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se 1 PLACEBO·安慰剂

“啊——……室长。”

宗像礼司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办公桌前无精打采立着的人身上，指尖上旋转的一块拼图终究还是没有放下去。

“您在听我说话吗？”伏见猿比古的声音懒洋洋的，藏在刘海后因为逆光而显得深邃的深蓝色眼睛却放射出锐利的目光。

宗像微微愣住，“没有呢。”

“好好听人说话啊……真是的。”伏见拉了拉领带结，让领口开的更大，衬衫领惯例立起。这小子从过去起就不愿意好好穿西服。“刚才我说，我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室长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我很中意你，伏见君。我相信你可以做到。”

“啧。老师，您这傲慢的自信，还真是丝毫不会动摇。”

来了。伏见上过四年宗像的课，但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才会称呼他老师，例如调侃的时候、烦躁的时候、和意见不合的时候，比如现在。

“过奖了。”宗像习惯性的交叉双手，托着下颌凝视着伏见，挑起嘴角刻意显出微笑的样子。“今晚，我等着你。”

伏见啧了一声作为回应，转身走开了，皮鞋在地毯上敲出的声音发闷，却仍旧掩不住不满。

宗像凝视着伏见的背影，直到瘦削的白影消失在门后。然后他发现他已经盯着门板看的太久。

宗像放下手中的拼图碎片，起身走向窗边。雨水打在窗户上，流下道道水痕。窗外天际灰暗，风摇晃着满树绿叶，停车场暗色的车辆中，一辆红色轿车很是显眼。

断断续续下了十多天的雨，早将停车场遗留的痕迹冲刷的一干二净。然而那片触目惊心的红，已然在宗像记忆中烙下无法抹去的痕迹。

善条刚毅医生，本来是为此种事态预备的，然而他也被卷入其中，无法做到客观。宜野座伸元医生最近也被压力和愤怒困扰，自顾不暇，真是不巧啊。那么，我能够委托和信任的，就只有——

宗像双手扶着窗台，轻叹一口气。

拜托你了，伏见君。

敲门声在这时响起。宗像皱眉，伏见应该不会忘记挂上“请勿打扰”的牌子。那么会来打扰的，只会是……

一秒之内，他把自己整理成无懈可击的，苇中大学附属教学医院心理科科室室长，医生宗像礼司的样子。

“请进。”

心理科科室副长淡岛世理站在门边，浅施一礼。

“打扰了，室长。现在有空的话，可以为一位特别的患者诊疗吗？他指定你向他提供帮助。”

草薙出云依旧穿着他常穿的酒保服，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圈椅里，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宗像的办公室。办公室整体的装潢是简洁的欧式风格，一角以竹子隔开辟出茶室，摆放着全套茶具。办公桌后与众无异，安放着装满心理学和医学书籍的书柜，两侧的储物柜则放满资格证书、奖牌奖状，和一些与房间不甚搭调的奇特摆设。房间另一端以玻璃墙隔开的，是一小块拉上帘子即可变得私密的空间，舒适的长沙发和暖色的木质茶几，角落摆放茂盛的绿色植物。

草薙拿起宗像办公桌上的蓝色八面结晶体，对着光线把玩。

“请务必小心。”宗像提醒草薙，“这是患者的遗物。”

“哦是吗，抱歉。”草薙小心地把蓝色结晶放回底座上。

“那么，草薙先生。”宗像托住下颌，“你有什么事情愿意对我说的吗？任何事情。”

草薙沉默了一阵，深吸一口气，突然站起身来。

啪嗒一声，右手打开高档精致的皮带扣，抽出皮带拉开裤链，西裤顺势掉了下来，露出贴身的皮短裤和黑色吊袜带，套着网袜的小腿一脚将西裤踢开；左手扯掉领巾，利落的解开衬衫的纽扣，一条蕾丝的吊带露了出来，然后是另一条，白衬衫被顺势甩在椅背上，暴露绷在结实的男性胸脯上的蕾丝抹胸；自随身包里抽出一顶假发和一面折叠镜，对着折叠镜整理好假发，往双唇上仔细抹好浓重的大红色口红。

完全变了一个人的草薙坐回椅子里，自然地交叠双腿。

“这就是我的问题。”

宗像扬起眉毛。“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草薙先生。”

草薙皱起眉头，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狭起，原本便傲人的容貌，由于装扮的关系，看上去还真像风情万种的舞女。“抱歉，能抽根烟吗。”

宗像自抽屉里拿出备用的水晶烟灰缸递过去，“请随意。”

草薙抽出一根烟噙在嘴里，打着火机点燃，呼出一口悠长的烟雾。“这件事让我很困扰……”

宗像发觉自己又开始走神。他努力集中精力，听草薙说完，“……跟小世理交流过，也没有改善。”

“这影响到了你和淡岛君或其他人的关系吗？”

“并没有。”草薙笑着，手指梳了梳金色的波浪发卷，“身上这条吊袜带就是小世理替我买的。”

“那么，草薙先生为什么觉得困扰。”

“身为男性却穿着女装，更近一步装扮成女人，这完全不正常吧。”草薙叹了口气，“是不是心理医生见过的异常者太多，已经习惯这种程度的事了啊。小世理一直说全然没问题，热裤吊袜带高跟鞋最早都是男性装扮，长发化妆的花样美男也不在少数，不要为社会上刻板的性别印象所困之类的……”

“不愧是淡岛君呢。”宗像扯了扯嘴角，发觉自己还是笑不出来，索性放弃了。“草薙先生，私密的兴趣，人们或多或少都有，其中为数不少的在社会上具有争议性。如果不会造成对身边人的伤害，就不必过分感到罪恶羞耻。”

草薙反问，“那么宗像医生有私密的爱好吗？”

纤细的手腕被手铐收束在一起吊在头顶，固定在床头的栏杆上，白皙的身体被黑色的皮带绑缚，金属扣的反光映衬发硬的粉色凸起，下身高高挺立冒出透明水珠的分身尤为动人，颈间骨感的男性象征不自觉的滑动，喉咙深处溢出细小的呻吟，翕动的嘴唇淌下来不及吞咽的晶莹唾液，伸手扯过铆钉皮项圈的细铁链将对方拉近，贴近耳畔轻声灌输会让他羞耻万分的话语，几近温柔地解开眼罩除掉，露出那倔强而美丽，深处燃烧着情欲火焰的苍蓝色眼眸……

宗像摇了摇头，将出了界的幻想从脑海里赶走。

草薙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是吧，宗像医生。而且很多人，即使脑中的情景非常糟糕，也不会去尝试跟实践。”

“草薙先生是出于何种心情打扮成这样呢？”

草薙稍微思考了一下，“唔……舒压吧。”

“是怎样的事情导致的压力？”

草薙的眼睛眨了眨。“各种事情。酒吧啊，钱啊之类的。”

典型的含糊其辞。宗像在写字板上记下几笔。

“这种装扮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草薙在椅子里不安地动了动，眼神飘忽，“……啊。什么时候呢。最初只是内裤上别个别针而已。逐渐就变成这样了。”

宗像扶了下眼镜，在写字板上记下这个细节。草薙在逃避真正的症结，不过现在自己的状态，并做不到全力挑战。

“所以，这种装扮令你觉得舒适？”

“不，完全不舒服。”

草薙的答案让宗像微微疑惑，他考虑着，是再绕个圈子，还是直接提问。

终端机响起，草薙道着歉，看了一眼接起来。“嗯，嗯，算了算了，不必道歉。马上回去。我挂了。”

他抱歉地笑笑，一边捞起衣服往身上套。“抱歉呐医生，我必须回去了。安娜——我们店里那女孩——一个人跑出去了，镰本找到她时她哭的停不住。十束又不知到哪里去了。”

“没关系。”宗像觉得草薙不像是逃跑，尤其因为他不会拿栉名安娜的事开玩笑。态度算是配合啊，这个咨询，现在的我大概也能解决。

草薙从容地系上领巾，摘掉假发收好，对着镜子擦净口红，不露痕迹地回复成HOMRA的酒保先生。“宗像医生，我们下次见面，可以安排在什么时间？”

糟糕，这话该我先提的。宗像象征性地翻看了一下预约，明知已经几乎全部被伏见清空。“周五下午两点，我有空。”

“那就说定了。”草薙点头，出了门。

印了一小块殷红唇印的烟头留在烟灰缸里。宗像放松了背部塌在圈椅里，巨大的疲乏感潮水般袭来，爬上他的四肢啃噬他的意识，精力丧失净尽。宗像逼迫自己抬起手，记下草薙的预约，然后合上眼，跌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隐约的声音，宗像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视野里伏见的侧影逐渐清晰。

“几点了？”他迷茫地问伏见。

“七点四十。天黑了。”伏见轻声说，“接着睡吧。”

“……不。”宗像挣起身来，缓慢活动麻木的四肢。楠原刚无邪的笑脸如此清晰，他不想再次陷入梦境。

“那至少吃点东西。”伏见把两层保温饭盒挪到宗像面前，“我给你带了那家夫妻店的关东煮套餐。”

“……谢谢。”宗像打开饭盒，白饭还热着。他戳起黑鸡蛋，咬了一半蛋白部分，咽了一口白饭，转手拿起鱼糕，咬了一口，又放下了。本是最喜爱的软烂牛筋，如今碰都懒得碰。嚼完一整块萝卜，宗像便什么都不想动，最终逼迫自己喝掉了汤汁。

全过程伏见一直看着他。“还要开始吗，室长。”

“嗯。……先给我处方，伏见君。”

伏见抿着嘴唇，暗暗弹了下舌头（宗像清楚他这种时候会这么做），自衣袋里抽出钢笔，在处方笺上飕飕的写了几个外行难以看清的字，签了名递给宗像。

宗像看着处方，慢慢说，“氟西汀的剂量……”

“啧，谁是主治医生啊，老师。”伏见拉住宗像的手臂，有些强硬的往上拽，“既然让我出手，就得听我的。”

宗像被他带着走，一直到了长沙发前。宗像把身体安置在沙发上，双手交叠在腹部。伏见打开台灯，拉了窗帘和隔帘，回身坐到宗像身边。

“宗像礼司，你有什么事情愿意对我说的吗？任何事情。”

熟悉的开头语，自己曾对包括伏见在内无数人说过，如今却交换了角色，成了被询问的一方。

墙角的绿色植物叶片微微摇曳。宗像闭上眼睛，梦境里虚假的幻想画面近乎真实地浮现。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

“三个半月之前，我将楠原刚收治入院。但我与楠原刚君初次谋面，是在一年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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