紊地在四季开出不同花色，但自母亲去世后也就逐渐闲置了下来。男孩定了定神，小心地伸手把坏掉的灯管取下来，换上备用材料。

他轻巧地跳回地板上发出响声，刚把桌子推回去就感觉到了意外——那是一声空响，也就是说地板下可能会有暗格。艾伦俯下身敲击地板，这次声音又没有那么明显，尽管如此他还是怀了份猜测：难道父亲会把东西藏在地板下面？

反复验证了几次，仍然有种不同寻常的感觉。

——还是去跟利威尔商量一下比较好。

艾伦推开书房门，刚想说话就被男人用手势截住。利威尔原本背对着门，听到推门声后转过来，用种非常怪异的眼神看着他，缓慢地问道：“你的家里有地窖？”

艾伦摇摇头，“没有那种东西，”想了想又补充了句更准确的回答：“至少我并不知道。”目前为止得到的信息已经足够推翻他对父亲的认识。格里夏身上藏着一千个秘密，身为孩子的他却不知道哪怕一个，直到格里夏死后这些秘密才逐渐浮现出来，就算现在说家里埋着炸弹他也完全能够相信。

尽管已经做好了足够的思想准备，看清利威尔身后的情形时男孩还是吃了一惊。

几块地板乱七八糟地堆在桌旁，它们原本是相互嵌扣在一起的，现在被人强制掀开，边缘摩擦出了倒刺。被剥离下来的区域是块方形，书房内太暗了只能看出大概轮廓，男人对他打了个过来的手势。

艾伦走过去，这才看到水泥地面上竟然嵌着块铁板，深绿色，中间已经生出暗红的锈斑。几乎是未加任何思索地，他把左手伸进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那只在医院得到的钥匙。并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认为，但直觉告诉他这就是钥匙的用途。深呼了一口气，艾伦才缓慢地蹲下身，开锁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或许只隔着一块铁板，他和那个把所有人卷进漩涡的秘密。

锁扣打开发出清脆响声，铁板下是架木质楼梯，直通向地板下面。楼梯的尾端被吞没在黑暗中，通向哪里不确定，高度同样不确定，太多的不确定组合成一个谜题。地下有股潮湿气味，木质楼梯也稍微有些松动，说不定一踏下去就会直接落到底层。

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这个陷入黑暗的通道，像是来自另一个未知世界的无声邀请。

“下去看看？”男孩对着空洞说话，声音很快就飘散在地下空间，夹带出微妙的回声。

好一会儿后才听见利威尔的答复。

“我先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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