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八田跟在周防身后，驾驶着柽狮奔驰在路上，眼看快将到达咏叹桥，他想周防回去后，肯定马上就要展开行动，他再不会有机会空闲下来理清楚任何事。不停燃烧着太阳快要西落，天空漫上了浅黄，前方周防翻飞的上衣看上去变了种的颜色。他从灰色的雪国开始跟着这个人，到了满目风蚀沙丘的沙海，再随之卷入这个看不见底部的漩涡，未曾说过一句不。

但伏见现在这样的精神状态，他实在不放心，想确认他已经完全振作，或者是去要一句承诺。

“尊哥……”八田迎着风，启动了通讯器，希望杂音没有影响自己的声音传递到周防耳边。

“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前方那个在他心中永远强大的男人，头也不回，未等他说话便放了他自由。从他年少的时候开始，男人便是他的榜样，而周防教会他的事，最深刻的一样，便是不要让自己后悔。

“谢了尊哥……我会尽快去和你们汇合。”八田按住了柽狮前轮的制动，漂亮地在原地调头，支撑后轮悬浮的燃气在地上画出了墨色的半圆弧线。

远远看去，那身影和技术手法与周防十分相像。

柽狮车身烈火图纹像道亮丽的流火，两道背道而驰的身影在同一条直线背向划过，渐行渐远。

“什么时候能去将欺负安娜的人揍一顿。”艾力急躁地抖着腿，将枪拆解了又重装，显然已经忘记自己身为后勤的身份，藤岛在后面给他后脑勺一掌。

“听从尊哥的指示。”

“族内好安静……”赤城抛掷着两颗骰子来决定带哪样珍藏的枪械，他说的话引起了十束的注意，坐在窗棂上的青年抬手抢接了抛飞在空中的骰子，说道，“对手没有倾巢而出，我们这边不知情的族人不该成为战力。不知道为什么而战的人上战场也只是白白送命而已，king在守护的，你以为都是什么呢？”

草薙靠在吧台边把玩着手上的zippo，十分干脆地清空大脑纷杂的念头，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即将爆发的冲突之中，放在吧台上终端铃声突兀地响了一下。

他站直身来，面对着眼前瞬间集中了注意力到这边的所有人说道，“来吧，让他们血都流干，全成灰烬。”

在方舟者爆发嚎叫的时候，草薙抄起早准备在一旁的背式枪套，朝走进来的男人扔过去。周防将外套甩在地上，利落地将枪套套挂好在肌肉均称壮实的背上。

“等什么？”赤王很没耐性地问道，繁乱的脚步声马上从各方向响起，汇集到他身边去。

今天他们都死了。从拿起武器的一刻起，他们便是致命的机械，为了身后的安宁，他们要去将血从另一些人身上掏出来，野兽一般啃咬嚼烂敌人的心脏，然后带着沉重的灵魂重生。

周防捞起悬挂在门扉上的单翼雄狮旗帜，抵在额头上无言数秒，然后扯下披挂在肩上，和暗红的信念一起飞扬在身后，带着他的族人踏入了漫天血雾般的傍晚。

潜伏在绵延向塔楼的山坡下，方舟者看似松散地前进着，中枢位置是草薙在统筹战力，周防在前方独自前行，驾驶着普通的黑色跑车，看上去不过是要到塔楼作客，他眼前是空旷的荒原,寒冷的风带着泥土腥气扑面而来，泛黄植被在夜幕初降的黯色中仿佛会有吸血的荆棘破土而出。

“尊，过了咏叹桥的话，就是青族的领地，要到塔楼那是必经之路，羽张会不会阻拦？”

要分出战力抵御羽张的话，那样实在太吃力了，草薙需要不用防范羽张突然发难的保证。

“他不管，他也不走我们这条路。”周防将香烟从唇边抽离，对通讯器另一端草薙说道。羽张要找的真相，对周防来说没多大意义，就算知道了那些陈年往事，又如何去追，他们目前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对症下药，周防甚至怀疑早就被对方抢占了先机。

草薙眺望远处看不见身影的王，突然回想不起他们是如何认识，又是怎样一路走到了这里，大多是十束那个吵吵嚷嚷的小鬼插科打诨的功劳？不然周防年少还轻狂着的时候，两人份狂躁暴力早将他们一起毁灭得差不多了。

成长在世家的两个少爷和一个乐天到烦人的孤儿的相遇，是那些年依旧能在回忆闪亮鲜明的奇迹。

代表着藤岛的坐标图案在他眼前悬浮着的屏幕上闪动了一下，他突然生了些许不安。

靠着方舟驾驶舱内的十束看着闪动着的仪器，驾驶舱内只有他带着艾力在忙碌。周防和草薙这次的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谨慎和紧张，连藤岛都到了前线，望着那个空着的座位让十束感到有点不习惯。

方舟沿着舞水河逆流而上，从咏叹桥下穿过，壮丽的大桥上洁白的大理石在天星微光下泛着惨白的光，十束从监视器中看着那渐渐远离的桥身，不自觉地联想那是座无名的墓碑。

为了从那些不详的感觉中转移注意力，他想和一直静默不说话的艾力无伤大雅地闹一闹，于是他到泛着蓝光展现着地图的桌面上拿起了茶杯靠近艾力身后。

艾力正对着的电脑屏幕上方舟的机密文件正在销毁，让十束扶着艾力身后的椅背愣在当场。周防、草薙还有他从大学开始累积的根基，吠舞罗所改装的武器所有的设计图和理念，甚至会成为赤族未来重要支柱的资料正飞速化成毫无意义的0和1，十束扔掉了杯子将双手按在艾力眼前的键盘上。

闪着赤红荧光提示着什么的屏幕将艾力和他的脸容都映照得有点阴森，他扶着艾力的肩膀让他转了过来对着自己：“为什么……”

提问没有意义。艾力那双失神的眼睛什么都没有倒映出来。

十束差点将下唇咬出了血，他揪着艾力一路拖到紧急脱离的小型潜艇中，将失去意识的艾力放到狭窄的船舱后，看着潜艇脱离了方舟船身他才折返驾驶室。

他已经预料到自己接下来可能遭遇什么，但他满脑子只想着要马上知会草薙,能卑鄙地施以催眠控制人的家伙居然还在敌阵中。在走道中看见很有可能是艾力引路上船的黑狩衣黄金兔面时，他像没抽中自己想吃口味的冰棒时一样，笑得有点遗憾。

草薙独自驾驶着车辆沿着山林路奔往河岸，黯淡的路灯灯光下蜿蜒的山路，那茫茫不见的尽头被不透一丝光明的黑暗更深地遮掩起来。他用卷起衣袖的手臂敲打方向盘，抬手摘下了墨镜扔在挡风玻璃前，十多分钟前，他离开了战线，决定去找那个永远不知天高地厚快乐为上的学弟时，而且难得反过来被周防催促了。

很糟糕，越来越坏的感觉在联络不上十束的这个时候特别鲜明。这份焦急甚至成了某种疼痛从脑中来回冲撞。

终端铃声响起的瞬间，他便按下了接通键，同时迎面而来拦截的装载机让他动作迅猛地打着方向盘，横着车在一旁停靠，捉起终端便从推开的车门中跳出，装载机推着他的座驾整个嵌入了山林中，坚硬的杨树断裂的声音像撕裂了暗夜中的某些事物般，残酷无情。

“十束……”草薙徒步奔跑着，想隐藏在陡峭的树坡中，但背后车头灯刺目的亮光已经将他眼前的水泥路照得粲然空茫。

树干断裂的声音再度响起，惊起最后一批候鸟，从栖息之地像亡灵一般扑打翅膀腾飞而起。终端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仍旧是十束的声音，“对不起……他们动了柽狮和装甲车的自爆程序，要快点通知他们……哈……”

“……你怎样了？”粗喘着的草薙问道。

“被困在……哈、驾驶室里用联络台和你……联系，呃呼……咳咳、好像在吸入一氧化碳之类的？对不起，你知道我成绩、咳不好……呵……”

草薙颤抖着手指发出了简短的紧急邮件，重新将终端放到自己耳边，“撑住……十束，会赶过去的……”

“前辈……哈、真的很开心哦……遇见你们真的太……好了。”

“别说有的……没的，闭嘴，十束……”草薙觉得夜晚好像开始更加暗沉，可能天上正在堆积乌云。

真冷。

“谢谢……”十束微笑着环视驾驶室，初次登上方舟吠舞罗的三个人，king坐的位置椅子一定是很舒服的，因为king马上就睡着，草薙的掌控欲爆发在驾驶座上，很长一段时间都用爱人这个词称呼方舟的男人，在被自己一脚踏在脚背上而不小心踩下驱动时，肯定对自己一顿揍。

“真的……谢谢，除了这个哈、不知道能说什么了，很幸福哦…咳咳…喜欢上你们真的……谢谢给了我这些……谢谢……”

微弱的声音，微弱的呼吸，直到一片死寂。

草薙恼火地用最后的力气挪动一下身体，被车拦腰撞倒，挤压在树干上的他得到的结果只有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山林重重叠叠，不远处冒出的焚天火光让他晕眩的双目一片迷蒙，那是方舟的方向……

就在不久前车上的黑狩衣兔面人，看见他流淌在车盖上的血液后，便转身走远。留他一人无力地诅咒闭上双眼的神。草薙在安静无人的山路边捂着可能有肠脏随着血浆流出体外的腹部，悲沧地低吼……

宗像做了个梦，他背上长出了单翼翅膀，从云层失衡坠落，艰难地凭借着一半的飞羽在山壑汪洋上浮荡而过。好不容易遇见了同样背着单翼的周防，白雷划过天际劈落在他的背上，分离飞散了原本便单薄的羽毛，在他背上刻上永不磨灭的的伤痕。周防看见他即将坠落，也伸手扯碎了自己的飞羽，对失重的他伸出了手……

喘息着惊醒后，宗像抽掉手背上针头，挣扎用平稳的步伐离开房间。他习惯性隐藏起自己，在熟悉的空荡城堡中疾走了几乎一圈，仍没能在乌崔玛莲因列中他找到他的叔父。他想叔父可能在城堡内鲜有人知的地方，知道自己暂时无法询问关于黄金一族的一些底细后，便无声无息地离开……

44.

八田闯入乌崔玛莲因列的时候，不再是“可以无视其失礼”的身份，但他却仍旧能畅通无阻地直往内走，因为空旷的乌崔玛莲因列此刻诡异地安静着。

不对，有人在的，只是都失去温度了。八田内心警钟大作，他那些死在角落里的人似乎并没有穿着青族卫士的衣装，但又直觉他们并非敌人。他在廊柱下看见一个被干脆地割破了喉咙的人。他将手枪捉紧在手中压在身侧，伸手在尸体身上草草地翻查，黯色衣襟内侧绣缝的是朵燃烧的赤花。

八田强行压下混乱的思绪和强烈的不安，搜索脑内关于这个印记的片段，他听说过他们。前任赤王迦具都玄示的第四兵旅，原被宗像礼司统领的暗杀队伍，他还记得这些年，兵旅现在属于同盟的羽张迅，守护在乌崔玛莲因列内。

和他们为同源一族的八尺鸦望着到处遍布战斗痕迹的长廊，为逝者闭了闭眼。他没赶上这场杀戮，危机已经来了又去，伏见现在怎么样，他一点都不想停下来去胡乱猜测。他决定继续向前疾奔，行至中庭长梯下，昏暗的殿堂圆顶上透过天窗撒下微弱的光，彩色玻璃将光线晕染成月夜彩虹般，描绘在地板上。

和寂寥的夜一点都不相配的目光来自躺在楼道上的人，那是野兽般的眼神，强烈的压迫感和他冒着血的断臂，壮烈的颓败几乎将八田钉在原地，他要如何跨过从他断臂流出的血液继续向前呢？

“……周防尊身边的小鬼……”善条牢牢地盯着他，温度并非冰冷。还连接在他肩头的手臂下，破裂黄金色的兔面具被他手掌压着，极力嘲讽。

八田稍微靠前了几步，他实在急到不行，脑内想着眼前这一切到底他妈的怎么回事。越来越焦躁的他却没有办法甩下这个老战士不管。

“这里的人呢？喂……快回答我。”枪柄早握出了温度，身后突兀出现的脚步声让他绷紧了所有神经回过身去将枪口对准来人。

“老师！”楠原却爆发出一声惨叫，八田低声骂了一句白痴，用比对方快得多的行动力，捂住了楠原的嘴。

“……放开他吧，你要找的人，如果是宗像少爷，他已经离开，如果是那个人……他还在你白天看见他的地方……族内的人都被临时紧急遣散，他不肯走。”

八田听到这里再也管不上谁要大吼大叫，放开了楠原便三步并作两步踩着鲜红的液体奔上长梯。

失去了手臂却还如此清醒，几乎让人以为他是钢铁而造的男人在他擦身而过的时候，请求帮他确认一下他的主人是否还活着……

橘发青年已经骂不出话，穿过刮着寒风的空中连接桥，他小心翼翼靠近羽张的房间，他端着枪，用肩膀抵开了羽张房间的梨木门。

尸体……一堆尸体。

挑战着他神经最后防线的惨状就这样闯入他眼帘，房间已经破损不堪，那些力战而死的人都在房间中留下了战斗的痕迹，最后成了叠放在地板上的“物件”。

八田咬着自己的手背，借着唯一一盏完好的壁灯孤零零地亮着的光，靠近那些遗体，那之后他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将遗体拖开，大概那时只剩下因极度紧张而正常运作的警惕性尚存在在脑内。

然后他终于拖出了他寻找的人，他将伏见的上身从尸堆里拉出，然后一脸空白，发着愣。

“……喂，saru……”

八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哽咽得不成语调。好不容易，他终于找回一点理智检查了伏见并没有表面上的致命伤口后，开始摇晃伏见的上身。

那些被草薙硬塞进脑袋的急救知识从脑内被挖出，他给伏见做了几次心肺复苏，猛然想起伏见的顽疾，手脚忙乱地从他口袋掏出药剂。

“哈……”伏见惊喘一声，像从噩梦中惊醒般，捉着自己的衣领醒了过来。

看着挣扎着翻身坐起的伏见，八田真想什么都不顾狠揍他一拳，然后好好地抱着他甚至吻他。

伏见头晕目眩不能自抑地靠撞到八田的浸透冷汗的肩头，“……misaki？”

“闭嘴。”八田将手粗鲁地按上了他的发顶，却没能止住伏见猛然抬起头来张望。

“迅先生？……迅先生……”伏见摇晃着扶着桌脚直起身，慌张地不停左右顾盼。

橘发青年早知道了房间中没有羽张迅的身影，他将伏见拉了回来，告知他这个事实，随即看见了伏见眼中的动摇。

伏见扶着发烫的额头，他只记得自己状态混乱，卷缩在床上披着羽张外衣睡着的时候，羽张还凝视着他，随后他被房间中的动静惊醒，第四兵旅的暗杀者指示他离开，他不过和他们僵持耽搁了一会儿，带着诡异面具的黑色狩衣人便闯入开始了杀戮。

伏见记得他病发之前都在挥着刀，制造血……和血，接着又是可怕的记忆断层。

“……五年了，misaki……五年了，他从不这样，让我看不见他……”伏见没有将视线集中到八田身上，呼出的气息滚烫，整个人像犯了疯病似的喃喃自语。

八田将手枪狠拍在桌上，拉着伏见的衣领，让他弯腰，用额头槌击比他高瘦的青年。

你的性感，你的注视，都不是我的了吗？我还是很讨厌牛奶，对女人的事很不擅长，很烦你叫我的名字。我没变，你不要擅自变了行不行。

八田用痛疼控诉着伏见的失神，气得满脸通红。

如此接近的距离，他们互相凝视，混沌和凌乱让他们都记不住他们那时候到底有没有亲吻对方。拖着伏见离开房间，开始离开乌崔玛莲因列，八田决定之后再好好确认。

当他们出现在中庭后，他们却被逼停住了脚步隐藏起自己。八田掂量着手中的银枪，仅能给一个人防身用，而且在那么多人的围攻下，这东西防身的效果都要归零。

——在四处搜捕的黑色狩衣，不用和伏见确认他都知道他们便是敌人。

善条似乎被那个老实的傻小子带走了，他们要是没赶上这批去而复返的面具人的话，应该已经平安无事。

靠在廊柱后的伏见静默着掏出了匕首，刚想探头出去，恐怖的狙击子弹便擦过廊柱，打落了土灰。

八田和伏见对视一眼，知道已经被对方发现。

“八田美咲。”对方居然将八田的姓名毫无感情地念读了出来，“赤王周防尊的突击队长，八田美咲。劳驾移步现身，吾等承黄金之王命令，赤王领地焚之，赤王城池毁之，赤王族人杀之……”

伏见直视着靠着隔壁廊柱后八田愤怒的脸容。而对方并没有更多的耐性等待，高热的光源武器将他们左右的廊柱烧融割断，瞬间崩塌下来的土石将他们逼离藏身的地方。

在黑暗的回廊中混乱的枪声和瓦砾土石倾塌的巨响混合在一起，呼吸和心跳都似被夺去了存在的信号。敌人口中赤王麾下灵活的突击队长扯着伏见手臂，滚落在废墟之中。

因为回廊顶上的天花还有崩塌落下的可能，狩衣人没有立即上前。伏见在黑暗中推开了压在自己身上的八田，借着远处燃烧着的火光，他悲痛地发现八田的右眼被四处崩飞的锋利石片抉去了眼球，血液从那空洞之中不停冒出。

痛疼让八田不停冒着冷汗，看不清也可以知道他现在会是怎样苍白的脸色。他咬着牙用唯一能够动弹的手捂住了右眼。

“不……”伏见绝望地低叫，掏出带着自己体温的手帕压着八田的伤口。

八田颤抖着叫他逃，骂着娘让他想办法逃。

开什么玩笑，他靠进在八田的颈窝，低声咒骂。有过比这更无望的时候吗？他记忆中的肮脏河畔，那垃圾一样的食物，那些祈祷着救赎的日子。

那些嫉妒八田找到了光的日子，那些怨恨八田不再只看着他的日子。

伏见破皮流血的手捉起八田的外衣，披挂在自己背上，他伸手捧着八天的脸颊笑着说话。

知道我有多了解你吗？

我高了你多少厘米。

你拿枪用什么姿势。

你说话的语气。

你呼喊什么的话立誓为赤王战斗。

即使小时候那些铁皮人生锈了，你还有我，这次由我来做你的英雄。

伏见在八田的注视中，从破败的瓦砾中站起身来，夜风带着中庭植物和废墟灰土的气味翻起他背上赤红的外衣，他撕扯嗓子呼喊，让声调在怒吼中无法辨清。

听着了混账！老子是赤王麾下突击队长八尺鸦。

吠舞罗的荣耀一定烧尽你们的血肉……

远处敌人未能看清幽暗位置中站着的人，在认为不可能有青族人留下的情况中得出了结论。

穿透伏见身体的子弹，让血溅在八田流淌着眼泪和血液的脸颊，血色帷幕覆盖而下，让一切皆模糊不清……

45

接二连三的爆炸在身后百米之外响起，惊动了在最前方的周防，他绷紧了手臂肌肉猛力打着方向盘，将跑车横侧在路边停下，在阴沉寒冷的风中推开车门，站到荒寂的黑夜中。

他用手压着耳边的通讯器，沉声呼唤着族人。杂音之中陆陆续续有人回应，他们在周防的追问下汇报了座驾和武器被吠舞罗号强制夺去了控制权，自爆前收到了草薙的紧急邮件才让大多数人幸免于难。周防看着黑沉沉的天空，知道他们没有将自己受伤的真实情况汇报给自己。

十束出事了，草薙还没有回来，周防吸入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你们回去。”

“尊哥？！”他们的族人不服，抗议着王的决定。

周防再度重复了自己的命令，重新回到驾驶座上启动引擎，继续奔驰向前，再拖下去就做什么都来不及，就连自己大哥在塔楼顶上那个老者面前都显得太嫩，但他不甘就此认输……拼了命也要到塔楼去，取下黄金之王的首级，让这残酷的一切停下来。

数小时前，离开乌崔玛莲因列的宗像沿着城池外的丛林步行，再经过咏叹桥便能回到赤族的领地。不远处的舞水河边上来了几个黑色狩衣面具人，宗像捂着受伤的手臂藏身在树丛中，窥见那些人将雪发的女孩挟持下船，向岸边走来。

宗像满目阴霾，闪烁的紫蓝色眼瞳泛出愧疚，想不到昨晚冒险将敌袭引走，还是让安娜落到了敌人手中。

他在离开乌崔玛莲因列的暗道里发现了羽张的留言，那只言片语已经让宗像知道了，这些年青赤两族早就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羽张给他的提示，他已经推敲出了方法，但那是毫无疑问是下下策。

在宗像慎重思量着出路的时候，撞到他脚边然后被惊走的松鼠间接暴露了他的位置，敏锐的黄金兔面扬手让袖中剑出鞘，在树影斑驳的丛林，借着漏下树桠的光线，闪着寒芒。

宗像咬牙，并没有逃走，他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逃走还不如一搏，于是他矮身冲出藏身之地，愤怒的双目紧锁在敌人身上，身体尚未复原的他只能靠近安娜身边确认她暂时安全，杨树断裂倒下了几棵，流着血的双手太过湿滑连从敌人手中抢来的利刃都握不稳，最终被压制打晕。

“礼司……”

宗像双目被黑暗浸染前，听见安娜紧张的呼声，而他恼怒地发现自己连说声对不起都做不到了。

“不要伤害他。”被掳走后一直忍耐着惊慌没有哭闹过的少女瞪视着那几个吃了天狼星好几口咬的狩衣人。他们静默着对视了几眼，将昏迷的宗像一并带离岸边。

周防疾驰上咏叹桥，他从倒后镜中看见蛰伏在古老雄伟石桥入口两边的敌影冒了出来，紧随自己身后。

赤发男人唇边泛起了凶残的笑意，倒后镜中那双落日熔金般眼瞳有着毁灭所有的癫狂。

人总是被欲望束缚着的，否则自己走的路终将毫无意义，死去之时也注定一无所得，他的欲望如此显然易见。

在陪他走过了无法丈量航程的吠舞罗上，起锚扬帆，和亲族爱人一路走下去。从他手上夺走这一切的人，即使天涯海角，他都要对方偿还。

飞驰到古老大桥中段的他隔着挡风玻璃看见了从未间断过一直出现在他脑海中的人。

宗像被捆绑着受伤的双手，数把步枪的枪口对着站都快站不稳的他。被风刮乱了发丝，覆盖在他脸上，看不清神情。

周防狠踩下制动，让后面的车辆赶超上来，他忍耐着将靠近到他车窗边黑色狩衣人千刀万剐的怒火接过他递送过来的通讯器。

——赤王阁下。我们无意中捡到了这东西，吾等听从主人指令，将他送还阁下。

——你们他妈敢他一根指头试试。

对方被赤王低吼着呛声，一时被周防的怒火震荡得心脏有了坠落感。明明赤王已经落魄至此，了无情绪的狩衣人第一次生出了烦躁的感情，将备在一旁的汽油泼浇在宗像身上。

寒风中被气味刺鼻的燃油泼了一身，本神智模糊不明的宗像被冻醒过来。

“周防……”

宗像看着处于如此劣势的周防，感到了巨大的愤怒，他亲手为其加冕的王居然被牵制到这个地步，他将下唇咬出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每一下呼吸吞吐的都是灼烧肺腑的怒气。

哈……多么幼稚，多么天真。

他狠狠地咒骂自己，巨大的力量之下他们原来还是如此微不足道。

狩衣人举起了火，初冬第一场雨雪瓢泼而下，第一朵火苗在其中飘摇。不远处连续的爆炸声不断传来，震荡着雾沉沉空气和桥下黑夜中的流水，抵达他们耳边。

第二道火光从方舟蹿起，第三道火光来自霍华茨城墙，被战火染凃的猩红火光，蔓延了赤族的领地，初冬这场大雨也只能让浓烟无力飘摇。

周防将手中的枪握得太紧，吱吱呀呀的声音，有了即将被解体的错觉。不是惨痛也不再是愤怒，没有绝望也没有不安。

他们在远远地对视，所处的世界正在分崩离析，周防想冲上前去将宗像抱在怀中，一生到此曳然而止的话，他要将最后的火焰都倾注给唯一的他。

他在宗像眼中得到了回应，他们想拥抱然后亲吻，甚至呼吸都不需要了。他将枪扔到了一边，开口说话。

——啊……算了。

狩衣人在周防带着疲惫和不耐的抱怨中投去狐疑的目光。

——都搞成这样了，老子也不玩了。你们以为宗像礼司是什么？不过是我哥的玩具，我也腻了，你高兴怎样就怎样。

大雨让墨蓝的发丝缠绕在宗像没有血色的苍白脸颊，他沉默着不做声。

狩衣人将视线放到宗像身上，抬手让其他人先停下动作。

——要不你想玩也可以，随便拿去，别放我眼前碍事了。

被如此侮辱，那个脸色苍白孤高的天狼星仿佛默认，依旧站在雨幕之中一声不响。

狩衣人被雨水打湿的面具有点滑落下来，他抬手扶着掩饰着惊疑和动摇，他重新抬起头。

——阁下以为这样骗得了谁……不过还是承你心愿，先送你走吧。

“不……”

宗像挣扎着向前，狩衣人将袖中剑尖抵上了他滴落着雨水的下颚。

巨响在咏叹桥中段下方爆发，记载了无数爱恨之诗的石桥从周防所在的位置一分为二，不停断裂摇撼的地面布满恐怖的裂纹用撕裂世界的气势不停伸延。

漫天的雪雨从漆黑的夜中降下淹没视野。

夜刀神骑着疾驰的黑色机车溅起水泥路上的水雾，不时空出一只手来擦去滑落的眼泪。

淡岛坐在日高所在的急诊室外的长椅上，双手交握抵在光洁的额头上，指甲掐入了掌心戳刺出了血液，不一会冲出了医院大门。

失去意识的草薙靠在树干上，掉落在地上的终端屏幕，被雨滴敲击着冲走了血液，亮着的屏幕上是愉快地笑着的三人照片。

大火焚烧着的吠舞罗号开始在舞水河上倾侧，宁谧地靠躺在驾驶室椅子上的十束，微笑着双目紧闭，漫入室内的河水将他的裤管浸湿。

八田艰难地挪动到伏见身边，伸手揽住他被血浸染濡湿不已的腰，在剧痛中无声呜咽。

“周防——！！！”

呼声击穿大雨，透过烟火，宗像任由阻拦他的人将刀尖刺入腹部，不惜一切推撞开所有人闯入浓烟之中。

周防满脸鲜血挂在断裂的桥边，扑向天际和雨雪拥抱的大火在他身边燃烧。

他抬头，血污中的金色眼眸深刻地看着他，无声地对断桥另一边的他说，你活下去。

他坠落，他也随之坠落，他说在一起。话语散在扑面而来的气流和雨滴中。

塔楼之上，室内外的温差让立地玻璃蒙上了薄雾，老者抬起枯瘦的手掌印在上面，划出一道清晰的缺口，看着黑夜中不甚明确的漫天雪雨。

阿道夫安静地看着眼前的面包，愣愣地歪着头，脑后的长发也随着动作散落在身侧。

黑狩衣人恭敬地向老者的背影躬身，“阁下，栉名安娜带到。”

白发老人侧头，安娜看见了他刻着皱褶的眼角，国常路对手下说道，“世理还没带回来？”

黄金兔面带着惭愧的情绪低下头，“世理小姐……还没找到……”

国常路扬了扬衣袖，来到阿道夫身边，他蹲下身，将面包撕开一片一片递送到阿道夫嘴边。阿道夫张嘴吃下一口，便不再动弹。

“再一口，来再一口……”国常路忍耐着手臂僵持久了而产生的酸痛，固执地举着指尖上的面包。

他没有看向站立在一边紧张着的安娜，专心于阿道夫说道，“将她带下去，锁禁……直到我将她遗忘锁在哪个角落……”死去。

安娜晃动了一下，坚强地支撑着发软的双腿，她提着裙摆，用十束教导的礼仪向残忍剥夺了她自由的长者告别，即使面临的下场凄惨痛苦，她依旧昂起白皙的下巴，少女有着白色的矜持，赤色的骄傲。她是盛放在炼狱中脆弱又顽强的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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