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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斷續續的梅雨讓近乎怠惰的沈重一直滯留，大概是因為天氣的關係，城下的人流變疏了。也未知是否巧合，就連外頭的戰事也稍為平靜下來。而同樣沈靜的氣氛也漫延至豐臣家，在稻葉山城裡，已有快有一個月沒開過軍議了，雖未至於頹廢，但這種平淡可說是現在的豐臣軍中前所未見的情況。

而就豐臣軍而言，主要原因是軍師久未露面。半兵衛並非失蹤了，只是將近一個月沒離開過寑室。雖說軍師大人體弱多病已不是什麼奇事，尤其在這種天氣之下會發熱幾乎都是必然的情況……一般來說都會有一週內回復正常，像現在這樣持續停頓似乎是第一次。

長谷堂城一戰的細節，至今仍是個秘密。但從半兵衛的傷勢以及秀吉一個月以來的沈默，已令軍中謠言四起……而關於二人關係有變的傳聞也開始冒出來了。

而事源，大概是來自某個曾被秀吉問過話的士兵。

『你，當時就是跟得最貼的一人對吧？』

小兵面對如山巨大的主君，還有無比為難的狀況，已嚇得不敢抬起頭來。

『…是！沒錯，可是…當小的趕到時，上杉軍也鋒湧而上，小的實在無暇留意竹中大人的情況。也無法得知與大人對戰的人是……』小兵說到一半，像驚醒了什麼似的打住了。

『你言下之意，也就是覺得那人看起來並不屬於上杉軍嗎？』

秀吉隨便一問，已予人沈重的壓迫感，小兵腦內都是半兵衛的命令，可謂是左右為難。雖說豐臣公才是真高的主君，但對於部下而言，半兵衛也有不亞於秀吉的可怕之處……而且，他那蠢不透的頭腦也彷彿能預料到，把真相說出來的話可能會帶來更可怕的後果。

『真是…非常抱歉，小的…真的不肯定。』最後，小兵硬著頭皮拒絕回答。

『唔……你可以下去了。』

秀吉緊皺起眉頭，卻沒對小兵作出任何責難。說來矛盾，要是這士兵真的將半兵衛想要隱瞞的秘密供出來，說不定他會即場捏斷對方的脖子吧？

寧可讓下屬對自己撒謊，也不願看見半兵衛被背叛，這樣子的想法，連秀吉自己也搞不懂。其實，以他的眼光又怎會看不出來？當時和半兵衛對戰的人是誰…他又怎會猜不到？

也許他只是不希望從一個毫無關係的小兵口中得知這種真相……

「你們有聽說過嗎？在上次長谷堂城一戰中，竹中大人好像故意放走了敵人啊……」

「天啊，難怪最近一直不見竹中大人露面，豐臣公也一直擺著可怕的表情……」

「真令人擔心！豐臣公本來就只信任竹中大人。這樣一來，說不定黑田大人就……」

「噓…！黑田大人來了…」

而豐臣軍的第二名軍師，最近也成為話題主角之一。

大概是說到假如半兵衛失去了秀吉的信任，說不定官兵衛就能成功上位……

而一直都過於率直，不懂討喜之事的當事人，此刻卻一臉凝重，對看好自己的兵士反而予以嚴厲責備：「此等荒唐的說話傳到豐臣公耳中，你們可別想保住頸上的人頭啊！」

從旁人眼中，官兵衛此言看似出於自保……但沒有人會知道，他有多清楚秀吉和半兵衛二人之間深厚難移的信任。他看著半兵衛將生命中的一切都交付出去……對他而言，半兵衛真正令人心驚的，並不只有精密的謀略和戰場上的神勇。

起初他將半兵衛視為對手，後來卻不知不覺代入他的思想。所以，當半兵衛難得地表露出他極力抑壓的人性時，卻招來此等閒言…這樣可悲的現實只令他痛心不已。這種不被理解的感受……對他而言絕不陌生。

為什麼？在他眼中半兵衛也只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類，在這點上和其他人沒有分別。是因為太完美而讓人們都忘掉這個事實嗎？也許，天才注定是這樣子的存在。

「官兵衛，你再帶同醫師去探訪半兵衛吧。」

秀吉背對官兵衛，臉向著窗戶注視著山下的濃霧，並以低沈得近乎疲乏的聲線下令。

「遵命。」深知自己還未獲得信任的官兵衛將欲言之話都吞回去。

「你無需為那些無意義的閒言粗心。」

秀吉接下來的指示讓官兵衛大感驚訝，但一直低著頭的他並沒把這種心情表露出來。

「屬下遵命。」

「我對半兵衛是絕對的信任，正如他信任著你一樣。」

在官兵衛退下後，秀吉都不曾把目光從遠山的霧海上移開。盡管雙眼已銳利到連區區小兵的私心都能看穿，對離自己最近的半兵衛卻永遠都像是蒙著一層霧。

這種站在背叛邊緣的感覺，以前也曾經有過……就在那最後一個與寧寧一起迎接的清晨後，當空的烈日也沒法驅走心裡的陰霾。站在陽光底下半兵衛依然像一重迷霧，就算二人同為共犯，並同時躍進黑暗裡，他卻永遠比自己站在更暗的位置。

『半兵衛，昨晚午夜我找過你了……沒想到原來你也出去了。』

半兵衛很自然的垂下眼皮，將心虛目光半掩：『抱歉，因為剛好想出外走走。』

『在那種時間？』秀吉並不想深究，只是印象中半兵衛也有好幾晚沒睡好。

但這樣子的疑問，從半兵衛的角度上看又是另一回事了。

『最近就是無法好好的睡啊，說起來……秀吉也是因為睡不了才過來找我吧？』

能讓半兵衛掛上如此尖銳的語氣，就只有兩種情況。其一就是當他發揮實力推翻他人計謀之時；其二是他本能地察覺出危機，並不自覺地轉成自我保護的狀態……

『你說得沒錯。』秀吉沈著臉轉身背向半兵衛：『離開這裡的事都準備好了嗎？』

『放心吧，一切都安排好了。倒是秀吉真的決定了嗎？第一個要除掉的人……』

『事到如今還考慮這個……就只會令人動搖。』

秀吉一臉冷酷的回頭，卻接觸到半兵衛如受到責備似的目光。

那個時候心已經夠紊亂了，並沒有想過半兵衛也有其苦惱的地方。

太粗心大意了…那個時候真是不成熟……

可是，當時的半兵衛卻露出微笑。目光是無比的悲哀，但笑容卻是如此溫柔：『對不起…秀吉放手去幹吧。只要是秀吉決定的事，在下一定會助你完成…在你旁邊指引未來的道路，在你前方擋下一切的傷害，還有……在你身後承擔所有的罪過。』

半兵衛此言並不是說來好聽，一直以來他都默默的兌現著承諾。

所以，再多的謠言都無法動搖秀吉深信著對方的心情，而他也相信半兵衛會擺平一切……這些年來手上的力量都變強大了，強大至可以左右天下，強大到希望能反過來分擔半兵衛的沈重。秀吉張開闊大的手心，在視線之中，這雙手把窗外的遠景都完全覆蓋。

「無力者是悲哀的。我們要變得更強，半兵衛……我們要站在天下的最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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