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曾經不屑地認為所謂的天空也不過是一張高傲的嘴臉，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地上的一切，嘲笑著那一雙雙充滿憧憬同時又絕望無助的目光。

儘管如此，為何人還要仰望？

天空再高再遙遠，也只會讓人更形卑微。為何還要仰望呢……

如果硬要說的話，大概是因為不爽。

只要一抬頭，視線就被龐然大物完全覆蓋。比例扭曲的四肢，怪異猙獰的臉相，將人類視為螻蟻玩物的眼神……連僅能遙望的天空都奪去了。

那大概是比起神，比起天空更該死的存在。

「兵長他、利威爾兵長他一定──」

如最後掙扎般慘絕的吼叫驀地中斷。

被叫喚到的青年抬頭，目光投到那軍綠色披風的自由之翼上，但穿著它的人已被巨人哽去了頭部。面對如此殘酷的景象，他看來全沒焦慮也毫無猶豫，下一秒已利用立體機動裝置飛躍到巨人臉前兩、三米的距離。

而同一時間，巨人也將那名不會再叫喊的士兵咬掉了一半。

在青年迅速迫近的情況下，那像爆發般擠出來的鮮血都正正噴到他的臉上。因為半張臉連同左眼的視線都被血所遮蓋，他就乾脆閉起眼，然後敏捷的身體在半空高速轉動，一下子就翻身閃到巨人後方，以快得不著痕跡的動作，從它後頸削下一大塊肉。

在利落的攻擊下，巨人馬上就倒下了，被一撃殺掉了。青年輕巧地跳到旁邊的屋頂上，回望地上那被自己削下的肉，在它消失之前，他還是能看出有數公分的不對稱。

「嘖……」看來他對此不甚滿意。

但當充滿不爽的目光當落在被吃剩的那條斷臂時，卻頓時平靜下來。他從屋頂躍回地上，拾起地上那條手臂。手臂的主人長得高大而壯碩，那個人僅剩前臂看來差不多有青年的整條手臂那麼長。

「利威爾，走了。」後方轉來馬蹄敲上地面的聲音，和一把呼喚他的男聲。

「埃爾溫嗎？」青年沒瞧一眼已知道來者何人。

「在這裡蹭磨下去也沒有意思，在造成更大損失之前得趕快回去。」

金髮男子從馬背上下來，當看到青年回頭，那冷靜的表情禁不住動搖了一下。

「你受傷了？」

「這不是我的血。」利威爾回得輕描淡寫。

「…我知道了。」看到嚴重潔癖的傢伙仍面不改容地讓他人的血沾滿一臉，男子大概也猜到是什麼原因，儘管和這名青年對談時也沒什麼階級之分，作為調查軍團團長的他覺得有些話還是應該說：「利威爾……我說過了，當我發出撤退命令時動作要迅速。」

「還不差在這幾秒。」

對人類最強士兵──利威爾兵長來說，消滅一個巨人也不過是數秒間的事。

「這不是多少秒的問題，而是……」團長欲言又止，因為他留意到兵長手上抱著的那條手臂。在沈默數秒之後，那蒼藍色的雙眸亦薄薄蒙上一屠陰影：「只剩下一條手臂嗎？」

「……」兵長馬上就留意到對方的表情變化，畢竟已做好一切覺悟的埃爾溫團長，已能夠冷酷地面對眾多同伴的死亡，所以這種反應可是非常罕見。

「這名士兵……有家人嗎？」

「有一名年老的母親。」兵長看來難以接近，但對部下的事還是掌握不少。

「是嗎。」

「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想起點舊事。」男子輕輕牽起微笑，將那條斷臂拿過來：「由我來吧，你也快上馬，我們停留得太久了。」

利威爾看到團長為自己牽來的馬，沒再作出反駁就騎上去了。在會合其他同伴之前的數分鐘，就只有二人騎著馬穿過這隨時有巨人來襲的荒廢村莊。即使兵長未有過問，團長還是主動向他訴說那不堪的舊事──

「那是我成為團長之前的事，就是瑪利亞之牆被攻破的那天……當時可是比現在難看多倍了。我記得當時有一名老婦，向每一個歸來的士兵詢問她兒子的事。而她的兒子……就只剩下一條手臂。」

「……」兵長默默聽著。

「那時候年老的母親問道『我兒子的死將成為人類反擊的支柱吧』。」

「……」兵長依舊不語，轉過臉來注視著團長那看不出情感的臉。就在說出下一句時，他留意到對方的眉頭抖了一抖。

「當時團長本想肯定她的說話，但他大概說不出來……最後只能在那個母親，以及在群眾面前，流著淚，嚎哭著宣告我們一無所獲的事實。」

「你也要去哭一哭嗎？」

「怎麼可能？」團長無聲冷笑了一下：「我是要把團長沒能說出來的話說下去。」

「原來如此。對脆弱的人而言，謊言還顯得仁慈一點嗎？」

「儘管無法馬上兌現，但這可不是謊言，利威爾。」金髮男子回過頭來，掛上一臉微笑，笑得沒半點牽強：「這本來就是我們至死都要完成的事，是事實啊。」

「嗬……」

「雖然不知道對方是否有幸看到這一天，至少能讓她……以至所有同伴，都能在黑暗中窺見希望。畢竟人會擁有感情，我認為這是必要的。」

「哼，那你還真是個溫柔的傢伙，還敢說前任團長心腸軟啊。」

「我倒覺得你才是真正的溫柔啊，利威爾。」

「啊啊？」兵長一臉不悅，露出像看到什麼噁心東西的表情。

「我們要捨棄過多的感情，同時又要比誰都活得像人類。」仍然存活的同伴就在不遠處的前方，團長加快速度。

「老愛發表偉論的傢伙……才是適合當團長的貨色嗎？」

「你要將這番話稱之為偉論也沒關係，反正我知道……你能夠明白箇中意義。」

「……」

加入調查兵團已差不多有一年，利威爾跳過訓練兵的階段，憑著自身實力以及埃厭溫的舉薦，直接成為地位僅次於團長的士官長。因為本來就是個有名的流氓，即使對軍紀一無所知，渾身還是散發出領袖獨有的氣勢。

就因為是流氓出身，自然也默默地關照著自己的手下。埃爾溫曾指出他在這方面有欠理性，但這一刻的利威爾認為自己已足夠冷靜，而實力也綽綽有餘。

當深知道世間一切都如人命般脆弱，無可依靠時，他認為只有日積月累掙扎求存得來的力量最可靠。然後，這時的他還沒意識到，其實這也算是對力量的一種倚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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