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艾伦·耶格尔

4、]

第二天一早，利威尔的房门被敲开了。

艾维尔找他有话要谈。通常他们有事都会挑选这个时间，因为艾伦在这时会一直睡到太阳升起才醒，谈话有充分的可能不被中断。利威尔不多表示地应了声，穿戴整洁后来到厅里，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们谈谈艾伦的事。”艾维尔开门见山说。

利威尔露出个惯常的表情，目光冷淡地瞥着他，等待他继续说完。

“关于三个兵团对他的包围令，我们得想办法取消。”艾维尔用平时他在团里的口吻叙说道，“普通的办法是困不住他的，而且艾伦也不喜欢被拘束。要是任由情况发展下去的话，人类和他的冲突很快会变得难以掌控。”

“……你问过那家伙了吗？为什么那样做？”

“因为他想那么做。”

艾维尔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艾伦现在的意识不太清楚，恐怕自己做了什么也无法好好理解。不过我已经让阿明负责解救米卡莎的行动了，根据目前积累起来的经验，阿明那小子应该有办法漂亮解决吧。说不定，艾伦的潜意识里也是这样安排的。”

“……你这家伙是不是变感性了？”

利威尔短暂沉默后开口。这句话他是出于兵长的立场说的。就他现在的情况而言，则没有说这种话的底气了。感情用事的并非艾维尔一个人。

“我相信艾伦。”

艾维尔说道。他的语气和缓却带着一份特别的庄严，目光里沉淀着平静而威望的东西，那或许是信念，又或许是某种更深重的情感，“也许他很早以前就不是人类艾伦•耶格尔了，但他一直是我认识的那个艾伦•耶格尔。即使是现在这样——”

艾维尔的语气停顿了一下，稍稍变得激昂，“他也仍旧肩负着整个人类的命运。除了相信他，相信他仍旧是艾伦•耶格尔，仍旧在和体内的巨人之力抗争着，仍旧不会轻易伤害人类，仍旧向往着自由和解放生命之外，我想人类目前也没有其他出路了。”

“……”

利威尔一时说不出任何话。艾维尔的凛然令他十分触动，他从以前就知道艾维尔是个不一样的家伙，若是让自己使用伟人这个词语，他只会拿来安在艾维尔的身上。所以他才甘愿从黑街的霸王座上走下来，屈居于他的指挥。

就因为他是这么个家伙。利威尔心想着，脑中掠过了从前的艾伦亲吻对方的样子。

“即使这期间可能发生一些大家预计外的事情，我也把这认为是必要的牺牲，不会放弃他的。”艾维尔的声音在继续，“我已经牺牲他一次了。那时我没有办法救他，没有选择。但是，这就是命运吧，艾伦没有死，反而变成了任何人都无法轻易抹去的存在。”

“……”

艾维尔的语调变得感慨起来，他目光有些浮沉地对利威尔说：

“利威尔，我常常想，艾伦是不是在以这种方式保护他自己。如果不是不死之身，艾伦早已经不在了；如果他没有变得这样美貌，人类绝不会对他的处置这样宽容，一定会想方设法把他禁锢在狭小的牢笼里。他的心的确比任何人都热忱，一心驱逐巨人，为此忍耐着很多无法接受的事……”

像是喂食。利威尔知道艾伦一直介意着这样的事。

“可是他并不是人类，他是巨人之王，维持巨人那个巨大身体的能量全部来自他的细胞，这不是他主动选择的，但只要他还活着，巨人就不会从这个世界消失，人类也还会有可能被其他家伙变成普通巨人。

这样的艾伦•耶格尔，世界没有给他任何活下去的机会。”艾维尔的拳头微微颤抖了一下，像是在努力忍耐着什么。

利威尔也陷入更深的沉默。

就在这个时候，艾维尔接着说道：“我也是那世界里的一员。”他的脸上已经没了表情，令他的眼神看起来那样令人悲痛。

利威尔的身子不禁震了一下。“……什么？”

“是我扼杀了他唯一幸存的可能。”

艾维尔令人苍凉地回答道，“原本他是要和米卡莎他们越狱的，格里沙一心致力于人类和巨人的和平，作为他16年的儿子，艾伦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可能，这是同时既能驱逐巨人又能让他活下去的可能，那孩子可是很倔强的。但是，作为那个时候的人类，我无法去选择那个可能。”

他的视线看进利威尔的眼里，利威尔看到那目光有着艾维尔特有的决断和无情。艾维尔一直是这样领导人类前进的，他不得不这样冷酷。

“所以，他把心脏献给了我，因为他爱我。”

艾维尔说完，那双眼睛彻底地暗了下去，仿佛又经历了一次当初的痛苦。他那高大的身子完全瘫进了沙发中。

“你……叫他去死吗？”利威尔的胸口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的大脑有一点空白，其中掠过最后一次见到艾伦时的场景。那小子砸着心脏对他说保重，眼里的光有一点沧桑，说要驱逐全部的巨人。“我将为此贡献这颗心脏！”——他这样说的，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跟他透露，就那么死了。

“是的，我让他死在那里，作为曾经的人类。”艾维尔的声音压抑着强烈的悲痛。他没有选择，因为他是调查兵团的首领，因为他是人类的精神领袖。所以他只能放自己可爱的恋人，像他曾经对部下的一些选择一样，为全人类牺牲了。

“……！”

利威尔愤怒地踢掉了面前的桌子，这几乎用掉了他的全部力气。他恨自己，居然没有早点发觉这件事。

“是的，你的立场无法救他，我理解。这不能怪你。但是那个时候的我明明可以做些什么的，我他妈的在干什么！”

他愤怒地又踢了一脚沙发。那点痛却好像让他的心脏也剧烈抽紧了。

“……不，这件事无法改变。”艾维尔拿拳头抵着自己的额头，神色和声音变得更加萧条，“因为他爱我，艾伦他不接受自己在你怀里失去意识的事实，因为这不是他能够控制的，他在被吞噬！所以他选择了，那种自己可以控制的方式，从此之后，他就能保证，只爱我一个了。”

“……！”

“所以，艾伦贡献了心脏。”艾维尔深深地呼吸着，仿佛不这样他就会全面崩溃。这个男人一向沉稳而富有决断，但是这个时候，他也只能像普通的人类那样，痛苦地残喘着。

“……这他妈叫什么事，妈的。”利威尔喃喃地骂，他说不出更多话了，喉咙里哽得难受，他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难受过。

他妈的，怎么有这种事。他有些失魂地看了眼楼上的房间。脚步立刻朝那边跨了过去。他进到楼上的主卧里拽起了蜷在窗台前熟睡的艾伦•耶格尔。

艾伦全身赤裸，变成巨人后他非常不喜欢穿衣服。他的肌肤散发着柔和又温暖的气息，窝到利威尔的身上，好像吃饱了睡着的小猫。他的脸非常美。一直如此美。那里面只有一点点他们熟悉的艾伦•耶格尔的影子。但即使只是那么一点点，他们这些认识他的家伙，就无法把他和那个艾伦完全区别开了，仿佛大脑随时接受着不知从哪发出来的信息一样，一种，他就是艾伦•耶格尔的信息。

太阳还没有从遥远的地平线上升起来，艾伦这会还是熟睡着。以前这样的他只有艾维尔的吻叫的醒。利威尔照着他的嘴就亲了下去，只刚亲到一点，他的睫毛就动了两下，慢慢地睁开了眼。这使得他的脸立刻又添了一倍的绮丽，像是不属于人间的精灵。

不想他又失去神志，利威尔很快就放开了他的嘴。

“你这家伙，这么喜欢他吗？”他捧着他的脸说，手里感触他柔软的头发和耳朵，声音有一点嘶哑，“喜欢，艾维尔吗？”

“嗯……喜欢，艾维尔桑的、爱。”艾伦动了动身子，双手攀住了他的背，手指微微抓绕起他的衣服，“也喜欢，利威尔桑的悲伤。我又感觉到了，好喜欢。”

“……我以前，对你完全没有兴趣的。”利威尔看着他的眼睛，冷淡地说了起来，但他的语调听起来比平时和缓，仿佛末世一点点苍凉的温柔，“是男的这点就完全出局了，还是艾维尔的恋人。那家伙是我少数佩服的男人，你们说要我喂食，我很不舒服啊。”

“想吃，利威尔桑，好吃。”艾伦更加抓紧他的背部，肢体讨好地朝他打开。他难得耐心地哄了他一声，手指摸了摸他的嘴说：“嘘……让我说完就让你吃。”

“嗯呜……好吧、不要太久，我想吃。”

“就是这样我才变成这样了。”利威尔稍加点力量摩挲起他的脸，“你到底为什么要吃我？”

“唔嗯，因为，利威尔桑，一直在散发着好吃的味道。”艾伦享受着他的手掌回答说。

“为什么只吃我？你这家伙，男的女的都不吃吧。”

连米卡莎也不吃，只试了一下味道。

“利威尔桑，最好吃。”

“巨人，不是为了活着而吃的对吧？”这在格里沙的笔记中提到过，“巨人吃人，只是因为想吃，喜欢吃人。你也一样，只是因为想吃，喜欢吃。可是你又只吃我一个人，为了吃我，还经常变得像女人一样，又湿，又软，很干净而且很乖，即使前一秒还大声说着讨厌这个身体，一定要杀光所有的巨人，但我亲了一下你就浪起来了，抱住我怎么也不松开。我只是食物吗？”

“……”像是太难理解了，艾伦的眼睛露出他在竭力听懂的意思，但是他仍旧听不懂。

“是你先抓着我不放的，死小鬼。”利威尔骂了他一句，“用这种半吊子的讨好方式吊着我的胃口，手指每次都很色的抓着我的心脏。可是你却为了别人死了。我也要被你弄死了！”

他喑哑地骂了最后一句。

“利威尔桑要、死了吗……？”艾伦似乎终于听懂了一个词，“不会让你死的，我喜欢利威尔桑的悲伤，不会让你死的。”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利威尔抓住他放在背上的手，扣紧他的手指将它们按到了自己的心脏，他的眼睛注视着他富有光泽的眸子，目光枯槁，“我会悲伤，是因为我爱你。因为我爱上你了。我爱那个眨眼就可以把我忘掉，撒娇起来又像个女人一样缠着我的家伙，他现在经常坏的让我想要杀死他，但其实他对我一向这样冷酷。这让我快要被弄死了！我要被你弄死了，艾伦•耶格尔，你这个家伙感觉到了吗？”

※

从房间退出来后，利威尔发现楼下的客厅里多了个韩吉。这妮子坐在他刚才坐着的位置上，面前是已经被收拾回去的桌子。

她一看见他就欢快地打起了招呼，托这个的福，他和艾维尔之间没有过多照面就交换了场地。艾维尔到屋里去了，而他陷进了楼下的沙发。

“……你看起来不是很好，利威尔，”韩吉瞥了他一眼后说，“包围令没有解除，团长也无法回团里工作，今天他可以照看艾伦一整天。你要不要趁机去做个体检？”

三个多月了，三天两头都在做爱，普通人早就受不了。虽然利威尔从懂事的时候起就有身体特别健康一说。这表现在只要不是受太大外伤，他的细胞就能够长久保持相当昌盛的状态，活力充沛，即使他的个头看起来一直毫不起眼。

在他从二十岁到现在的十来年间，外表的变化也相当缓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的心性也总比大多数三十后半的家伙来的年轻一些，有时连他自己也不觉得自己已经三十多岁了。

刚才艾伦最终没有吃他。

他像放弃了整瓶糖果的小孩一样，恋恋不舍地吸着他的味道说：“那么我以后不会再故意让你悲伤了，利威尔桑也不要再悲伤。”

“……这是什么意思？”

“我喜欢利威尔桑的悲伤，但是不喜欢利威尔桑的爱。”艾伦说，“感觉不像艾维尔桑的爱那样舒服，会把你杀死的。我不要利威尔桑死，所以不会再让你爱下去了。”

“……那么，如果我可以活下去，我的爱你又会怎么办？”

艾伦露出一个有些困扰的表情。他说：“不能不爱我吗？”

“……”

“请不要爱我，我不喜欢。”他这样说，那声音是他现在特有的清脆，又透着一贯的残忍。

“今天利威尔桑就好好休息吧，昨天吃的份大概可以支撑到明天，之后我再忍耐一下就好了。请你好好休息。”

他用认真嘱咐的目光看着他，放开了抓着他的手。

“……你果然是那个死小鬼。”

利威尔慢慢也松开了手。

“好啊，好久没有好好逛过了。”他对韩吉应道，“包围令应该还没有这么快解开吧，这几天就都让艾维尔那家伙拴着他好了。他饿的时候再叫我。”

他说完就站了起来，准备去打点一下外出的行头。在他刚转过身去的时候韩吉却窜过来大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她的眼睛里有复杂又明确的光在闪烁，这令他想起她第一次发现他在亲艾伦的时候。

“他们是一对，利威尔，即使这很难令你好受。”韩吉说。

“……”利威尔挪开了视线，“所以我放弃了。”

他回握了一下韩吉的手，抽回后朝房间走去。韩吉感到那握力简直不像是利威尔这个家伙的，令她心口也闷得发堵。

“不要回头了哦，利威尔。”韩吉喃喃地说。她是看着这段纠葛一路过来的，因此她由衷地希望利威尔能够放手。因为，倘若三人中可以有人不再为此痛苦的话，那只能是利威尔了。

利威尔回房后捞出了三个月没用的立体机动装置，因为存放的好，它们还像刚收进去的时候一样，只要补个瓦斯就可以继续使用。巨人之王不喜欢他们装备这玩意，尤其是不喜欢利威尔装备，因为这会妨碍他随时蹭他的气味。

利威尔检查完所有的细节，就把皮扣利索地扣到身上，披上外套，带着久违的金属负重感跨出了卧室的门。身体好像涌出了一种归属感，是的，他是个活跃了快七年的军队王牌，才不是哪个小子的保姆。一直以来他变得太不像他自己了，现在他终于幡然领悟。

他一路来到别墅外驻扎兵团的一个补给点里，换了瓶瓦斯，碰到认得他的新老面孔还耐心地接受了寒暄。也有人想跟他套点巨人之王的情报，不过他一点兴趣都没有，冷淡的几眼就把这些人抛到身后。

他飞上了屋顶，看到了高高的罗莎墙。他朝那边飞去，感到身轻如燕。

我该早点这样做。

他心想道。胸腔里的家伙仍然在刺刺地痛，呼吸也有些紧迫，不过他的大脑清晰而没有一丝犹豫。这次的选择也是毫无后悔的那种，他并不后悔从前由着那个小子把他弄得一团乱，不过现在，也不后悔就这么跟这事划清界线。

我抓着你，只是误以为你也抓着我不放而已。

他下意识地又动了一下手指，想象个松手的动作。

所以这次我就放手了。

路上他看到被融着米卡莎的巨人毁掉的街道和建筑，一大早就有人围在那开始了重建的工作，不过人手不太够的缘故——恐怕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被派遣到别墅和训练兵基地去了吧——大概还要花上一阵子才能顺利修复。不知道这段时间的难民安排又会怎么样。

总的来说巨人之王一直在给人类添麻烦。他喜欢外出，所以别墅以外的地方都有相当的眼线负责盯梢他的去处，用来随时通报利威尔他们。他又喜欢跟这些人类玩，有时候故意绕来绕去的让他们跟不上他，再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吓他们一跳。

因为他长的太美丽，有相当一部分人类在真正靠近他后就忘掉自己的怒气，转而触摸起他的身体。如果说远观还能保持理性，近看则绝对是对人类官能的一大考验。

巨人之王从来不拒绝这种事，他会拿捏得很好，恰到好处的引起利威尔的悲伤，同时又不受到真正的侵犯。对此唯一庆幸的就是那些队员不会丧命在巨人手上。

不过从今以后呢？利威尔忽然想到，他已经不需要他的悲伤了。

他又想起艾维尔之前说的解除包围令的事，或许，比起巨人之王，人类对这个的需求反而更加迫切。

后来他在罗莎墙上看了一阵玛利亚旧地的风景，又到兵团的医院那做了个全面的体检。因为他们说等几个小时就可以拿报告，他就在医院里小憩到那个时候。报告出来吓了他一跳，他原本以为自己被折腾得不轻，但是生理上却比从前还要活跃。

“哦，跟你们团长前两天的结果差不多啊，都比战后那次体检进步了。不过你们俩本身也没有什么毛病就是了。”

“……进步了？”

“是啊，不知道你现在是怎么保养的，”医生把体检单交到了他的手里，笑了一笑说道，“不过坚持下去能够长命百岁吧。”

“……这对调查兵团的家伙来说真是最好不过的事了。”利威尔只能说。

能够长命百岁。他暗暗地挑了下眉，他可从来没有功夫干保养这种活。是那小子搞的鬼么？他只能想到他了。

可这样的话——

巨人到底又是什么？怪物？上帝？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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