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大姐大姐，勞煩再來一瓶好嗎？」屋簷上吊下了一個籃子，婦人半秒也不敢遲疑就把空酒瓶換上了另一瓶盛滿的酒：「喝這麼多，今晚可以上路嗎？不如……」

「不行啦不行啦！妳丈夫晚上就會回來，這樣愛上我不太好啊！」慶次把籃子拉上來之後，依舊懶懶的躺在民家的屋頂上：「大姐你要珍惜你的戀愛唷～」

「哎呀！人家才沒有這個意思咧！只是看你好好的一個年青人大白天就在飲悶酒……」

從京都離開的慶次暫借了一處民居作小休，他覺得這名素不相識的婦人看來意外地有趣。他聽著婦人打理家務時那平常不過的聲響，手臂墊在後腦懶懶地躺下來，看著藍天上那片緩緩輕飄的白雲：「哈哈……沒法子喔，因為我仍在失戀中嘛……」

這算是失戀嗎？說來可笑，連到底是和誰的戀情都搞不清了。

搞不清，搞不清啊…反正都是沒法完滿的結果。

『慶次君你還在獨自灌酒嗎……這苦悶相是什麼回事？真的有夠難看呢。』

這段回憶來自某個獨自在喝酒的晚上。

當時他張開迷濛的雙眼，看見銀髮少年正坐在自己身旁，還不到一呎的距離。

平日舉止文雅的他少有地擺出隨便的坐姿，背部倚在半開的門上，一腳曲起來，讓浴衣的下擺都蓋不住白哲的小腿。事實上，這少年間中會在慶次家留宿，所以穿的也是問慶次借的。

『這樣的我不是更迷人嗎？少女們最近都喜歡憂鬱型的。』

『少自戀了。』銀髮少年露出一臉嘲諷的表情。

雖然高傲的態度總令人不爽，卻無可否認他也擁有一張令人心醉的美貌。他在一個個倒下的空酒瓶中拿起了一瓶還沒有被呻過一口的，並對著慶次揚眉輕笑。

『今天我就免為其難地陪你喝吧。』

慶次的右手仍拿著那瓶飲了一半的，左手已迅速的搶去了半兵衛手上的那瓶。

『小鬼學人喝什麼酒？』

『你只是比我年老而已，神氣什麼？』

半兵衛將酒搶回來，那副不滿的嘴臉總令慶次覺得他很可愛，而且他看起來的確是比實際年齡年輕。當初秀吉把半兵衛介紹給他的時候也真的不敢相信，他竟然就是那個要秀吉三次動身才肯出山的軍師大人。

『是～是！軍師大人嘛…在下只怕你的體質受不了多少酒精，要是出洋相了……』

因為半兵衛口齒伶俐，二人不知不覺就會吵起嘴來，愈是吵嘴，慶次就愈喜歡逗他。

『你還很有精神嘛，看來我是白擔心了……算吧，我就聽從你的建議，回家獨自喝還比較安全。那麼，晚安了。』半兵衛搖搖手上的那個白色小瓷瓶，冷眼瞄一瞄慶次，正打算站起來時……半躺著的慶次一把抓過他的手臂，用力一扯。

『說好了陪喝的，想食言嗎？』

『喂，你……』半兵衛被自己一扯，都倒在慶次的腰上，二人以交叉的狀態重疊著。浴衣的下擺分得更開，領口也因拉扯而褪至肩下，掩不了一臉驚訝的表情，明顯被嚇到的反應令慶次心頭流過一絲快意：『是你自己說的，半兵衛。不‧醉‧無‧歸‧啊！』

『我真不該可憐你這傢伙……不過是失戀而已。』半兵衛掙扎想起來，但慶次的手臂卻繞過他的前腰，緊扣著令他沒法站起來。面對著反抗無從的半兵衛，慶次半嘲笑的問道：『你不是每次都提著秀吉秀吉的…老嚷著要回去嗎？現在為何又這麼主動來找我了？』

半兵衛不屑看一眼慶次的笑臉：『你真的想知道嗎？我敢擔保你不會笑得出啊。』

果然，那笑容僵住了：『……秀吉和寧寧一起嗎？』

『兩夫妻……不一起才奇怪吧？』

半兵衛放鬆了反抗的力度，無力的把慶次的身體當成是床舖躺著。

完全不像平時看起來既文雅又高貴的他……

『怎樣了？今天的你有點怪怪的……難不成半兵衛你在呷醋嗎？』

『你在說自己嗎？』半兵衛冷冷的別過臉去，以躺著的姿態大口大口的呷著辣口的清酒，就連慶次叫他小心嗆到也當作是耳邊風，最後還是要從他手上搶回酒瓶才能讓他停下來。

『真是的……你到底是來安慰我還是來挖苦我的？』

『……』半兵衛遲緩的瞧向慶次，嘴角泛起了淺淺的笑：『這都是為了秀吉對吧？』

『什麼？』不知何解，他感覺這似有還無的笑容正滲透著陣陣的哀傷。

『因為對方是秀吉，所以你才把一切收在心裡對吧？』

『哈……為了秀吉……』慶次苦笑著閉起眼同時，半兵衛也怠倦地閉合雙目，沈沈的吟道：『……為了秀吉。』

『這就是我的溫柔之處啊，有沒有稍微愛上我啊？半兵衛！』

在聽到自己對秀吉的軍師說出這種話時，慶次覺得自己大概已醉得不淺了。

『…是…有一點點。大概……不過極其量也只是…一點點而已。』

意想不到的答案令慶次的心猛地一跳，上身生硬的撐了起來，令本來躺在上頭的半兵衛像個脫線玩偶似的掉在木地板上。他不適的低吟了一聲，翻過身來，一頭亂髮半垂在臉上，雪白的臉因酒精而泛著紅。他向著慶次伸出了感覺像鉛般重的右手：『我站不起來了……』

啪。

兩手緊牽著彼此，月色之下二人的影子亦相緊貼著──

酒傾倒在杯子的聲音聽起來很舒服，從杯面透明的酒看到了自己的反應，才知悉自己原來不知不覺掛上了一個複雜的表情。高醇度的酒，那陣毫不柔和的味覺刺激著的不止是神經，還有回憶……

「怎麼了嗎？半兵衛。」

眼見自己都拿起了酒杯，半兵衛還拿著瓶子發呆，秀吉禁不住憂心的皺起眉。

「不行喔，秀吉……你不可以為了這些小事就苦惱起來。」半兵衛放得很輕很輕的聲音中流露著重重的倦意：「我只是想著……豐臣軍再度戰勝，卻沒能一起盡興地共醉，真是有點可惜而已。」

「半兵衛你最近身體狀況似乎不太好，所以這些美酒就先由我一人享用吧！」

看著秀吉露出了真實的喜悅，半兵衛拿起面前另一個小酒杯：「一點點還是可以的。」

「好，很好！」軍師柔美的笑容令秀吉心情更佳，興致大好的舉杯……

「為了秀吉的天下，乾杯。」

「為了我們二人共創的天下乾杯！」

聽見秀吉的話，半兵衛禁不住錯愕的微張著嘴。

但很快，很快他就收起了那個失神的表情，將杯中的烈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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