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兩個人……讓我留下的人，還有讓我離開的人。』

這就是為什麼每次在病得迷糊的夢中都會看見秀吉之外的那個人。

那個人……是站在死亡線上相對望的人……

然而，同樣注視著自己的他其實並沒有看過那條死亡線。

「……」半兵衛刻意迴避官兵衛的目光，別過臉去抹擦著嘴角的血。

「這不可能是風寒吧？」帶著壓迫感的問句……即使知道再怎樣嚴格來說也跟自己無關，但心底裡真實的憤怒還是從表面漸漸浮出來。

半兵衛背著對方，一副沒所謂的樣子聳聳背：「如你所見。」

看著桌上滿滿的文書，官兵衛在極力抑壓自己的情緒：「你應該休息。」

「休息了也不會有分別，不管做什麼或是不去做些什麼也不會有改變……」

「即使如此，也不應該做些令病情惡化的事！」

頭很痛，喉嚨很痛，胸口很痛…被這一切折騰著的半兵衛靜靜地呼了一口氣，掛起他冷酷的表情：「這種話我聽過無數遍了，的確…曾幾何時也想過只要靜靜的呆著就好。」

「……」

「但即使靜靜的躲在角落中，死亡還是會找到我。從很久之前已知道了，我一生的大限……本來都沒什麼感覺的。」說到這裡，半兵衛又再把目光移開：「然而……當我遇見秀吉後，才感覺到時間是那麼的緊迫，一直一直的緊貼在身後……追趕著我。」

沈重，又是那種沈重。因為覺得半兵衛會了解內心的感受所以不自覺地把心放下來，卻老是被這些不經意的沈重壓著：「之前也感覺到…你好像為了什麼而焦急，只是我不敢肯定……」

半兵衛苦笑著閉上眼：「官兵衛你說得沒錯，我的確在焦急。」

「因為焦急所以才找上我？」

「……」明明是最不希望官兵衛這樣想，此刻卻想不出辯駁的話。這是因為他真的慌了……和今早的心情一樣，搞不清原因的不安，就是為了官兵衛這個人。

「一切都是因為你就要不在了……」怎搞的…明明應該生氣的吼出來才對，說到這裡卻被鼻酸的感覺哽住了。他只好將自己的感情慌忙的收藏在怒意底下，重新的擺出憤然的樣子：「就是因為這個……從一開始就在計算著要我取代你的位置嗎？」

「…沒錯。」第一次看見半兵衛在自己面前把頭垂得低低的，似做錯事的小孩一般。

就像看見有人承認了自己也不想相信的罪一樣，看見這種反應反而更難接受……

官兵衛把聲音壓得很低，像質問一般帶著一種哀痛的狠：「僅此而已！？」

這本來就是一個很明顯的賭局，半兵衛這樣回答也是理所當然的。

只是，大概沒有人會明白，那天在山上看著他的側臉，一起在歡笑著時……一起享受著平靜時，自己的心有多眷戀……多眷戀那種稀有的時刻。不是作為誰的軍師，只是一個叫作半兵衛的人，只是很喜歡這個人在身邊而已。可是他將要消失了……

半兵衛沒有回答，官兵衛已經轉身踏出房間門外……在這個時他才緩緩的開口道：

「…應該不只是這樣…吧……」

即使半兵衛是這樣說，已經跨出了房間的官兵衛還是頭也不回的離開。

一步一步的離對方愈來愈遠，憤怒的心情也隨著從玄關吹來的一陣風而一下子消褪了……接下來湧上心頭的是再也抑制不住的悲哀，明明比怒意來得隱晦卻沒法去無視。

半兵衛在官兵衛離開之後半晌才張開眼，真的很無力啊……是真的，有些事情即使付出了什麼都還是沒法改變的，就如自己剛才說的話一樣。就是因為這樣才希望試試看，把大如天下的未來帶給秀吉，試試看這殘餘的生命可以換取多少未來。

「咳…咳咳……」連咳嗽都顯得無力，半兵衛軟軟的倒伏在塌塌米上。

部下慌張的聲音和腳步從門邊接近：「怎麼了，黑田大人已經回去了嗎？」

「竹中大人！？您還好吧？」揣著藥茶進來的部下把盤子放下，跪在半兵衛旁邊一臉憂心。

「…我沒事。」

「……那個，藥已經煎好了……」

半兵衛嗅到藥的味道，但完全沒有坐起來的意思：「我累了……」

「很抱歉……還請大人喝下藥茶吧。」半兵衛抬眼，只看見部下的後腦，他在叩著頭請求自己吃藥。他又再苦笑了一下，坐起來：「你一定也在想，這傢伙很讓人操心同時也煩人吧？」

「沒、沒有這回事……屬下所有人都很擔心大人的身體。」

「我會活著的，真正為秀吉而上演的好戲還沒有開始哩。」

部下抬起頭來，不管表情還是語氣感覺都很鄭重：「敢請大人再聽屬下一言。」

「有什麼話要說？」此刻疲累的半兵衛反而表現得比較和善冷靜。

「屬下不敢過於深入了解大人的病情，哪怕一點點也好…只想盡量減輕大人的痛苦。」

「…！」連在部下面前一直表現沈著的半兵衛聽後也忍不住露出錯愕的表情，他注視著這個連名字也不記得的部下良久：「……作為我貼身隨從的你，是秀吉特別選出來的吧？」

沒有記著名字即是這個人的武功智力等也沒有特別出息，出發時半兵衛只是私自帶上了幾名忍者，保鏢和隨從等都是秀吉指名派來同行的……起初半兵衛沒有多在意。

「是，是豐臣殿指名的……大人成為豐臣家家臣那時，屬下也在角落中看著……」

「相識的時間比我還長啊，看來秀吉他真的別有用心哩……竟然會派這種體貼到這地步的男人跟著我來。」半兵衛笑著捧起那碗藥茶，即使是很苦的藥看起來也像喝得很高興的樣子。雖然不明白箇中原因，部下仍是表露出欣慰的反應……

「對了，替我準備一下，這幾天內起行回長檳城吧！」

「矣？這幾天……」

「是啊，已經沒必要呆在這裡了。」半兵衛很決斷的吩咐到，但眼神卻動搖不定。

他不讓自己有時間多想，他在拼命追趕著自己……好令自己跑得比時間還要快。

小说相关章节：[官半] 側顏[官半] 側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