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林中胡混，闻渊耳力不及唐秋，尚未听见有人声，唐秋却是心里明白，见闻渊睡着，自己起身出了屋子。

林深幽暗，听一人道，“两日不见，你倒自在。“

唐秋道，“你有何事？“

阮烛哼道，“那日你被召唤急着走，我道是哪个不要脸的，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唐秋皱眉道，“你我之事莫牵扯他人。“

你道如何？唐秋风流债无数，阮烛亦是被他骗得几次，此番刚从龙门回来，还想叙叙旧情，唐秋却已是不耐。阮烛倒也不是纠缠不清之人，好聚好散也想就此离去。倒是堡内弟子有许多知道他与唐秋关系不一般，见唐秋对他爱理不理还以为是二人吵架，有些尴尬，顺嘴道门派中来了个天策军爷，唐秋被差去作陪云云，细说之下形貌竟与闻渊差不多。

阮烛生得一张无辜面容，装模作样叹道，“你我无缘，本也不应强求。“

唐秋哪里不知道他为人，道，“你有何事照直说，莫与我拐弯抹角。“

阮烛冷笑道，“不过看在相识一场，提醒你休要玩火自焚。“

“你什么意思？“

阮烛道，“那天策身中蛊毒你可知？”

遂将陆情之事掐头去尾讲了一次，只道自己为人所逼，闻渊此前就着人所下牵情丝，想解也无从下手。

唐秋心下翻腾，面上却是波澜不惊，道，“那又如何？”

阮烛叹道，“原以为你对他……罢了，既然只是个玩物，怪我多事。”

唐秋冷哼一声，“玩物又如何？便是玩物……”他停了停，续道，“你与我医好了，算还我当初救你的恩情。”

他此话一出，阮烛哪有不知是什么意思的，心中当真又怒又痛。唐秋是个什么人？若真将闻渊当个玩物，言语中定是甜言蜜语百般怜惜，此时出口便是如此，倒真似是动真心了。

他一怒唐秋竟对闻渊动真心，二痛阮灵被闻渊弃之如敝履，面上却也未曾流露什么神色，口中讥讽，“多大的恩情就这么还了，我倒愿意。”

唐秋燃了安神香，闻渊睡得沉，却是眉头紧皱，不甚安稳。阮烛腕间一条小青蛇窸窸窣窣顺着闻渊衣缝钻进去，不知钻到何处，阮烛将虫笛拿在手里，吹了几个音，只见闻渊面上一动，仿佛在梦中安稳下来，也不再皱眉。那条蛇不知从何处爬出来，通体已变成粉色，又被阮烛放回腰间药囊中。

唐秋看得心惊，却也未作甚言语，只听阮烛道一声，“好了。”才知大约是蛊毒已解。

可阮烛与闻渊如此深仇大恨，哪能当真给他解了？苗疆虫蛊脾性如何，阮烛却是卖了个关子，到底唐秋不识此物，当真让他瞒了过去。

阮烛冷眼瞧着他，暗自道，“日后教你生不如死方解我心头之恨。”

第二日闻渊醒来也未觉有异，听人来叫唐怀礼有请，便去了。长老面前站了个小弟子，赫然是昨日来送信那个，闻渊脑内一热，联想昨日他走后自己同唐秋胡混，莫不是被发现，还在胡思乱想，那长老已道，“将军可住的习惯？”

闻渊道，“有劳长老挂心，蜀中山清水秀，比洛阳幽静许多。”

唐怀礼听得微微点头，又道，“此次信中之事……始终是朝廷之事，唐门一介江湖门派，只怕力有不逮，误了李统领大事。还请闻将告统领，另请高明罢。”

他这话说得弯弯绕绕，不过是要推辞那事，闻渊忆起他师姐吩咐，依旧行礼道，“有劳唐长老，既然如此，闻渊不便再叨唠下去，这就起程回府。”

那长老也未留他，客套几句便将他送走了去，又挥手让人将唐秋找来。

唐秋一早就未见闻渊，也不知他已走，还胡乱找着人找得正满心不快。听师父叫他，只得老实过去，道，“师父有何吩咐？”

“你师弟需得历练一番，你此次任务带他去走一遭罢。”

那师弟正是当日那个小弟子唐十二，他怕唐秋怕得紧，哆哆嗦嗦上前道，“有劳师兄……”

唐怀礼道，“多的不用你做，好好跟着你师兄，莫要闯祸就是。”

也不提闻渊的事，吩咐了些琐碎，唐秋皆一一应下，终是忍不住，自己问道，“弟子受命看顾那位天策府的军爷，此事……”

唐怀礼冷哼一声，道，“他今日已归去。此事我心里有数，你好自为之。”

唐秋只得道，“弟子遵命。”

长老又似闲闲道，“莫想着去追，看顾好你师弟才是。”

这厢唐秋一口气憋得上不来，只得乖乖听令，闻渊自己倒是已回天策传信，一路奔波，却也算顺利。

那日刚到枫华谷，在茶棚里歇息。临近东都，多是南来北往之人，茶棚里闲杂说话之人自是不少，闻渊正端起一杯茶，就听人道，“诸位可听说最近一件江湖奇闻？”

“哦？有何奇闻？”

“那江湖第一美人终是香消玉殒了去。”

“啊呀，这是何造化？”

“嘿嘿，红颜薄命，我听闻她从前在妓馆里唱曲儿，成婚时有嫖客还去大闹了一番……这次只怕是……”

那人兀自说得欢畅，冷不防一柄长枪斜里刺出，将他手中茶碗钉碎在桌上。茶棚中胆儿小的已被吓跑，那过客不敢动，哆哆嗦嗦道，“英、英雄有话好说……小的无财无权……”

闻渊道，“你方才说的什么胡话？什么江湖第一美人香消玉殒？”

那人见他面似寒霜，双目赤红，眼前一杆长枪寒气森森，哪里像要好好问话的样子？只怕自己说错一句，就要被立时捅个肠穿肚烂，又不敢不说，只得道，“小的也是听闻……前些日子江湖第一美人遭了劫，只、只怕是撑不过这一次……”

闻渊怒道，“她遭了什么劫？”

“小的不知、小的不知啊……”

闻渊怒火攻心，哪听得他这般胡言乱语，将枪一拔就想将那人刺死泄愤。他刚一动，手腕上却被轻轻挡了一下，那力道说重不重，刚巧将他这一击化开，那多嘴路人见自己躲过一次杀招，哪里还敢留？当即脚底抹油，连滚带爬逃了开去。

闻渊想追，手腕却是挣之不开，定睛一看，竟是一柄拂尘。缠住他手腕的，正是那一束雪白麈尾。

来人高冠巍峨，蓝衣白袍，身负三尺青锋，端得是清逸出尘。

“贫道纯阳翟素衡，闻军爷……可还记得我？”

闻渊交游颇广，大都是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要说纯阳之人，当真是寻不出一个。他正心急方才那人所说之事，忧心白初月安危，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想起什么，盯着那人道，“……你是林素缘什么人？”

那道人微微笑道，“贫道正是林素缘嫡亲的师兄。”

林素缘是谁？林素缘便是白初月所嫁之人，纯阳宫玉虚门下弟子。

他二人成婚当日，白初月怕他与林素缘动手血溅当场，将新郎倌儿正正挡在身后，连个面都没见着。闻渊还暗自道，“我只为看她而去，她却自始至终不信我。那个穷酸道士，我哪里屑瞧他？”

他果是正眼都没瞧林素缘，自然也没瞧林素缘的师兄。却不知他那日意气而来，失落离去，被翟素衡瞧得一清二楚，心中邪念丛生。闻渊还不知自个儿被他惦记上，知他是林素缘师兄，反手抓住他手腕，道，“初月……此时在何处？”

翟素衡被他抓得飘飘然，面上却仍是一派淡然，悄悄往他手上摸了一把，才装模作样拂开他道，“闻军爷倒是个多情之人。”

“她此时如何……只盼翟道长告知在下。”

翟素衡见逗他逗得差不多了，方才道，“闻军爷莫急，白……夫人艳动天下，此番只怕是遇着了从前的仇家。”那句“艳动天下”讽刺的是闻渊喜宴上所为，他偷眼瞧闻渊，却见他毫无反应，只得道，“贫道那位林师弟武功也不弱，有他在，闻军爷只管放心。”

他语带讥诮，闻渊却是一本正经道，“我……只怕初月不愿见我，道长可否替我探望他二人一番？”

世间情又有谁能说得清？闻渊生性风流，却只专情这一人，伊人嫁做人妇亦是难断相思之苦。翟素衡看着好笑，又只能庆幸他此番情痴，让自己有可乘之机，遂作为难道，“贫道倒是正要去探望林师弟，不过……”

“不过如何？”

翟素衡看他一眼，眼中目光清澈，端正无邪，道，“他二人云游天下，此时可近可远。如军爷能作伴一二，也可快些得知二人消息。”

闻渊道，“这有何难。”转头招手让老板过来。

那茶棚老板见他刚才要拔枪杀人，早吓得躲到远处，见他被个纯阳道士制住了，方才探出个头，此时哆哆嗦嗦走过来，道，“军爷有何吩咐？”

闻渊道，“明日有一队天策府人马从此地经过，我有一件信物，你替我交给领头的。”又如此吩咐一番，方随翟素衡离去。

不日紫源山匪患，那队天策府军士平了匪患方才东归洛阳，传信便晚了几日，又生出些事端，皆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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