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像躺在门诊室看诊的长椅上，空洞的眼神望着天花板。转椅上戴眼镜的高中生拿着宗像的迷你阅读终端摆弄，隐约传出游戏的声效。

门吱呀一声开了，什么人大步走进来。一个胸牌丢到他面前，照片上紫色的瞳孔平静地凝视着他。

宗像抬起眼，伏见正好一屁股坐到他旁边，把他前襟上的胸牌扯下来别到自己胸前，重新把写着“医生 宗像礼司”的胸牌给宗像别好。

“三个查了维基就怀疑自己有毛病的蠢货，两个想骗药的瘾君子，一个觉得比医生还懂安眠药的家伙、一个身因性自以为心因性的阳痿、一对担心孩子智力发育的笨蛋父母。”伏见抱怨，“小鬼真是烦死人。缠着我问我的眼睛为什么不是照片上的紫色。”

“你怎么回答的，伏见君？”

“我说到了冬天眼睛就会由蓝变紫，而且我还会长出两条长鬓角。”

“真的？”高中生抬起头。

“你个白痴。”伏见说。

“破你的关。”宗像说。

两人的话语几乎同步出口，伏见为此和他相视一笑，宗像扯动久未动作的脸部肌肉，回给他一个微笑。应该很难看吧。

“这家伙什么状况。”伏见看向高中生。

“他想开阿得拉。我让他帮我开门。”

伏见看着高中生徒劳无功地敲着那扇门，啧了一声抢过阅读终端。“给我。”

随着他手指飞快的移动，一扇又一扇门洞开。“这是副长最近热衷的那个吗？”

“嗯。经常在邮件里问我第几扇门怎么开。”

“那你自己不玩，也不看，能搪塞吗。”

“只要拿通关存档在她面前炫耀就可以了。”宗像安稳的说。

伏见噗嗤笑了，“还真是你的风格，老师。”

“那啥，我的阿得拉还有戏吗……”高中生怯懦地打断对话。

伏见头也不抬，“老师是正经人，不会开给你的。”高中生垂下头，伏见坏笑着补充，“不过我倒是知道，池袋那边，有个密医姓岸谷……”

“伏见君。”宗像警告。

“有什么要紧。”伏见开了最后一扇门，屏幕上绽放花火，“他同学都用，他不用，不是输在起跑线上。”说罢，伏见打开另一个密室逃脱的应用，手指不停。

“是这样的。”高中生局促的点头。“所以请详细告诉我吧，那位密医的事。”

“喂，我问你，”伏见单手举着终端，一只眼盯着屏幕过关，另一只眼看向高中生，“你为什么非得考好成绩不可？”

“那，那个……”高中生支吾着，伏见理都不理他，自顾自地说着，“是怕挨严格的父母揍呢？还是想把满分成绩单甩在讨厌的老师脸上呢？哦，你想考苇大，飞黄腾达，改变社会规则。不，你只想发财，奉养敬重的父母，娶回深爱的女人。”

高中生眼睛闪了闪，伏见嗤笑一声。“别傻了，等你下跪求婚，人家女孩子早就嫁人了。女孩子都会被帅哥，或者有钱人，或者甜言蜜语骗倒。”

“你说什么！奈奈子她，她才不是这样的女人！”高中生愤怒的喊。

伏见毫不在意，拾起暗藏的道具，“书呆子没戏的。与其狂啃微积分和英文，你还不如拼命打几份工、买本时尚杂志、换副隐形眼镜、学两首情歌，把她骗上床操个够本。哦对了，忘记告诉你，就算床单滚过无数遍，她也不一定会爱上你。”

宗像的手指动了动。伏见瘦削的肩膀就在他视野里。

寂静中突然响起“Congratulations！”的电子音。高中生瞪着伏见，拳头捏的死紧，突然拾起书包往肩上一甩，跑了出去。

“胆小鬼。”伏见无所谓地说，把终端机丢还给宗像。

宗像挨着伏见坐起身，看着伏见的侧脸。“有必要如此残酷吗，伏见君。”

“长痛不如短痛。早点明白现实比较好。”伏见哼了声。“所谓爱情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宗像还想说什么，门突然被拉开，满脸怒容的淡岛出现在门边。

“伏见！怎么，室长您也在啊。伏见，请解释一下室长为什么会在你的门诊室。”

“会诊。”伏见抢在宗像前回答。

“会诊？病人呢？”

“跑掉了。”

“两个半小时只看了一个病人，伏见，还不知是不是室长的功劳。你才来了一月不到，就刷新了偷懒记录啊。”淡岛把一摞病历丢到伏见面前，“这些，或者扣奖金，请选。”

“反正不要红豆沙。”伏见小声嘟囔。

“什么？”

“啧……没什么，我看就是了。”

“伏见君。”

宗像过意不去地看向伏见，伏见使眼色要他快走。

宗像无奈起身，临走时，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拍一拍伏见的肩，中途却又放下了。

背后传来伏见的啧舌声。

阅读终端在口袋里震动。宗像掏出来看看，是下午有预约的提醒。

“今天是豹纹。”草薙的声音自一片虚空中响起。

宗像喝了口茶掩饰心神不宁。他没有兴趣为自己点茶，突然想喝点茶时，幸好翻出了几包伏见不加选择随便买着喝的袋泡茶。他没放方糖，茶水苦涩的要命。好歹茶是烫的，下口时喉咙胃部都颤抖起来。

宗像端着茶杯怔了一会，终于想起刚才自己的问题。

“草薙先生，我问的不是这个。我想知道的是，今天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穿……豹纹的。”

“很糟糕。”草薙简要地说，沉默了一会儿，用力按熄了烟。“今天……出门前，我砸了镜子。镜子里的形象让我恶心。我想揍他一顿，狠狠骂他，把他的裙子扯烂。糟透了。”

“你很愤怒，是吗？”

“我很愤怒，……也很难过。”草薙从袋子里抽出一盒东西丢在桌上。“宗像医生，可以帮我处理掉这个吗。我自己做不到……又不能放着任它诱惑我。”

宗像打开包装看看，是化妆用的多合一彩盘。镜子裂了缝，几十种颜色的色块粉碎混在一起，很明显是被人大力摔过的结果。

宗像把东西随意丢进抽屉。“在难过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草薙垂头，刘海间的眼睛流露悲伤的神色。“请帮助我……医生。”

“交给我吧，草薙先生。”宗像抓住时机，“但是，这需要你绝对信任我，并且对我坦诚。”

草薙抬起眼来看他，点点头。

“既然草薙先生讨厌穿女装的自己，为什么还要穿？”宗像追问。

草薙木然地摇头，“不清楚。但是，这样做的时候……”

他停住了，喝了口水，却被呛得猛烈地咳嗽起来。宗像耐心的等着他。草薙握紧了拳又松开，下定决心开口，“有时候，会硬。……但我不喜欢这样……非常不喜欢。”

宗像努力记到脑子里，决定照顾下草薙的心情，一会儿再往写字板上写。

“第一次穿女装，是什么原因。”

“嗯，宗像医生之前问过呢。回去我想了想，记起来了。”草薙有些局促，“年初的忘年会上，大家玩了国王游戏，我被抽到扮女装。”

“是谁提出的惩罚？”

“惩罚是抽签形式，做签的是十束，抽到国王的是尊。”草薙苦笑，“真亏十束能找到尺码那么大的女装。”

“从那之后，草薙先生就继续在穿女装？”

“啊。大概。……不，好像是过了段时间之后。”

“草薙先生，之前提过，最开始是在内裤上别别针，对吧。”

“是的。”草薙开始不自在，又抽出一支烟点燃。

“是什么样的别针？”

草薙捏着烟，烟嘴被他捏扁了。“……金色的。……上面镶着粉色的蝴蝶。”

“实际上，那是枚胸针吧？”

“……是的。”

“为什么选择这种式样。”

“……我不知道。”

“你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胸针？”

“我真的不知道！”草薙大声说，急促的呼吸着，揭开宗像盖在电子钟上的手帕，很快的看了一眼。“到时间了。抱歉，我该走了，医生。”

“草薙先生，我们下次同一时间再谈。”

草薙的背僵了两秒。“好的。”他低声说。

离三点还有十五分钟。宗像注视着草薙慌乱离去的背影。

宗像掬起冷水冲刷脸庞，洗净嘴边的呕吐物。嘴里干燥的如同沙漠，污物的味道和胃液的酸苦充斥口腔。水流打着旋儿把食物的残渣冲走，那是伏见劝他吃下的可怜的一点儿午餐。伏见一边好言相劝，一边模仿着宗像的笔迹签字，前额抵住茶杯支撑着头，努力睁大眼睛读文件。

宗像吃了两口，察觉伏见不再说话，疑惑地抬起头，发现伏见垂下了头，闭了眼睛，就这么睡着了。

伏见头一歪，杯子倒了，沿着桌面滚动。宗像伸手去接，却慢了一步，茶杯吧唧一声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动着撞到椅脚，当的一声。伏见一激灵醒了，迷糊着叫了声室长，接着刚才的半句话继续说下去。

想起这事，宗像又俯在洗脸池旁吐了起来。还以为刚才都吐光了呢。最后一丁点粘液挂在舌尖上，宗像仍旧停不住的干呕，胃酸烧灼得舌面发痛，反射性的眼泪糊的视线一片模糊。胃部痉挛着扭作一团，他握拳抵住侧腹，一只手抓紧大理石台面，维持着身体不要滑下去。

门吱呀一声开了。宗像疑惑地看过去。

是伏见。一手拎着宗像特地放在卫生间外的『清扫中 暂停使用』的警示牌。

宗像努力挺直背，咽下喉咙上涌的反逆感受。伏见径自把警示牌丢到一排扫帚和拖把旁边，靠在台面上看向宗像的眼睛里面，眼里是不知是在国常路大觉那里还是在自己身上学到的洞察力。

“不良反应很激烈。”

“没关系。”宗像支在台面上的手轻微发抖。“我能撑住。”

伏见看在眼里，蓝色的瞳孔微微闪动。“除了发抖、厌食和胃肠问题，还有哪里不舒服。”

“口干，情绪有些急躁。”

伏见并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走。

宗像暗自赞赏伏见，妥协了。“失眠，凌晨容易醒。不过我想这并不是药物反应。”

伏见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碰的一声，道明寺安迪一头撞进来，门在他身后摇摆不停。道明寺钻进隔间，衣料摩擦窸窣作响，好像根本没察觉他的上司和崇拜对象就在门口，兀自咕哝着，“啊啊啊啊啊！难怪这么不舒服，内裤穿错了！都怪秋山山！也不早点发现告诉我！”

伏见显出一脸奇特的表情，是拼命把狂笑憋回肚子里的结果。宗像看着，稍微好受了点。

道明寺一边关上门，一边把黑色的，宗像和伏见都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口袋里塞，忽然看到两人，僵在原地。

“你没冲水。”伏见憋着笑，面无表情地说。

“……啊，是！”道明寺连忙奔回去，水声里又奔出来，连忙往门边溜。

“你没洗手。”宗像不需伪装就能摆出一张扑克脸。

道明寺脸涨得通红，小声答了一声是，乖乖走到两人身边打开水龙头。伏见藏在宗像背后，抱着肚子直不起腰。

道明寺奔跑的脚步声自门外远去，伏见噗一声笑出声来，肩膀抖个不停。“噗噗……内裤……呼，秋山真辛苦……”

忽然他抬头看着宗像，笑容霎时不见。

“…………室长。”伏见低声说。

他抬起手，朝宗像伸去，抬到宗像肩膀的高度时，倏然垂下去。

宗像努力思考。“我们已经习惯了。”他最后说，明知这不过是个蹩脚的借口。

“室长。”伏见声音很小。

“晚上再谈吧。”宗像终于想起一个正当的理由，“我跟草薙先生还有预约。已经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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