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瑪利亞之牆奪還作戰前夜，所有相關人員都集中到托洛斯特區，為翌晨的出戰作好準備，當中也包括受命參與作戰的埃爾溫一行人。

因為失去三分二領土而接收了所有倖存者的托洛斯特區，環境非常惡劣，四處都擠滿無家可歸的人，他們因長期捱餓而凹陷的臉龐上，無一不顯露著絕望的表情，那一雙雙目光，時而空洞，時而絕望。這讓利威爾想起了地下街的人們……

離開那個地方已經三個多月了，從安定的內地再次來到籠罩著不安的地方時，更是充分理解到埃爾溫想要改變什麼的心情。從首都那和平而毫無危機感的氣氛，到憲兵腐敗散慢的行為，看來被巨人迫近眉睫的恐懼顯然未有傳到他們面前。

又或者說……他們只是刻意躲起來，別開臉不去正視。

這時，利威爾的目光被小男孩的哭聲吸引過去。

一名看似只有十歲左右的孩子，正拉扯著應該是他父母的兩人，說著讓他們不要離開。

看樣子那二人都要被丟到前線去了吧？

『好啦……現在已經很晚了，快點回去吧。』

『不…要……』

『不行唷，好孩子這麼晚還不睡覺怎麼行？』

『不要……要是睡了的話，就再也看不見爸爸媽媽了！』

父母沈默對望了半晌，最後由父親開口：『乖啊，不怕……睡醒後爸爸媽媽就會回來了！』

對於無父無母的前流氓來說，實在無法理解以謊言安慰孩子的心情，而且從那男孩的反應看來，他已經完全意識到這是什麼現狀。即使如此，人還是追求著那種不符合現實的溫柔，下意識地希望保留原有的那份美好與安穩。這也難怪，畢竟百多年的和平一下子就崩壞掉，短短幾個月才勉強夠他們消化這事實吧？

『調查兵團的哥哥…！』這時，小男孩留意到利威爾的存在，馬上他父母之間擠出並抓過來，以那沾著眼淚鼻水的雙手抓住他身上的披風：『英雄哥哥一定會保護爸爸媽媽吧？』

『……』前流氓沈默不語，眼珠往下一溜，很自然地變成一副兇惡的眼神。即使如此，男孩仍然抓著不放，一雙淚眼看來充滿著期待。

對了……自己現在已算是一名士兵。

只是，士兵戰鬥……是否又等於能夠保護誰人呢？

『明白了，我們必為人類奮戰到底！』

某人緊貼在身後並伸出手，越過利威爾搭在男孩肩上。

『真、真的嗎？』

『當然。』孩子的濕潤的眼瞳中反映著金髮男子的微笑。

在安撫完小男孩後，男子在士兵耳邊輕輕喚道：『走吧，利威爾。』

聞言，利威爾也就轉身跟著對方離去，並抬頭盯著那寬厚的後背。

『最終也沒有正面回答那小鬼的問題啊……』

『在這情況下你答得出來嗎？』

『……』沈默，也就是無從反駁。

『我並沒有狡猾或是脆弱到在這種時候也要對孩子說謊。』

『哼。』利威爾輕笑一聲，分不清在嘲笑誰人：『這也算是另一含義的狡猾吧？』

『也許吧。』金髮男子佇足回頭，對著利威爾微笑，下秒又把目光投在遠處那個孩子身上：『你應該很清楚，人類不論年紀都應該擁有生存的本能，是孩子的話便更好辦。畢竟他們並不像成年人，浸淫在和平的時間比較短，在過酷的環境下也很快能適應過來。』

『反而是大人比小鬼還懦弱嗎……』

『那種孩子大概也會成為士兵，因為今天的殘酷是驅使他戰鬥的最大理由。』男子在利威爾肩上拍了拍：『此刻因為無力而帶來的屈辱和憤怒，將來也會成為我們的力量。』

『喔……』團長理性得不近人情的言論，利威爾的反應是沒渲染半點感情的平淡。

這男人應該比誰都更清楚，兵團的前路都是建築在同伴的屍體之上。

要是前方的路斷開了，這個人也會拖著同伴的屍體過來，將缺口填滿，然後毫不猶豫地踏著前進吧？他相信，這就是在調查兵團中存活多年所領悟到的做法……

『啊啊……埃爾溫，在最後仍能趕得上見你一面真是太好了。』

就像二人結束話題時，一名光頭的年老軍官從迎面步近。

『很久不見了，匹克西斯司令。』從埃爾溫尊敬的態度看來，對方似乎是地位很高的人。

『自從接管了這地區的防衛後，便終日窩在這邊忙著……大概要等奪還作戰後，一切穩定下來才有機會返回內地了。』從司令的字裡行間，顯示著奪還作戰的結果根本不重要，而重點也不是能否奪回南方的領土，事實上只要完成這次作戰，「問題」就能解決。

『這段期間托洛斯特區也有夠嗆的……』

『你的狀況也一樣吧，埃爾溫。這次可是背水一戰呢！雖然你已不是第一次出戰牆外了，但這一次……我也該祝你武運昌隆了吧？』

司令用拍拍團長的肩膀，又從衣襟內掏出一個銀色的小酒壺，在喝了幾口後又遞給對方。

埃爾溫接過來，同樣爽快的喝了幾口，在遞回給對方時也露出他冷靜和完美得不真實的笑容。

『承您貴言，能得到司令您的祝福，看來運氣也會提升不少的樣子。』

『要是你就此戰死掉就正中某些人下懷了……說起來，你撿回來的那位沒在一起嗎？』

『不，就在這裡。』埃爾溫往左側退開一步，讓司令看見一直在自己身後的人：『他就是之前我跟您提過的人。利威爾，這位是駐屯兵團的最高司令官，匹克西斯司令。』

『……』

狀似的傲慢的三白眼從那灰白的鬍子掃視到那光禿發亮的頭頂，幾秒後，在感受到埃爾溫示意似的目光時，才擺出敬禮的姿勢。即使被這雙說不上是友善的小目光盯著，老軍官看起來仍是很高興。

『這姿勢還真有埃爾溫你的影子啊，一定是你親自教他的對吧？多多指教啊，利威爾。』

『請多指教。』儘管不太習慣這些禮節，前流氓還是照團長所教的做了。

『說起來，這叫我的良心怎過意我去呢？埃爾溫……』司令打量著面前這名身形細小的士兵，突然就嘆氣起來，並彎身輕捏對方的下顎：『沒想到你找來的竟是個孩子。』

『不是孩子。』士兵不悅地掃開那隻手。

與此同時，團長也捉住那隻對上級不敬的手腕：『利威爾，不能對司令無禮。』

『因為感覺太噁心，一不注意就……』

『利威爾。』團長只是平靜地再次叫喚對方的名字，並暗暗加重手上的力度。

『好啦，算了……埃爾溫，老夫我也是個開放的人，看到這樣子的年輕人可是很高興唷。』司令笑著把二人的手分開，然後面向著利威爾：『真是很抱歉呢……因為你長得太可愛了，而且……只有孩子才會強調自己不是孩子吧？這方面也相當可愛。』

『……』在埃爾溫的目光底下利威爾沒再作出不敬的動作，只是以眼神表現其不爽。

『這樣吧，我們作個約定好嗎？』

『什麼？』

『要是你能活著回來並繼續當士兵的話，我就不再把你當小孩看了。』

聞言，士兵眉頭一揚：『那就說好了啊。』

『當然。』司令瞇眼一笑，然後彎著的腰部也挺直回來：『埃爾溫，利威爾……』

『是。』被叫到名字的團長也調整回端正的站姿。

『說到底這次的作戰老夫也有份兒推使，對於賭上性命前往險地的你們……』老軍官一邊說著，一邊對二人敬禮：『我衷心表示真誠的敬意。』

團長同時也向對方回敬，而利威爾也在數秒之後跟著作出敬禮。

『司令，這次我們要換來的不只是糧食的空間，而是……人類的希望。』

『……說得也是，那就大幹一場給全人類看吧！』

在旁路過的士兵無一不注意到這互相敬禮的三人。他們懷著前往地獄的覺悟，似乎還沒有發現存在於咫尺之間的那種想要改變一切的決意。這也是當然的，此刻英雄仍被沈重的難關圍困著，光芒還未得以破繭而出。

如果說英雄就是只能與混沌共存的悲哀之物，那現在大概是在等待著殘酷的洗禮儀式。世上沒有乾淨無垢的英雄……對吧？所以，只有沾滿一身泥濘血污，才夠資格被仰望。

埃爾溫。

因為你……我正在不顧一切希望成為自己最憎惡的角色。

小说相关章节：[團兵] Our Cruelly Sk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