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在凌晨一場過雲細雨後，在天明時就開始吹起清爽的涼風。

因忙碌而整個早上滴水不沾的官兵衛輕輕吸一口氣，清潤的感覺令喉嚨舒適不少。

他閉合略乾的雙唇同時，身後亦傳來提醒的聲音：「黑田大人……」

官兵衛抬起頭，立即就意識到身旁叫喚的人的用意了。

木橋的欄邊站著一個纖瘦俊美的青年，微風吹起他銀白的髮絲，今天他的臉色看起來不錯，心情也貌似不錯…笑容很隨心也很自然。有別於之前正式的場合，他穿得一身輕便，淡藍色的便服……在身旁小寺家的人都看呆了，在這麼近距離站著一個氣質如此高貴的人，還有他的臉……他們心裡想著，這個男人大概比家裡的老婆更美。

現在的半兵衛即使腰繫著劍，也很難讓人把他當作武士來看……

「竹中大人？難不成…你……」想起前幾晚那副病弱的模樣，官兵衛也不自覺的像那些貼身護衛般神經質。半兵衛只是尷尬的一笑，在步近官兵衛時兩名部下亦緊隨其後。

「剛才聽府上的人說，大人你很早就出去了。」

「那麼，竹中大人是特地來找我的嗎？讓你摸空門了……抱歉抱歉！」

莫名的自責感湧上心頭，說起來這麼緊張還真不像自己。大概是因為自那天從半兵衛的家回來後，就一直想著對方的事。他曾很不設實際地想像半兵衛在豐臣殿身邊的情境，他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超越了君臣關係的二人，是不是真的可以在對方的寢室議事到熟睡？

以上都只是官兵衛在睡覺時浮現的種種想法……

『…信長公，他能奪得天下嗎？』

重點還是這個令人不得不在意的問題。竹中半兵衛…他心裡到底在盤算些什麼？

以他這麼聰明的人，為何會在相識只有數天的自己面前說這種事。

「黑田大人…要道歉的是我才對，我應該預先通知大人再登門造訪的。」

「不，本來我可以親自迎接的，但早上有點事被小寺大人召了過去……」

雖然半兵衛是一臉毫不在意的笑容，但官兵衛還是有點良心不安。

「不要緊，反正沒事可做，就慢慢的散步過來了。」半兵衛帶著光澤的雙唇微微揚起，很漂亮的弧度：「而且今天的風很舒服，忍不住要出來活動一下呢。」

聽見半兵衛這麼說，官兵衛忍不住要試探一下：「長檳城那邊沒有催促你回去嗎？」

「催促啊…基本上是由我出發那天已開始催促了，不過我還沒打算回去啦。」

「是嗎？」看樣子，豐臣殿的佔有慾也很強啊。雖然，有「佔有」來形容男人也未免太那個了。只是，胸口好像有什麼哽住似的，說不出的不快……

「那個，黑田大人接下來要去替小寺大人辦事嗎？」

「矣？」官兵衛愣了一愣，呆滯地否認：「沒有，晚上之前也沒有特別事要做。」

「是嗎？」半兵衛面露喜色：「今天正想去登山哩，難得天氣這麼好……」

「登…登山？」官兵衛以為自己聽錯。

「有什麼問題嗎？」張大眼反問的半兵衛看起來意外的單純。

不過他理解不到自己為何驚訝也是好事…否則，都不知會不會惹他生氣哩……

「沒、沒什麼……話說回來，你的氣息看來好轉了不少呢！」

「嗯，今天精神很好。」用力地點點頭的半兵衛雖然未有明顯的表情，但也流露著明朗的喜悅：「聽說只到了山腰已可以飽覽無際的大海，林木間的景色也很優美……」

「啊，沒錯沒錯！而且山上的水也很清涼。」

「那真的要試試了……既然黑田大人有空，未知可否與我們同行呢？」

受到邀請的官兵衛心裡不其然的興奮了一下：「正有此意，小生可以帶路啊！」

小寺家的人看著官兵衛一臉高興的跟著那個優雅的竹中大人走遠，都感覺很不可思議。官兵衛的自尊心很強，也不算圓滑，在眾人眼中也不是親切的一型……沒有人會想到他會與那個初次見面的半兵衛一見如故，大概，天才都是難以理解的人物。

「嗄…黑田大人，現在看你的樣子…感覺真是深藏不露哩。」半兵衛看著走在前方，將衣袖捲得高高的露出黝黑結實的手臂：「看起來很豪邁，其實懷著超越常人的才智……」

「是嗎？小生可是第一次聽說…」被讚得一臉不自然的官兵衛不好意思的回頭，看見雙龐微微透紅的半兵衛仍掛著一臉完美的微笑，心裡同想覺得他也是一個深藏不露的人。

這條山路雖然算不上是非常崎嶇，但走起來也很吃力。想不到一直都面無血色的半兵衛走起上來卻可以面不改容，額角流下一滴小小的汗珠，依然無損他美好的印象。

枝葉間透下一束束曙光，充滿生氣的他在光線底下顯得很耀眼。

完全沒有中斷的，一行人一下子就來到山腰。官兵衛抬頭看著遠處幾近垂直的山勢：「來到這裡差不多了，上山頂的話大概就趕不及在太陽下山前回程了！」

「這陣風真捧！」吩咐了下人到山澗打水，半兵衛張開雙臂感受著帶著海水氣味的涼風，這時官半衛的目光剛好落在他腰間的劍上。

「那個，竹中大人…小生一直想問的了，你的配劍……外型真的很特別啊。」

「這個嗎？」半兵衛直接把老從鞘裡拔出來：「這個是關節劍啦。」

「真是罕有的武器呢，不會很難控制嗎？」

「……」此時，半兵衛突然二話不說就揮起劍來，帶著一節節裂紋的劍變成了一條鋒利的鞭子，被割斷了枝椏整齊的一排插在地上。但站在半兵衛身旁的官兵衛竟毫髮未傷……收起劍的半兵衛還露出一臉無害的笑容：「習慣了就還好。」

「啊，嗯嗯。」這明顯是驚魂未定的反應。

大概，這就是半兵衛與生俱來的魅力吧…不，這種劍術並不是開玩笑的。

「在稻葉山城的景觀更遼闊，不過我還是喜歡看著這片海。」

半兵衛的眼神，一下子由銳利轉變為柔和。

「我聽說，從稻葉山城俯瞰下去的景況可不是一般的壯觀吧？」

「對，應該是令人感動的壯觀……只是，當得到後卻覺得不外如是，是我太貪心了嗎？」冷紫色的雙瞳裡，流露著某種無奈…只是很淡很淡的一種感情。

「怎會呢？竹中大人才不會去奢求！」官兵衛突然斬釘截鐵的應道，令半兵衛錯愕了一下，意識到對方的目光時才急急解釋說：「不…只是覺得竹中大人不是那種人……」

「黑田大人看人真的很準呢。」半兵衛露出欣賞的笑容：「雖然我現在老是為了不同目的而前進……從某種定義上來說，這些慾望的原點並不在我這裡吧？」

「但是……人啊，就是要懷著慾望才有生存的動力。」這原本不是官兵衛想要說的話。

他本想試探半兵衛留在這裡的真正用意，只是，那些疑問都突然塞在喉頭，全問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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