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寂靜的樹林深處籠著一層薄霧，因近日連綿的雨水，讓皮膚彷彿被一陣濕氣緊緊黏著。晨光初現，還不算銳利的光線隱隱透進室內，但滿心的睡意似未隨夜晚而去。然而，本應是幽靜閑雅的場所，此時卻傳出與環境毫不相稱的吵鬧聲……

「我肚子餓了，早飯還沒做好嗎？好過分……我的傷勢都要惡化了啊──」

「夠了，我又不是侍女！還有…你不是受了傷嗎？怎麼鬧了一整晚還如此有精神？」

年輕男子的怪叫，再加上女子尖銳的責罵聲，看來春日山城的人們有一段日子也不能安睡了。全身包著繃帶的慶次悠閒地側躺在塌塌米上：「對了，我要尿尿啊…姐姐……」

看著慶次的手不雅地伸到褲頭處，這個忍者裝扮的女子非但沒半點尷尬，表情反倒是愈來愈兇了：「前田慶次，你有完沒完？明明會跑又會跳，想在這裡裝死到何時？」

「哎呀…原來你只會對著謙信臉紅嗎？」

正當春日氣得想動手教訓慶次，一雙纖長的手輕輕的觸上她毫不吝惜地露出的後面，伸手摸她的是一名僧人裝扮，面容清秀的男子。對著胡鬧的二人，他的語氣就如對待小孩子般溫和。

「真是朝氣勃勃的二人呢，從昨晚到現在都玩得樂此不疲。這樣我就放心了。」

「謙、謙信大人，這都是因為慶次他……」春日對著謙信時，聲音馬上變得像小鳥般小。

「春日，辛苦妳了……我想和慶次談幾句。」

「是、是的，謙信大人！」

看著春日像花瓣飄動般從視線中離開，慶次利落地坐起來，調皮地開他玩笑。

「謙信，你有看見你背後的玫瑰花嗎？」

「什麼？玫瑰花？」謙信似是不解的回望後方。

「哈哈…沒什麼。」慶次嘆了一口氣，又把雙手枕在後腦再次傭懶地躺下。

謙信也沒什麼茍禮，在旁邊隨便就坐下來。

「你從長谷堂城回來後便一直過度活躍的模樣……經過一輪激戰，難道不會累嗎？」

「當然累啊……」慶次安靜下來，心事重重的望著天花板。

「隨便就讓自己累挎掉，永遠都像孩子般胡鬧，你是否仍在享受這種過程呢？」謙信的笑容也漸漸滲出慨嘆的感情：「你以前的好朋友…也曾經如此胡鬧過。」

在提到那個人時，慶次又再次緊皺眉頭：「到頭來……就只有我沒任何改變嗎？」

事實上，半兵衛對他的斥責一直在腦內迴響，只要安靜下來就會想起。

的確，人不可能徘徊於過去而不前進。只是…一定有哪裡不對了。對於存在於過去了的事物，真的可以全數捨棄嗎？那存在過的又為了什麼而存在？那可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段無比真實的回憶啊！

「不，你們都變了，變成背負著什麼而生存的男人。」

背負嗎？不知何解…只要想到這裡，腦內就會浮現出秀吉和半兵衛滿身鮮血地站在屍體山上的模樣……這就是他們想要的天下？為何在想像之中，二人的背影卻沒有半點喜悅？

「難道統一天下真的比任何事都重要？只有這條路才是對的嗎？」

「在窮途末路之前，沒有人會承認自己誤入歧途。」謙信半垂著眼，瞄著慶次那張明顯還沒有完全覺悟的臉：「當然，就算有天能醒悟過來…也不是每條路也能夠往回頭走。」

「秀吉和半兵衛……像他們那樣的人也會想回頭嗎？」慶次苦笑著閉起眼。

「那慶次你又如何？不打算重新過回以前自由自在的生活嗎？」

聞言，慶次又猛然張開雙眼，但吊滯的目光似在沈思，在靜默半晌後才遲緩的回道。

「還不可以啦……」

「為什麼？」追問的人彷彿已看透慶次內心，輕輕一問又把游離不定的慶次扯回正題。

「因為我現在好像比之前更迷惘了……」

「是嗎？」謙信一副淡然的模樣，站起來：「不想回去的話，我也不介意讓你待在這裡……不過，你要做的並不是吵鬧或逃避，應該是時候靜下來思考了。」

謙信走後，周圍再度陷入一片死寂。連場大雨讓天空都變成了一片沈悶的死灰，他記得每逢綿雨的時節，半兵衛就總會著涼生病，十次有九次也會發燒，真是糟透的體質。現在想必也是卧病在床吧？加上傷勢一定有夠辛苦了……

「蠢材！還管他幹嗎？」慶次一拳打在自己的臉上，卻不慎牽動到手臂的傷口：「痛……！」

蠢材始終還是蠢材……一直以來都做過多少蠢事了？即使將寧寧讓給秀吉……還是阻止不了他對力量的沈溺，讓天真得以為半兵衛會對自己付出真心。

發痛五指生硬地移到唇上，他沒想到在寧寧被殺後，自己竟然還可以這樣去吻半兵衛……還竟然會對他那謝罪般的拖捨產生暇想：「我真是…既幼稚又下流……」

慶次是也男人，也有他的慾望，縱使他自己本身還沒有發現。

將寧寧的心與身體都讓給好友秀吉之後，在他面前又出現了一個人，長著一副俊美的外貌，懺細的身體，就連從來只對女性有興趣的慶次，也不禁為這美少年而心動。

而這個少年，就是竹中半兵衛，是屬於秀吉的竹中半兵衛……

『…嗯、唔…半兵……』酒精迷幻著腦袋，雙手已習慣了半兵衛的體溫，很自然就把他抱在懷內。當他主動吻上來的一刻，真的有懷疑過…這是不是酒醉後的一場夢？

『慶次…啊！』或許真的以為是夢，所以才會毫不猶豫的把他按在地上。正因為夢是最能反映人心的幻象，所以慶次才會毫無保留的表現出自己的情慾……他再次進入了半兵衛的身體，他看見半兵衛的淚水滴落在塌塌米上，自己的長髮垂在其白裡泛紅的肌膚上。

『唔…』慶次咬著唇，板開半兵衛的大腿狠狠的推進。

後者抓著胸前慶次的髮尾，抑壓不住已湧上喉頭的吟叫：『嗚、啊啊…！』

『嗄……啊！啊……』為何半兵衛的聲音總是如此的動聽？他的眼神就如毒藥一般，彷彿能隔空滲入血液當中，將肉慾赤裸裸地掏出來。不斷沸騰的熱氣湧上腦袋，令慶次也忘我的叫喊出來，內心的悸動難以平息，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希望將半兵衛據為己有。

『啊！嗚…慶次……慢一點……不……』

那種快要吃不消的表情，大概連秀吉也不曾見過吧？

直到現在，只要想起那時候的半兵衛，身為男人的慾望就會高漲起來……一方面認為自己不可饒恕，另一方面卻很希望可以擁有……屬於前田慶次的半兵衛。

到底是哪裡出錯了？

是秀吉的錯嗎？是應該恨他從自己的生命中帶走寧寧，最後又讓她消失在世上？是應該恨他將半兵衛帶進自己的生命中，最後又若無其事地將他帶走？

是半兵衛的錯嗎？突然就跑進自己的生命裡，原來由始至終都打算背叛自己……

還是說…錯的只是自己？

慶次坐起來彎曲著身體，手掩在眉心並苦惱的垂下頭。

「我一直沈溺在自己一廂情願地認為是真理的幸福上……卻對身邊的人、身處的國家都一無所知……」無知得完全沒有覺悟到，這個亂世已狹窄得沒法容納這種渺小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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