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將房間徹底清潔過後，利威爾又因為出了一身汗而再洗一遍澡。

在略顯昏暗的燈光下，還是能從鏡子上清楚看到身上的傷痕，背上最明顯的一處刀傷雖早已結疤，但在過於激烈的動作下，還是會感到拉扯般的痛。

「曾幹過的……蠢事嗎？哼……真叫人不爽。」

話雖如此，在那總滲著冰冷的眸子裡卻不見任何負面的感情。

是有點蠢，但不後悔。

時間再次回溯到不安籠罩的８４５年。

即使瑪利亞之牆破損了，對利威爾而言也沒意味著更糟的情況。他的日子根本就沒怎好過，也沒有特別糟糕。僅僅是活著而已，只要有生存下去的本能，其實「希望」亦並非必要。只要對存活的意願大於死亡，人就能活下去。不管是多惡劣、多卑微的生存方式……都不至於能讓人去死。

可是……

──這種說法……就像在諷刺人類。

──就算在牆內卑躬屈膝，也逃避不了生命被巨人支配的事實呢。

為何在否定這種想法時，會是如此地心虛？難道比起每天活在危機中，過著不得安寧的生活，心裡更害怕的其實是「希望」嗎？

怎麼可能……？

流氓和士兵再次再遇是在兩天之後。

那名來自調查兵團的士兵又再次在地下街那些錯綜複雜的巷子裡尋找目標的身影……後來冷不勝防就被從破簷蓬跳下來的人踢中了。他及時以前臂擋格，然後一翻手就抓住對方的腳踝，朝地上一甩。體格略細的青年差一呎就撞上地面，但他在最後一刻轉了個空翻，然後安然地蹲在地上。

『反應真快……調查兵團的傢伙就是不一樣嗎？』

『要不是這樣，我早就變成巨人的食物了。』

剛剛還在打鬥的二人，馬上又像閒話家常似的聊起來。

『你似乎在找我？』

『沒錯，但看來你想和我玩捉迷藏？』

『嘖，本來就不是非要被你找到不可。』

『傷腦筋，這可讓我花了不少時間。』

利威爾打量著金髮男子的表情，口裡在抱怨但看樣子還是沒半點脾氣，正因如此，有一刻令他反感到被作弄的是自己才對……看來這個叫埃爾溫的傢伙，目標遠比自己明確，不會因為任何外在因素而動搖。

再這樣下去鐵定要被牽著鼻子走……

欠缺目標，大概是現在這個自己的弱點。

『你們調查兵團夾著尾巴回來後……還真是空閒啊。』

不知何解，利威爾想看看對方被惹毛的樣子。

『沒這回事，最近我可是忙得很。』

『那就去幹正經事啊，你們這些所謂「全人類的希望」。』利威爾一副高傲的樣子，以下巴示意對方快滾蛋。

『事實上，我現在正在做正經事。』這回答就像是開玩笑，但在埃爾溫那認真的表情上卻完全找不著半點惡作劇的感覺：『利威爾……我們換個地方談吧？』

所謂換個地方，也就是埃爾溫的家。

無可否認，就現時來說那的確算是最安全的地方。

畢竟對利威爾而言，打從有記憶開始就不曾存在過任何絕對安全的地方。他實在搞不懂為何某些人類還有心情為各種齷齪的理由而鬥爭……簡直蠢斃了。

『很抱歉，這個家沒什麼能招呼的……畢竟這是家人留下來的房子，在當兵之後就很少回來了。』

『客套話就免了，給我入正題。』流氓坐在沙發上，交疊雙臂翹著腿，一副反客為主的模樣：『有什麼企圖直說無妨，我倒是沒什麼未見過的。』

『那我就開門見山，利威爾……我希望你能加入調查兵團。』

聞言，利威爾未有馬上反應過來。在沈默數秒以後，他才慢慢抬頭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人，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我沒聽錯吧？還是你的腦袋進水了？』

男子的表情未有動搖，這似乎是意料之內的反應：『打從進入調查兵團以來，我觀察過無數士兵，所以我很清楚……你是人才中的人才。』

『那真是太抬舉了，我只是湊巧殺了一個巨人而已。』

『相信我吧，我不會看錯人。』

男人深邃的輪廓令他堅定的表情更顯鮮明。一直以來，利威爾教訓過不少蠢貨和人渣，但像埃爾溫這種毫無破綻的人，卻諷刺地令他無從入手。

『我是很能打沒錯……但你如所見，我是個惡名昭彰的流氓。』

『你的事跡我已從憲兵團了解過，都是顯而易見的事實呢。』

『所以我就說……』

『偷竊和搶劫並不是因為貪婪，而是生活所迫。至於傷害他人，儘管是打得有點過火但多半的個案也是出於自衛。我認為你是一個勇敢同時又懂得生存之道的人。』

『……』

利威爾也是頭一回聽到這種如同為自己辯護的說話，這可是比劈頭大罵更難以反應，對著如此好意，他只能露出嫌惡的表情：『你腦袋果然有病啊……我都要起疙瘩了，這種經過美化的辯解我才不需要。』

『那就說你是人渣好了。』男子吐出他那過分得體的微笑全不相稱的說話：『然後被你視為腐敗荒誕的人渣們不也一樣在當著憲兵？就算沒當上士兵，也同樣懷著自私的想法，以財富勢力左右著人類的命運。』

聞言，流氓自嘲似地揚起嘴角：『即使同是人渣，也不等於是平等的存在，人類這物種就擅長製造各種錯綜複雜的差別，並自恃為優越。』

埃爾溫一直打量著對方的眼神，雖然嘴裡說著晦氣說話，但他不覺得這是一種自暴自棄的表現。比起自我否定，更像在找尋說服自己的理由。

『你提到「物種」是嗎？』

『……那又怎樣？』

『那些安然沈溺在金錢和妄想中的人們，他們的思想仍自封在「人類」這單一物種的層面，捍衛著所謂「重要」的事物。但你其實是明白的，利威爾……你和一直在牆外找尋答案的我們一樣，看見同樣的真實。』

這種像很了解自己般的態度令利威爾感到不爽，但他也能感受到這男人正要大幹一場的欲望，也認同此人絕對是合適的料子。這並不是壞事，他對這種男人也討厭不起來……只是內心深處的疙瘩仍在抗拒著這一切。

說不定這也是潔癖的一種。

『你說這麼多也不過是想我加入吧？但很不巧，我討厭士兵……沒可能的，放棄吧。』利威爾站起來，仍然交疊雙手的他冷冷地抬頭盯著對方。

被斷然拒絕的男子未見絲毫失望：『哦，還是因為討厭士兵嗎？』

『隨你怎說，雖然我不稀罕但還是受你幫助了……這個人情我不會賴帳的。』矮小的流氓伸長雙手，抓著男子的衣領。因為動作太突然，而對方也未有任何防備，他一下子就將這個比自己高大很多的男人往沙發上躂，輕巧的身子也順勢跨坐到對方腰上：『說得多漂亮也不過是個男人，兵團中可是充斥著沒事做愛發情的畜牲啊……』

『……』埃爾溫沒有反抗，面不改容地看著小個子青年解開衣鈕的樣子。

『你也不例外……就算再不想承認，也總會懷著什麼下流的想法吧？不管如何，在這之後我們就沒拖沒欠了。』

露骨的言語和動作，冷酷的語氣和表情……只有穿梭於死亡邊緣的人，才能夠明白──要是堅持活著就是人類的「尊嚴」，有時候人亦需要捨棄另一含意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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