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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CAPE 21-25,1

[db:作者] 2025-07-03 18:50 5hhhhh 8620 ℃

21

“坐标?”艾伦一时半会还无法理解这个词的含义,喃喃自语般重复道。

利威尔用炭化的枯枝在地上随手画线,“通过交叉方式来定位,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男孩望着那些线条出神,不时用枝条轻点地面。会是一个地方吗,他思考着,如果是,那么又该在哪儿呢?

他的袖口随意向上卷几圈,露出小部分手臂。左手是干净的小麦色皮肤,右手却有两道划痕,顺着小臂蜿蜒——这还只是露出来的部分。男人目光落在那些疤痕上,艾伦迅速地发现了这一点旋即显出不自然神色,匆匆把袖口向下扒拉。

“怎么弄的?”利威尔问。

男孩愣了愣,低下头把袖口卷到手肘处,这才让人看到划痕的全貌。伤得相当严重足有十公分长,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极淡的粉色,疤痕微微鼓起。

“自己划的。”艾伦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想想又补充道:“那时候失控了,也没什么疼痛的感觉。”

“什么时候?”

“你第一次去捷克的晚上。夜里来了暴风雨,不知道怎么就听到了那个声音,我从前跟你提起过,「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这样的。”这不是一段值得回味的记忆,纵使隔了如此长时间,再提起时男孩的声音依旧死气沉沉。

“其实不是头次出现这种情况了,”艾伦笑笑,试图让自己的口气听上去不那么令人担心,“这个声音已经伴随我很多年,受伤也是常有的事。我试过很多种法子,但只有疼痛能暂时抑制住它。”

屋内陷入安静,只剩下枯枝被燃得噼啪作响。

几分钟后他听见利威尔说:“以后不必那么做了,我会看住你,在失控时限制你的自由。”

“总有一个人的时候啊,”男孩露出苦笑,“你总不能看住我一辈子吧?”

“如果你愿意的话。”对方想也没想就这么回答了,仿佛是件理所当然的事,艾伦却好久都没回过神来。说得就像个誓言,男孩这样想着。

轻咳几声,他稍微有些尴尬地把袖子拽下,同时在心里埋怨自己。

最近状态真槽糕,老容易走神。

这个时候屋外传来些不寻常动静。

利威尔打了个手势,艾伦点点头用细沙把火堆熄灭掉。

男人随手拾了根木棍拿在手里,“到后面去。”他说,接着小心地靠在门上。

艾伦屏住气,紧张地站在他身后,弄不清现在是什么情况。明明已经从桥上掉下去了不是吗?正常情况下对方不可能这么快找来。他注意到男人皱起眉头——这是个习惯性动作,另一只手按在身侧。

利威尔在紧张。

意识到这点艾伦才如梦初醒,男人的强大让全部威胁都变得微不足道,但那是通常情况下。现在他们都受了伤,手里也没有可以用来回击的武器,坦白说是劣势得不能再劣势的情况。

况且这群人手中持有枪支,隔着十米远就能把他们送下地狱。

木棍被细汗浸得光滑,艾伦只能加大抓握力度。脚步声响起的瞬间,男孩紧张得差点冲出去。男人突然对他打了停止的手势,把木棍丢到一旁打开门——

“好久不见,里维士官长。”

说话者是一位女性,个子可以说相当小巧,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发亮。她转过头,“告诉总司令,人找到了。”士兵模样的人答应后迅速离开。

“没想到能在这儿遇上。”语气平平淡淡,她迈进屋。到处飘动的炭屑飞扑过来,一部分直直落在眼镜上,这使她不得不把镜片取下来擦拭。

没过太久就来了位军官——之所以能这么肯定身份,是因为他的勋章就挂在胸口上,外套也是标准的军队制服。他的年纪不轻,更准确来说是已经衰老的样子,嘴唇上方两撇小胡子倒显得十分有趣。

“匹克西斯司令。”先进屋的女性向他行了军礼。

“哦,里维,不现在该叫利威尔了,想找到你可真不容易。”军官露出微笑,眼角聚起数道皱纹。

“还有你,名字是艾伦·耶格尔?”司令转过头看向男孩,“我跟你的父亲算是旧相识了。如果不是里柯我大概就见不到你们啦,真是一阵好找。”他发出低沉的笑声,但因为年纪大了总笑得有些不痛快——然后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锡制酒壶。

“您就不能少喝些酒吗?”里柯抱怨着,却没上前阻止。

“一点点,这次只喝一点点。”匹克西斯司令拧开壶盖,灌下口酒后咂咂嘴,“总得喝些酒暖一下,海边的温度可不低。说真的,你该感谢埃尔德的妻子。”

“是未婚妻。”里柯再次跟上来纠正道。

“好啦那就是未婚妻吧。早上她突然找到我,说你们也许出了什么事,托我到处找找。高速路上的新闻可不是秘密,光看那辆车我也知道是你们。”埃尔德刚进军队时是他的直系下属,因着这层关系女子才能顺利进入办公地。

“原本是不抱希望的,没想到你们都安然无恙,真是不错的运气。”司令在熄灭的火堆旁坐下,也不在乎地上是否堆满木炭。

利威尔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安然无恙的话还是免了吧,”他的手依然按在身侧,“我断了根肋骨,走运的是没戳进心脏。”

艾伦才知道他做那种动作的原因。

他从未问过利威尔是怎样在急流下打破车窗,把两人从死亡的爪牙下拉回来,尽管明知这必定是一段惊险的叙述。他信任着他,并且把自己的生命交到他手上,那么就无需过问经过。

——但利威尔受伤了,自己却浑然不知。

这个认知让男孩焦灼难耐,甚至掺进了半分羞愧,被包扎得完好的伤口也开始作痛。艾伦急急地靠过去,刚想开口就被司令打断:

“关心的话还是先放在一边,现在该考虑的是离开。”匹克西斯的脸上浮出笑容。他已经相当衰老,衰老到眼珠也开始浑浊,但目光却还清明。

“放心吧,会跟你们接触到的,也只有我跟里柯而已。”

从上车第一刻,艾伦就表现得相当不自然,因为他并不确定该以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位陌生人。

“放轻松些,里柯会给利威尔安排最好的治疗。”匹克西斯轻拍男孩的肩,然后从怀中摸出那只锡制酒壶,不无惬意地说:“而且得把她支开才能多喝一口,真是不自由的老年生活啊!”

“要试试吗?”他将那只酒壶凑到男孩面前。

酒精的味道并不像记忆中那样吸引人,反而散发出刺鼻气味,艾伦猜测他大概更偏爱烈酒。对上了年纪的人来说,健康状况确实是件令人担忧的事,尤其还是个贪杯的老司令。

还没来得及摇头酒壶就被收了回去,匹克西斯发出低沉笑声:“只是玩笑而已,不介意陪我这个老头子散散步吧?”

他们在地下街前下车,艾伦知道这条街道。身为贫穷和混乱的代名词,它甚至在别的城市也小有名气。艾伦还记得在家乡的酒馆里,男人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这个肮脏又迷人的地方,尽管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了。

“简直太迷人啦!女人们用自己的胸脯在大街上招揽客人,都是从俄罗斯来的紧俏货,花上几张零钱就能干一整晚。”男人眯着浮肿的双眼,和眉毛一起堆出个下流表情。

“也有各种药,让人快乐的,忘记烦恼的,舒服一晚上的,应有尽有。”

“那可真是……销魂的地方啊!”听到的人显出些迫不及待,如果人生来有两只翅膀的话,他大概早就一口气飞到那地方去了。

事实上,他们看到的仅仅是一面而已。

满脸鼻涕的小孩撞在艾伦身上,没说道歉就爬起来跑掉了,当然也没忘记掉在地上的黑面包。沾满泥的小手在艾伦的裤子上留下个斑驳的手印儿,还有一点透亮的黄油。

“你这该死的蠢猪!顶着垃圾脑袋的牲口!”中年女人在屋外破口大骂,双手插在腰上,头顶围着块破了洞的方巾。裙子下摆折出几道褶皱,却又毫无美感可言——这是自然的,因为它原本就是用粗线头草草缝起来的豁口。

“长驴脸的婊子——”小孩倒回来几步冲着女人叫骂,下一秒瞬间跑没了影。

病狗死气沉沉地趴在水洼边,伸出舌头舔自己掉得所剩无几的毛发,这是只可怜的老狗,背上生了疮像被揪掉毛的毯子。水洼脏得够呛,浮着劣质油和菜叶,病狗毫不在意地舔舔脏水,很快又再次趴下去。

少女端着浆洗衣服的盆从他们身边走过,用冷漠的绿眼睛扫过艾伦,没有停步地朝街对面走去。

“这个城市的另一面,果然比想象中更糟吧?”匹克西斯对他说。

“跟听说的不太一样。”男孩回答道。

“传闻也不全是假的,到了晚上这里就会变得不一样。但也没好到哪儿去,还是一样像个人间炼狱。”

说这句话的时候,匹克西斯一把拽住身边的年轻人:“可别欺负老年人啊!”年轻人被烫般松了手掉下来只刻着花纹的怀表,司令将它重新塞回衣兜里。

把被翻得乱糟糟的衣兜整理好后,他才再次看向艾伦,“你认为,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或者说——谁应当对此负起责?”

男孩一时回答不上来,过了好几分钟才试探性问到:“等级制?富人拥有着自己的生活区,而穷人只能在这里受难。”

“不,并不存在那种东西,至少一开始是不存在的。之所以出现等级差,无非是因为他们成为了穷人,而另一部分人成为了富人。”匹克西斯捻了一下自己的小胡子,“而造成这些的根源,是我们为之效力了数十年乃至几十年的东西。我,埃尔文,还有曾经的利威尔。”

“抱歉……我不太明白。”

“我从很久前就抱有这种想法,世上的事没有绝对的正误,就连正义与非正义也没有个清楚的界限。若是追逐所谓的「绝对正义」,到最后走上截然相反的路也并不奇怪。”

“绝对正义?”艾伦尽力去思索匹克西斯的话,但他所能理解到的显然太少了。

“我们所信赖着的统治者,也许早就腐坏了也说不定,所以城市里才会有这样的地方。「直接让它坏掉好了,或许对更多人来说是种解脱呢?」从前我也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司令再次从怀里摸出酒壶,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三次喝酒了,他接着说道:“但我老成了这把骨头,不再妄想改变,也没力气去阻止改变,夹在缝里的生活可不好过啊!”

男孩愣愣地望着他,似乎要从那张衰老的脸上读出更多解释。匹克西斯摇摇头,声音低得像在叹息,“或许我不该说这些话的,你大概也不会明白,就把它当做老年人无聊的抱怨好啦。我会尽量向你们提供帮助,请转告利威尔这点。”

“那么,”艾伦迟疑地开口,“我现在可以提出个请求吗?”

“能不能安排我跟父亲见一面——在没人知道的情况下。”

22

刑讯室的门第三次被拍开后,埃尔文终于站了起来。

低声对下属叮嘱几句,他拍拍对方的肩:“抱歉了,先出去一下。”

年轻的警员受宠若惊,连忙表示会一并完成剩下的工作,好叫上司放心离开。他是去年秋天才进组的,从未幻想过能跟这样的大人物共事。对于许多个像他一样的新人来说,两位前辈永远放在追不上的位置,一位是埃尔文长官,一位是早已离职的里维士官长。

不夸张地说,他们是相当大部分新鲜血液注入的源动力。

男人留下个鼓励眼神,随后拿起自己的外套走出来,韩吉立刻橡皮糖似的黏在他身上。

“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埃尔文,就算是死了也该有具尸体。这样不上不下地卡着算怎么回事?”她很少用如此正经的腔调说话,脸上的表情也跟以前大不一样。

她并非天生一副过度亢奋的样子,只是热衷于让自己活得更有趣些。固定成规的工作对韩吉来说本不适合,之所以能做这么多年全得益于能自己从中找出乐子,也多亏了这种性格她才能对职业热情有增无减。

但此刻,她却没办法在好友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像平常那样嚷出声。

“警局已经在搜寻,一有消息——”

“别用官腔来说话,”韩吉截断他,“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埃尔文在走廊边的临时椅坐下,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两手很自然地放在腿上。

“朋友是一回事,规矩是另一回事,”他开了口,“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动用私人关系,你该知道我的性格。”

“是是,你一直是这种性格。但说真的,有时候我常在想,你所奉行的准则到底是什么?绝对服从还是不计牺牲?”她的语气已经掺了些质问成分,音量不大却在走廊发出回声,“即使面对朋友的死亡你也没有任何改变,从以前起就一直是这样——你总是最冷静的一个。”

埃尔文不再说话,对谈成为了韩吉的独角戏。

“固执得没药救了,你跟利威尔都是。”声音像失了生命力般干枯。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由于是工作时间所以没有铃声。韩吉快步走到窗前。

“喂?”

“请快来医院一趟吧!耶格尔先生过世了。”

时间回溯到两小时前——

患者家属艾伦·耶格尔没有光明正大地从前台进去,而是挑了快废弃的后门。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清晨,清洁工已经开始工作,护士也正好完成了早班交接。这个点不会有家属来探望,病人们也都尚在熟睡。

两道人影匆匆蹿入了格里夏·耶格尔的病房。

病人已经进入弥留状态,嘴唇在氧气罩下微张,呈现出青紫色泽,艾伦知道他难受得厉害。事实上,每个进入重症监护室的人都体验着灼人的痛苦,一部分人坚持到了转入普通病房那天,其余人则永远不必再忍受煎熬。

利威尔站在门口,视线始终落在缓慢走过去的男孩身上。

“您还能听到我说话吗?”艾伦把病人放在外面的手塞回被子,上面布满输液管留下的孔洞,他已经快要认不出这双手。

“我是艾伦,爸爸。”

像个奇迹般,瘦得脱了水的病人睁开眼,飘忽的视线从男孩脸上略过。被子稍微隆起,看得出他正努力地尝试着活动手指。房间里安静得像场哀悼,只有心跳仪发出缓慢却有节奏的滴滴声。

格里夏呼吸速度加快,脸上也回复了些血色,但艾伦知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男孩有些茫然地楞在那里,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机械地看着父亲在床上摸索。

“您在找什么?”他终于开了口,因为病人正把手伸向脑下的枕头。针头被他的动作带起从血管里滑落出来,悬在半空中掉下几滴药液。格里夏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当他蓄足力气想再试一次时,艾伦截住他的动作用手把枕头抽出。

“这个?”男孩问。

病人的身体状况显然还没好到能说话程度,只能费力地用指头轻点枕套。

任何人都能看出如此明显的暗示。

艾伦把拉链开到最大,一口气把枕芯抽离出来,有样东西掉落到地上发出清脆回音。

——是枚钥匙,在床脚安静地等待着。

艾伦弯腰将它捡起,放到格里夏面前。“您在找这个?”他低声问。

病人的眼中突然出现神采,青紫色嘴唇在氧气罩下大口喘息,胸膛以可见速度上下起伏,像条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他细得像枯枝的手指终于恢复了一点握力,死死拽住男孩,把艾伦的手臂抓得生疼。

发力只是瞬间的事。

很快他的手臂垂下来,悬在床边晃荡,眼中的最后一丝神采黯淡下去。

测试仪发出持续响声,但凡有些医学常识的人都认得它——可以说是被斩断的牵挂,也可以说是来不及的告别,预示着又一个生命回到了原点。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突兀得让人措手不及,当它撞进耳中时艾伦连眼泪都还没掉下。

事实上他也没有眼泪可落,很多年前就证实了这一点。所以男孩只是想去抓那只在床边摇晃的手,可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如果能抓住的话,那只手必定跟他现在的掌心一样冰凉,或许还残留着一点温度也说不定。

他不甘心地想再试一次,却突然被人抓住了手。

“该走了,”男人对他说,“医生很快就会赶来,在那之前我们必须离开。”

“可他——”

“别让你父亲受的苦白费。”

病人心跳已经停止,手指却轻微颤动着,也许只是残留下的痉挛。但艾伦总觉得他还有很多话想说,因为失焦的眼睛还对准天花板。

走廊上传来声响,显然格里夏的死讯已经被通知给值班医生,再过不久他们就会赶来处理余下的事。

利威尔走过去替病人阖上眼,“我会照顾好艾伦。”他低声承诺道,然后抓住男孩的手向门口走去。如果格里夏还能听到这句承诺的话,他大概就可以完全放心了。

因为在数月前的捷克暗巷,乞丐一样的男人伸出双手攒住来者衣摆,力气大到传出布料不堪重负的声音。他已经不能清晰地说话,却还在不断重复着独子的名字,饶是再冷漠的人也会为之动容。

男孩被半拖半拽地拉走,感性告诉他别离开就站在这儿,理智却告诉他到了不得不放弃的时候,脑中只剩下一片混乱。他急促呼吸着,喉咙里发出接连不断的响声,情绪显然处于失控状态。

如果……什么都没发生就好了,他甚至萌生出了这样的念头。下一秒却立即问自己:你在想什么?痛苦?还是恐惧?

别想那些没用的!男孩狠狠咬住牙,直到口中渗出血腥味。用力攥住双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艾伦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了整个上午。匹克西斯为他们安排了新的住所,也弄来了辆崭新的车子。

“放心,只有我和里柯知道这里,你们是安全的。但有个坏消息是那串数字并不是坐标,因为定位不出任何地方,或许你们该换个思路。”临走前他对利威尔说,接着靠得更近些,“还有那孩子,你得多安慰他一下,年轻人总是很难承受打击。”

男孩趴在椅背上,在地板拉出道孤孤单单的剪影,从医院回来后他就极少说话。

男人靠在窗台上习惯性地摸出烟,很快又收了回去。

“你去过地下街了?”他问。

艾伦安静了会儿,很久后才慢吞吞地点头。

“感觉怎样?”

“比想象中还糟。”艾伦大概在很长时间内都忘不了那些活得像受难一样的人,男孩的缺教养、女人的粗鲁和少女冷漠的眼神。很难想象他们是怎样在这种环境下生存下来的,食物不足以养活一大家子人,争吵从来没断过,还时时都有被偷窃的危险。

除开勉强算得上幸福的头十年,艾伦一直觉得自己是生活得比较糟糕的人群。被孤立、受嘲笑这都不算什么,母亲去世得早,连父亲也一度见不上面——还得随时提防着会使自己失控的心理障碍。

但所有的一切加起来,似乎都尚不足与地下街的人们相提并论。他想起从前男人们在酒馆里谈论的俄罗斯女人,没有人知道当她们笑着的时候心里有多少苦痛。并非是自己作出的选择,而是被生生逼进绝境。

因为没有选择权利的贫民,卑微得连蝼蚁都不如。

“连肚子都吃不饱的情况下,是没有修养可言的。”利威尔停下来,随后补充道,“我以前也没好到哪去。”

“你在地下街长大?”

“我没有父母。”男人回答道,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依然平静,仿佛在叙述一个不相关人的事。除此之外利威尔并没有说更多内容,既没有描述那段或许艰辛的童年,也没有解释他是怎样成为今天的样子。

但艾伦知道他想说什么。

利威尔不是个会对弱者表现出同情的人,也从不在男孩失落的时候说安慰话。他所做的自始至终都是同一件事——把选择放到艾伦面前,告诉他按你所想去做,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予帮助。

艾伦还攥着那枚从医院带出来的钥匙,锯齿状的边缘硌得他手心发疼。此时他的大脑依然有些不清醒,很多想法在他眼前揉成团。

——一直在寻找的到底是什么?

——那些把父亲害死的混蛋,总会把你们都揪出来!

——那么钥匙是哪里来的,又是用来做什么的?

所有想法把他的思维搅成糊,锁孔转动声让他差点从椅子上跳下来。

“虽然半路折回的举动很奇怪,但我想你会高兴的。”司令再次出现在门口,小胡子微微耸动,露出口还算整齐的白牙,“有两个小家伙想见你。”

话音还没落下艾伦就被扑了个满怀,肋骨被撞得生疼,但他把两个朋友抱得更紧,像失而复得的珍宝那样。金发男孩抬起头,对他露出沾了眼泪的笑:

“太好了艾伦,你还活着!”

女孩的手臂环在艾伦和阿尔敏的肩头,微微颤动着。

23

“我以为你们离开了。”男孩的声音稍微有些哽咽,憋在心头的压力像是在此刻全部宣泄出来,他只好再次拥抱朋友们。

“我不会离开你的,”黑发女孩伏在他肩上低声嘟囔着,抬起头看了眼利威尔,“永远也不会!”像是发泄着怨气,又像是另种方式的挑衅。

“对啦,这才是年轻人该有的样子嘛!该哭的时候使劲哭,该笑的时候尽情笑,这也没什么不好。”匹克西斯偏过头,擦得锃亮的皮靴在地上打着拍子。他总爱用种很特别的腔调说话,极慢却很有节奏感,呼出的蒸气带着点酒香。

如果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他的脸色红润过了头。

“您又偷喝酒了?”艾伦离他最近,很容易就察觉出了这点。

老司令用手捂了捂怀里的酒壶,换上讨饶语气:“可别告诉里柯,不然她一定会念叨得我难受,就算是给辛苦了半天的老年人一点奖励。找你的朋友费了不少周折,你得知道,年纪大了做什么事都不那么容易啊!”

“其实只是派了人蹲守,把在门外晃荡的我们抓了起来。”阿尔敏低声说,“而且还差点被打一顿——如果不是三笠出手快的话。”艾伦伸出手,对他做了个「小点声」的动作。从前他们也是这样,时常在教室里偷偷谈论坏脾气的教导员,最后结果是集体到走廊上罚站——当然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换了个讨论地点而已。

明明一切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三笠和阿尔敏依然信任着他陪伴着他,不同的是失去了至亲。就在这个平凡的清晨,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孤儿。

从前尽管难以见面,心里总还期盼着什么时候就能见到父亲,现在却被彻底断了念想。

但多出个重要的人。艾伦悄悄抬眼看向窗边,心里溢满了难言的感情。从捷克冬日下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开始——又或者在更早些的时候,每多靠近那个人一分,心里的充实就多一分,日复一日地累积着,或许在某个时刻就会满溢出来。

他们之间毕竟与寻常人不同,既不是应有的性别搭配,也没有情人间的耳鬓厮磨,大概连句像样的情话都没有,却比普通感情来得更难以忘怀。也许永远都得不到旁人的理解,但那有什么关系,男孩想,没有人赋予他们寻常的命运,所以没有人能规定他们以何种方式相爱。

巧合的是利威尔也正看向他,这使得艾伦的目光飞速闪过,犹豫了一阵子又慢慢挪回去。在他们刚相遇时,男人用足够大力道扼住他的喉咙,灰色眼睛中的冷漠几乎让他全身冻住,差点就在那双手下丢了性命。现在男人眼中依旧刻着狼一样的锐利,目光却比原来复杂得多。

艾伦只能读出一点温柔和少许纵容,别的东西隐藏在更深的地方,如同它的主人一样内敛着情绪。

少年人总是藏不住事,连目光也同样直白得不掩内心。三笠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口中蔓延出苦涩。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艾伦不再是熟悉的感觉。像是突然隔了很远一段距离,他逐渐松开紧握住自己的双手,学会了跟随别人的身影。他瞒住自己,甚至也瞒住阿尔敏,却惟独和那个男人共享着秘密,只要想到这点她就如鲠在喉。

她所求不多,仅仅是不想看着他这样早离开。

却连这点心愿都得不到满足。

“戴围巾的小鬼,”偏偏在这时候利威尔叫住了她,“愿不愿意做件事?”

“如果跟你有关,我拒绝。”女孩把随身多年的红围巾重新裹好,并且细心地抚平了翘起的边缘,“但如果跟艾伦有关,我答应。”

他们躲在离公寓不远的草丛里。

“三笠,我们这样太莽撞了,应该事先想好计划。”金发男孩努力压低声音,双手紧张得握成拳,他从没遇上过这种情况。

“竟敢让我们做这种事,”女孩连声音都颤抖着。与阿尔敏的紧张不同,她是气昏了头,“那个蠢男人!死矮子!杀了他!”

已经很久没看到过她这么生气了,阿尔敏咽下一口唾沫:“你这样说他……艾伦大概会不高兴的。”

“不许告诉艾伦!”女孩气愤地说,“为什么总瞒着我们?换作是我的话也能保护好他的,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冲动的样子真让人担心下一秒她就会直接跳出去。

“这个,稍微有点难说……”其实阿尔敏很想告诉她,仅凭冒冒失失就答应了帮忙这一点,她大概就注定不会是个可靠的求助对象。

并且,还是一次性连两人的份都答应了。

其实他们要做的事并不算太难,当然也称不上容易就是了。他们得在不引起别人注意的情况下进屋,然后找到一个笔记本,最后偷偷把它带出来。听上去倒挺轻松,问题就出在怎么进去。

“能进屋的不止用钥匙这一个方法。”还清楚地记得男人是这样说的。完全不必说得这么隐晦,阿尔敏无奈地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直接说翻进去得了。直觉告诉他这是个很麻烦的任务,但为了艾伦又不得不答应——当然也有受到了那双灰眼睛恐吓的因素,只是一点点而已。

事实上,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利威尔完全没有任何逼迫他们的意思。

小心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并不像有人跟踪或是窥视的样子,他们迅速跑到公寓旁。三笠敏捷地从窗台翻了进去,好在并没有从里面上锁,她松了一口气。屋内也没有被闯入的迹象,桌上甚至还有杯没喝完的红茶,拖鞋也随意摆在门口。她警惕地检查了每一个房间,确认安全后帮助阿尔敏一起进到屋内。

根据艾伦的描述,笔记本应该是放在书桌抽屉里。他的记忆非常准确,所以两人几乎是一点力也没费就找到了目标。接下来要做的事更简单,只要离开这里就可以了,前提条件是不遇上任何人的为难。

事情出人意料地进行得很顺利,连个询问的人都没遇上。两人飞快地乘车离开,金发男孩不放心地回头看了看——却什么也没发现。

他并不知道,对于定点观察来说总会有一两个视线死角。

“需要拦下来吗?”不远处的车内有人问。

“不用了,”男人回答道,“让他们找会快不少。”

“什么情况也没遇上?”匹克西斯重复了一遍,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笑容,“那我大概得给他们换个住处了。”

“您也觉得有些奇怪吧?”阿尔敏表情不安,“但确实很顺利。”

司令似乎并不担心,反而安慰般拍了拍金发男孩的肩。“别露出那么担心的样子,我想至少现在他们很安全。”然后他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阵子,把那只锡壶在男孩面前晃了晃,“要来点儿酒吗?聪明的年轻人,现在我们还有时间放松一下。”

艾伦原本很反对让两人去偷日记本,从始至终他都没想过把他们一同卷进来,但已经没有别的法子。其实从他被送进监狱那刻起,三笠和阿尔敏大概就已经处在了那群人的监视下,只是他宁肯固执地相信可以把他们推出这场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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