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我确定，那个家伙在看我，即使是那只马上要掉下来的眼睛也在挣扎着为了看向我而不停地抖动着。他的嘴像脱水的鱼一样开合着，似乎在说着什么，但是我却什么都没用听到。

“你怎么了？”埃尔文先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你在看什么？”

“不，没什么。”我强迫着自己转回头，这可能是我一生中最艰难的一次转头了。那个家伙的眼神好像一个黑洞一样，拉扯着我跌进去。与他四目相接那一刻我就已经寸步难行了，若不是埃尔文先生的及时跟我说话，我几乎不敢保证自己的灵魂会不会就这样被拖离自己的身体。我人生中的两次“最”就这样交代在这狭窄的楼梯间里了……

“你脸色不太好。”埃尔文先生略显关切的看着我。

“啊，没事。”其实即使他不问，我也知道我现在的脸色肯定比让刚起床的时候还难看。“对了，埃尔文先生，您不觉得这楼梯间……有点冷么？”刚才那个家伙让我现在从里到外都感到彻骨的寒冷，我甚至觉得无法找到自己的四肢了。

“有吗？我觉得还好，可能是我的体温偏低吧，我对低温不太敏感。”埃尔文先生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不知为什么让我觉得莫名的温暖，我甚至能感觉一丝暖流从指间淌过，四肢的感觉又回来了。也许是因为他刚才唤回了差点被吸走魂魄的我？我的心底居然涌上了一股忽隐忽现的依赖感……现在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我总觉得自己的记忆衔接好像出现了一条缝隙，那个缝隙中的内容我居然完全想不起来，恍惚中又知道自己当时在做些什么或者说看到了什么。可是越用力去想就越难记起，就像用手去捧水，越是想收住，水就越是从指间溜走。这种感觉让人有点脱力……

“埃尔文先生的体力真不错啊，已经爬了十五层了居然还游刃有余。”我的呼吸已经开始有些急促了，也许是因为刚才那个家伙浪费了我不少心力，现在的我居然觉得有些疲惫。

“平时有坚持锻炼，毕竟人上了年纪不锻炼身体的话会影响健康的，尤其是我这种无人照顾的单身汉。”

“咦？！埃尔文先生居然是单身吗？”

“耶格尔警官，你今天的感慨都很失礼啊。”埃尔文先生虽然这么说着，可是语气中完全没有一点责备的意思。我再一次陷入了尴尬，面对这种类型的人我完全没辙啊……

“我不是那个意思……”现在体温失常的我已经不确定我的耳朵是不是又红了。

“十七层到了，耶格尔警官还有什么问题需要继续问吗？”埃尔文先生并没有回头看我，而是上前推开了十七层的楼梯间大门。

十七层到了，意味着埃尔文先生要回家了，那这个楼梯间就剩我自己了？哦，这可太糟糕了，我不得不承认我已经怂了。埃尔文先生见我没有回答，便转过身看到了陷入挣扎中的我。

“耶格尔警官你真是……”

“恩？怎么？”刚才一直在纠结到底是继续爬上去还是跟埃尔文先生借电梯的钥匙回去，或者……

“哎，这样吧，我是个会配合警方的好市民，如果耶格尔警官还有问题需要问的话可以来我家问，我跟安德森还算熟悉。”埃尔文先生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短短十多分钟的接触居然不止一次看穿了我在想什么。

“那，我就……叨扰了。”等等，不对，我这种做客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是去查案的！我是公差，我不用这么客气！

“你这人真有趣。”埃尔文先生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样的微笑着说。

“……”真的，不要再笑了啊，我已经觉得很丢脸了。

跟着埃尔文先生来到他家这种神展开完全超出了我最初的预计，总感觉自己……好像被牵着鼻子走了。

埃尔文先生的家里很整洁，而且家具很少，客厅里只有孤零零沙发和茶几，电器也只有电视，显得十分空旷，就一个“家”而言，少了那么点人情味。看他的外表我还以为他家里会有那种很小资情调的吧台，怎么看他也是喝红酒的人啊，所以现在跟他坐在沙发上一起喝啤酒……已经超出了我自己的理解范围。

“其实我有好多事情想问埃尔文先生。”我浅酌了一口啤酒，嗯，味道不错，冰啤酒的麦芽味真是上帝给人类的恩赐。

“我知道，你不用顾忌，耶格尔警官，问吧，我应该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喝酒的时候还叫我耶格尔警官就太奇怪了吧，虽然我在这里跟您喝酒也很奇怪就是了。”今天发生了太多奇怪的事，我倒是不介意再多一件，“叫我艾伦吧。”

“你还真是有趣。”他这是第几次说我有趣了，我到底哪里有趣？

“不过我一会问的问题可不有趣，如果您不能给我有价值的信息我就把您抓回警局继续审。”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他说我有趣就莫名的焦躁起来，抓什么啊，他又不是罪犯。

“是是是，问吧。”

被第一次见面的人给牵着鼻子走，我真是太失败了……

“埃尔文先生，您隔壁的安德森先生出事那天，您在哪里？我的意思是，您有目击到或者听到什么没有？”我放下啤酒，拿出笔记本，准备做一些简单的记录。

“一个月了，时间有点久啊。”埃尔文先生喝了一口酒继续说：“上个月发生意外的时候，我应该是在出差，公司安排我去伯明翰参加一个会议。所以我也是回来以后从大厦的其他业主那里知道的。”

“难怪之前的同僚那里完全没有关于你的笔录。”我在笔记上草草的写着，反正我自己能看懂就好了。“那安德森先生平时为人如何？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感情纠纷？”

“你们警方认为他不是自杀？”

“嗯……只是有疑点而已，所以再来确认一下。”刚才差点就承认了……利威尔警长说过不能给外界透露的，差点就……好险。

埃尔文先生看了我一眼，随手拿起打火机点燃了一根烟，浅浅的吸了一口。“的确挺奇怪。”他淡淡的说，“其实安德森死后不久，大厦里好多人都搬走了。毕竟，大家都不想在一个连续死人的大楼里继续住下去。”

“那埃尔文先生呢？”

“我？我的话，大概不会搬走吧，我不太避讳这些。”埃尔文先生的视线隐藏在烟雾后面，我看得不太真切，但是总觉得那眼神里隐藏着些什么。

“既然安德森先生案发的时候您不在场，那前天夜里邓肯先生堕楼的时候您在哪里？有听到或者见到什么奇怪的事没有？”

“我当然在睡觉，毕竟第二天要上班。”我似乎问了一个有点白痴的问题？

“那死者生前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我追问。

“我跟邓肯不熟。”

看来关于前天的事件，也没什么有用的情报……

“那么艾伦，现在换我问你了。你刚才在楼梯间很奇怪，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东西了？”埃尔文先生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有些发蒙。

“为，为什么这么问？”我有点心虚，我的确是看到什么了，但是会有人信吗？说出来了还不被当成神经病？

“你当时的脸看起来就跟被吓死的那些人一样。”听到他这么说……我的后背的汗开始像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没，没看见什么。”我的声音听起来连我自己都觉得虚。

“那个人的眼睛不是都快掉出来了么？”埃尔文先生靠在沙发上，吐出了一个漂亮的烟圈。

我此时的表情可以说是惊讶吗？或者更糟糕也说不定，应该说是不可置信吧。

“你的眼睛也快掉出来了。”埃尔文先生笑着说道。

“你……你也，你也看得见？”我激动的抓着他的手，敬语什么的也顾不上说了。

埃尔文先生的手覆在我的手上，他的体温的确有点低，整个手掌凉凉的。他轻轻的拍了拍我，说：“是啊，别这么激动，突然这么热情我招架不住的。”

蹭的一下，我觉得我全身的血液都涌到脸上来了，不用看也知道熟透的番茄大概也就这个颜色。埃尔文先生看着我笑了笑说：“我以为你看不到他，所以没去刻意避开，毕竟在看不见的人眼里，这样做很奇怪。”

我现在整个脑子都转不开了，今天发生的事信息量太大……

“结果你却狠狠的拽了我一下，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你看得见。”埃尔文先生的手放在了我那低得快垂到地面的脑袋上，轻轻地揉了揉继续说：“而且居然还勇猛地与他对视了……真是个急着送死的笨蛋啊。”

我拨开他的手，想要反驳，怎么每个人都这么说，我抬起头看着他，结果却对上了他那犹如深海般的蓝色眼睛。与之前的那个家伙不同，埃尔文先生的眼睛里面好像装满了你想要的东西，不是他拉着你进去，而是你本能的想要跌进那个蓝色的深渊，沉浸进去，去体会被这惑人的深蓝色包围和环绕的感觉。

“艾伦，这就是天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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