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夜虫鳴叫，欠缺起伏變化的聲響催人入眠。手上的書卷從手上滾落，吃過了藥之後半兵衛倚在門前面向著院子，在書本看到一半時已睡著了。涼風吹著發燙的額頭和臉龐時，感覺很舒服……因為背部貼著門，身子輕微的滑落令胸前的衣襟有點不整。

半兵衛婉拒了荒木的邀請，在攝津逗留其間都住在寺廟後山的小房子裡。

位置和建築上也沒有任何防備，但半兵衛蠻喜歡這種感覺……因為這裡離長檳城太遠了，像暫時離開了現實那樣，身心放鬆下來，很容易就入睡了。

鏘──　寧靜之中傳來了一下短促的尖銳聲響。

一張眼，只見自己的部下圍著一名看起來黑黑的青年，頭髮黑，皮膚也略黑。

他脖子被銀色的刀鋒重重包圍著，臉上一臉茫然。

「黑田…大人？」半兵衛保持著原有姿勢，看來睡眼惺忪。

「是…是的。」頸上被好幾把刀抵著，看著睡得衣衫不整的半兵衛，官兵衛再一次沒法形容自己內心的感覺。

「無禮！」半兵衛站起來，厲聲的一喝，而因為他的身型過於纖細，不甚合身的浴衣上身也整件褪至腰間。面前的眾人包含官兵衛都一起躬下身：「實在非常抱歉！！」

「黑田大人怎麼也一起道歉了？」半兵衛一邊問道，還面不改容地慢慢整理好衣服。

對啊……為什麼剛才那一刻會覺得他在罵自己無禮的呢？

看見身旁的人都收起了刀，無聲的退下，官兵衛仍不敢往前踏出一步。

「真是的，突然站起來頭更昏了……」半兵衛揉著額角，無力的在原地跪下。

見狀官兵衛才顧不得什麼跑了過去：「你還好吧？似乎發燒了？」

「沒事的，一路上都不知多少次了。」半兵衛無力的笑道。

「你要不要躺一下？」官兵衛把他扶進屋內，說真的…他還是第一次直接接觸病人。而且，他從來沒想過居然有人可以以這個狀態還可以平安到達攝津……

「其實你不必太緊張，就算現在放手我也不會像花瓶般被打破的。」也許是半兵衛留意到對方額角的一滴汗，還有比自己的下屬更凝重的表情，才故意說笑來緩和氣氛。

「哪有人用花瓶來比擬自己的？由其是你這種長相的人。」但官兵衛的著眼點似乎又不是這裡。

只是，從他小心翼翼地放下半兵衛的動作可以看出，他的確很怕花瓶會被打破……看著那雙既黝黑又不纖細的手，在溫柔的為自己蓋被子，半兵衛突然很想笑。為了不讓對方發覺，打算把臉鑽進被子去時，氣一促又咳起來了，無意之間為他作了掩飾。

「咳…那麼，黑田大人很在意別人會否把你當作花瓶？」

在旁正坐著的官兵衛廿此言反應蠻大的：「這是不能想像的事，太噁心了！」

「……」即使對方青筋也暴現起來，半兵衛還是不改其優雅的微笑。

這令官兵衛立即就醒覺到自己的無禮：「抱歉。」

「你會生氣也是可以理解的，而且黑田大人似乎真的很在意別人的想法哩。」

「如竹中大人所見，這也算是弱點的一種嗎？」

半兵衛閉起眼，換上了一個側躺的姿勢：「人的目光其實很可怕，看穿他人內心的目光更可怕……掃開那層自我保護的防線，讓人墮進黑暗與恐懼中，永遠迷途……」

「所謂兵法…也就是站在人性的弱點之上領悟出來智慧吧？」

說著說著，官兵衛也換了一個比較隨便的坐姿。

「看透他人之內心，控制人的恐懼。這雙可怖的眼瞳……」半兵衛張開雙眼，即使疲累也沒法阻擋得住，那讓人渾身發寒的銳氣。與其四目交投的官兵衛心中既戰慄，又興奮……

「作為軍師啊……」官兵衛忍不住把身子傾前去：「就是要這麼看天下吧？」

「那麼……」半兵衛臉枕在手腕上，露出一臉媚笑：「黑田大人眼中的天下又是怎樣的？」

「小生眼中的天下嗎？」官兵衛的呼吸被打亂了一下，有時候半兵衛的眼神也真的能控制心靈的。他深深感受到這個病弱青年身上散發出的危險感覺，同時卻按捺不住想要接近的感覺。

「例如我主君現在所侍奉的…信長公，他能奪得天下嗎？」

作為織田家家臣的軍師，問這種問題不是太大膽了嗎？但在官兵衛的角度看，半兵衛會問這種問題彷彿又是意料中事，所以他答得很直接：「不能。」

「為什麼呢？只要織田家的勢力再跟著步伐強大下去，還有什麼外敵好怕的。」

「矛頭就在內部，外面再披多少重甲也沒有用。」

「……」半兵衛沒有反駁，閉著眼的他，笑容卻意外的自信。

官兵衛也感到那種認同的感覺，大概現在的半兵衛還不方便說同意吧……

「對了…那個稻葉山城的事件，真的是因為某人在你身上撒尿而起的嗎？」

官兵衛不知不覺的愈來愈貼近半兵衛，在他身旁近乎一起側躺著的模樣。

「……也是原因之一啦……」半兵衛的說話聲音開始變得低沈和緩慢起來。

「還有最主要的原因嗎？」

「沒有將來的主君……有必要跟著他走進泥沼去嗎？」

「所以…當時你才選擇了豐臣殿而不是信長公嗎？」在半夢半醒之下的人大概和酒醉一樣般老實吧？只是官兵衛也搞不清為什麼自己要這樣試探他。

「秀吉……對我來說……是一個重要的人……」

「……」這一刻，官兵衛完全對不上話，之後的一段時間也對不上話。

他看著半兵衛在沈默中入睡，那張精細的俊臉…像珍貴的藝術品一樣，讓心裡湧起一陣莫名的執著。官兵衛想告訴自己，他要和半兵衛一樣站在那個令人恐懼的位置，然而……每當自己一次又一次沒法移開目光時，又會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也墮進半兵衛的詭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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