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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如此在意那片天空的？

－８３３年－

冬季的嚴寒總是難熬的，但對走偏門的流氓來說，卻是「談生意」的好時機。

在低溫之下人的反應會變得異常遲鈍，防範意識亦會相對薄弱。剛踏進午夜時份，作為目標的富人都無心理會被窩外的世界，連門衛都在偷偷打瞌睡。而仍然流連在外的人，也因為想保存體溫而愈喝愈多。當中也包括一年四季不分晝夜都在買醉的憲兵們。

基本上這種時間還在街上的人，除了醉漢，就只有來「謀生」的傢伙們了。

儘管在地下街都不難找到喝得爛醉或是色心上腦的豬，而且在惡劣的治安底下犯事的難度也相應變低，但正因為這樣競爭對手也太多了。相比起來，地面的人戒心比較低，幸運的話得手一次就能撈到不錯的收獲。只是，敢在憲兵地頭謀生的人們大多蠻有本事……

『吵死了……都已經長著一副家畜模樣了，喝醉後還要吵得像家禽一樣。』

瘦小的黑髮少年嘀咕著。

酒吧內都是男人們失態的笑聲，因酒精燒灼而顯得沙啞的喉嚨硬生生地扯出聲音，口齒不清的語句連音調都要扭曲了，整個感覺都是滑稽和刺耳。

披著黑色外套的他一閃身就竄進後巷，在陰暗的街道上一舉一動都顯得無聲無色。憑著那稚嫩的外表，就算在事前已被發現，大多只會被當作偷偷離家流連的孩子。雖然這令少年不快，但無可否認這也算是一種優勢。

『那麼，這次又是誰來上釣呢？唔…！？』

轉後巷子不久，少年馬上又因為卡在腳前的東西而差點跌倒。

穩住重心後他即時轉身，準備好在下一秒迎擊那陰影中的敵人。然而，在他眼前的並不是哪個發酒瘋的醉漢，也不是來抓人的憲兵，更不是打算綁架小孩的同行。窄小的後巷中只有仍舊穿插著的寒風，還有癱坐在地上的頹廢身影。

『士兵……嗎？』

金髮的年輕男性身上穿著士兵的制服，本來靠牆而坐的他腰已經向前彎下來了，長長的雙腿欄住了整個通道，滿身酒氣的他看來已醉得不輕。

『喂，一個人？』少年朝對方踏前一步：『瞧你這可憐相，被排擠了吧？』

『……』年青的士兵沒有反應。

見狀，少年伸腳輕輕踩上他的肩背：『太老實的傢伙就只能夠這樣了……』

在踏上那後背時，少年才留意到這軍服好像和憲兵不一樣，那徽號看來是一雙羽翼。是調查兵團的傢伙嗎？也難怪他沒法笑得出來的。

『只要狡猾起來……冷酷無情……就能夠改變了嗎……』青年發出含糊的低語。

『喔……原來你還有半分醒。』

對於意志消沈的醉漢，少年看來沒半點同情之意，還乾脆把他一腳踢倒。因為士兵躺臥下來，在微弱的燈光下，還依稀能分辨出這是一張年輕而輪廓深邃的臉，感覺真的蠻老實。

『……』

『看樣子，你大概是那種空得滿腔熱血的新兵吧？這副慘不忍睹的模樣，比我還要潦倒呢。』少年明明看起來更年輕，但輕蔑的語氣中卻總脫不離蒼桑：『你現在一定在想，什麼該死的英雄遊戲……根本就沒想像中好玩了。喂，士兵……我就告訴你吧。』

『…唔……』

少年一邊低語，一邊將手伸進他的外套內，搜刮著什麼值錢的東西：『狡猾和無情並不能改變什麼，僅僅能讓你活著而已……在這樣子的世界，老實的傢伙根本就無法活下去。要是還死不去的話，大概很快就能被洗禮成一個和死人沒兩樣的傢伙了。』

『那麼，你又是……哪一種？』

扒到錢包的少年冷笑一聲，但那冷酷地往下瞧的三白眼卻漸漸產生動搖：『硬要說的話，我想我是每天都在實踐狡猾而無情的生存方式，事實上卻和死人沒兩樣。』

要不是一直活在王政府和財團勢力的腐敗陰影底下，說不定自己也會像這傢伙那樣選擇成為士兵吧？但這就是他的人生，從一開始就注定了的道路，就像現在仍然生存著的所有人……打從出生那天就注定要活在狹小的「世界」裡。

這聽起來很悲哀，但人心往往不可思議……當接受了被壓迫這事實，還是能夠委曲求全下去，甚至能忘記那是一種委曲。直到他們被迫至死角，然後退無可退。

『人…想要假裝死亡？可是……在巨人的殺戳跟前……人類卻…崩潰嚎哭……』

『那真是難看。』

話雖如此，少年覺得這種人並不是特別膽小懦弱，他已看過太多自詡無懼死亡的人們，在被迫到走投無路時，卻都哭喊著不想死。人類並不如表面所見的如此滿不在乎，他們只是還沒夠絕望而已……事實上誰也不是真的想當個死人。

『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死……』

『一股勁兒跑去送命，到頭來連這個也搞不懂嗎？』

他能明白為何調查兵團會被當成是一群蠢貨，只要是人們認為不被需要的東西，哪怕是人命也可以當作是垃圾，哪怕是僅剩於三幅牆內的這些生命。某程度上，少年不認為調查兵團的行為有何問題，迷失掉的其實是在牆內自我滿足的人們。

但只要活在這種群體中就自然會明白，自我保護是羊群心理的最佳藉口，直到內心真正迷失掉之時，說不定就能像大多數人那樣……找到安寧了。

『天空……』薄雲被月光輕輕撥開，士兵呆滯的目光投向比面前的人更遠的地方，然後那重混沌也像被這一點亮光完全驅散：『為什麼……天空還是……如此清淨？』

『……』

少年跟隨著對方的目光抬頭仰天，滿月之夜的天空看起來清澈澄明，那柔和的光度將薄雲的層次完美反映，一瞬間像神明滿帶慈悲的微笑，下一瞬間又如垂視將死之人般憐憫。

當凝視著這最平常不過的風景時，少年沒由來地忐忑不安。

就像拚命想隱藏的脆弱就要被看穿那樣，面對著沈默的天空，心底竟會湧出強烈的不甘。說起來，為什麼要故意揶揄這名挫敗的調查兵呢？

大概這也是出於不甘。

『不知道……不知道的話……』士兵繼續含糊低語，同時用力握住少年的手臂。

『喂，你……！』

然後少年只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下一秒背部已撞到冰冷的硬地上了。

士兵的力氣很大，感覺連雙臂都快要被活生生地捏斷……

『…理由……如果最終還是要死……也得要找出…嗚……』

『等一下！喂…！』驚見對方的喉嚨猛地抽搐了一下，少年再也無法保持冷靜。

『唔…嗚嘔──』

『喂！停止──停──』

「…停啊──…」

黑髮青年猛然驚醒，伸出雙手在空氣中亂抓，但即使如何掙扎還是沒法爬起來。直到他發現身上並沒傳來嘔吐物的惡臭，同時看到灰白的天花板反映著陽光，也隱瞞聽見窗外的鳥鳴，才開始意識到剛剛那是個夢。

「怎麼了？利威爾……」耳邊傳來某人緩慢而且磁性的聲音。

「嘖！」這時青年才留意到那條粗壯的手臂正沈沈壓在自己胸口上，他一氣之下用力撥開，從擠迫的沙發上跳下來：「怪不得我會造惡夢了！該死的……」

「夢見報告書了嗎？」躺在沙發上的男子揉了揉頭上微亂的金髮。

「才沒有，是比這個噁心百倍的事！」

說著說著，利威爾感到全身也在起疙瘩了。

「哦……是怎樣的夢？」

「想不起來了，反正就是很噁心。」黑髮青年回過頭來，仍是不悅地緊皺眉頭。

「是嗎？」

「是啊。」青年拿起擱在團長辦公桌上的懷錶，看了看時間：「你也快點起來梳洗吧，滿臉鬍渣也怪噁心的……」

作為一個真正的活人，路途仍在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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