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No one can help me now it's under my heart, I'll come to know the living.”

《恐懼已深蝕心底，誰亦欲救無從，但我將學懂何以生存。》

「總隊長！利威爾總隊長！」

時間又過了半年，剛好是嚴寒的季節。黑髮青年站在廢置雕堡的頂上，看著雪地中那個不停揮手彈跳的身影。

「又是你這四眼田雞嗎？」

韓吉.佐耶，是比自己更早加入游擊隊的成員，不但表現出色，頭腦也很聰明，是其中一名分隊長。對於被後來者爬上高位，大多數人都沒有意見，畢竟埃爾溫是用人唯才的類型……就算是有意見的，在見識過利威爾的實力後都不敢再作聲。

「在戰利品中發現很捧的酒呢，當然要拿給你和埃爾溫了！」

「嘖，你不會自己拿給他啊？」話雖如此，總隊長還是從這屋頂輕盈地躍下，雙手插在衣袋一副傲慢的樣子步向對方，一手搶過他手上的小酒瓶，毫不客氣地喝上幾口。

「最近真冷……這種天氣最能考驗意志力了。」

「上次搶回來的新槍械如何了？」

「利威爾選出來的精銳仍在努力實習中，進度不錯唷！尤其是上次被你提名的四人……說起來，他們真是你的超級擁躉呢！」韓吉熱情的性格一直都為沈重的氣氛增添幾分生氣。

這期間有不少新兵加入，主要都是聽見利威爾的傳言而燃起戰意的年輕人，某程度上這一切都正中埃爾溫下懷。

「要盡快熟習性能，這樣部隊的機動性才能提高。」只要想到這一層內心就會隱隱發痛，但因為利威爾原本就老是皺眉，根本沒誰會發現這種異樣。

「咻～真嚴格。不過……利威爾你對任何兵器以至坦克車都能即時上手，還真是厲害得超乎現實啊。在被埃爾溫雇用前到底還幹過什麼呢？」

「什麼都幹過。」利威爾以輕抽淡寫的一句總結自己的過去。

「也厲害過頭了吧？」

「不過是幹活而已。」

「嗯……我總算是明白了，為何埃爾溫說你注定當不了平凡人。」

聞言，又一陣更明顯的抽痛又從青年的心底傳至。

「他還好意思說我嗎？」

一直以來，都從未想像過充滿傳奇的生命是何等模樣。

這雙眼所見的世界從不存在傳奇，強者和弱者總是不可分割，同時又無法平等，在感受到現實的嚴峻同時，被允許的就只有往前衝。沒有躊躇的必要，也不存在他選，甚至連後悔的時間都沒有。只要稍停下來就會被彷徨所侵蝕，那種失去方寸的感覺在追趕著，人只能不顧一切地狂奔……

當回過神來時，那兀立不倒的雙腳已無法回到故地。

「拿去。」

「先開瓶了嗎？感覺如何？」游擊隊首領接過小酒瓶。

「還不賴。」利威爾環視這個被稍為收拾過的房間，然後目光落在各放於兩旁，只相隔四、五呎的單人床褥上：「這幾天就睡在這裡嗎？」

「能禦寒的房間有點不足，只好擠在這個小房間睡了，我們的鼻鼾應該沒有很嚴重。」埃爾溫打趣地說，看見利威爾不悅的表情笑意就更濃了：「希望你不會介意。」

「就算介意也沒辦法。」深知道資源緊撮的利威爾也沒可能反對這個安排。

「要是你想和部下們一起睡，我也沒理由反對的。」

青年抬頭望了對方一眼，幾秒後又移開目光：「不，睡這裡就好。」

「是因為不想被部下看到睡相嗎？」

「誰會在意這種蠢事？而且我的睡相完全沒有問題。」話雖如此，利威爾的潔癖症還是令他顯得彆扭：「他們對著上司一定也無法安睡。」

「要是這樣你一直以來還真是辛苦呢。」

感到被抓著話柄的青年頓了一頓:「我才不會有這種煩惱。」

「那就好。」男子瞇眼一笑：「以前即使只有一牆之隔，但好歹也算是睡在一起，現在只是少了一幅牆而已。大家都是男子漢，相信絕對是沒有問題的。」

「你一直強調這個反而更有問題啊……」

埃爾溫給人的形象總是拘緊而不守舊頑固，作為首領是富有威嚴同時又不帶架子，像他這種角色總會令人不自覺地恭敬起來。就連利威爾自己也說不清到底是從何時開始變成這種相處方式，明明彼此都不會輕易讓他人接近，卻能毫無防備地共處一室。

敏銳的觸覺讓他們肯定彼此毫無異心的追求，反映出來的亦只有彼此才能發現的風景。也許相異的人生不曾重疊過，兩雙瞳仁裡的世界就如同被撕裂一般，扭曲殘破，直到參差不齊的缺口在裂縫上融合，一切又驟變得完整而清晰，就連最想掩藏的污穢亦坦露人前……

「這種天氣是個大麻煩，我們往往要更加把勁地爭取資源，不然連是否能活下去都成問題。」男子再為自己倒了一杯酒，再稍微站起並將酒瓶遞給對面床的青年。

二人的睡床中間還放著一座舊式的小暖爐，以明火取暖。

「說白了就是強搶。」利威爾把酒瓶接過來，將手中的小酒杯倒滿。

埃爾溫揚起雙唇，在濕潤的下唇舔了一口：「沒法子，總不能指望他們會笑著雙手奉上。」

「這沒什麼，說到搶劫我也算是專業。到後來幾乎是沒有感覺了，果然……人只要為了生存，就能把一切都合理化。」火光穿透手中的酒杯，將金光色的光線折射到臉上，但鮮明的光影似乎並未將那副麻木般的表情活化：「你永遠都搞不懂……那些搶來的東西，其實又是從什麼人手上搶回來的？同時也愈來愈搞不懂……到底誰才是掠奪者，而被掠奪的又是誰。事實上，我們往往連思考這種事的時間都沒有。」

「雖說不上是正義，但等到連這種骯髒的自由都失去時，就為時已晚了。」男子深深呼出一口氣，帶著因酒精而升溫的熱度：「那些放棄戰鬥而被安置在牆內的人們，情況大概比我們更糟，即使是多窄小的地方也無法驅走嚴冬的寒冷，在食物和資料短暫的情況下就只能在角落瑟縮著，試圖減少熱量的消耗……只是，人類始終無法像野獸那樣冬眠。」

「然後到早上，路旁往往會躺著再也醒不來的人們，低溫還不足以讓他們腐爛，就這樣僵著好幾天才被發現。哼……」說到這裡，青年又冷冷地輕笑一聲：「不管是活著還是死去都是不痛不癢的感覺，即使同生為人，差別也可以如此大啊。」

「反過來說，就因為同生為人才會存在如此差別。畢竟，人的強弱無法分割……」

「同時也無法平等，對吧？」利威爾將對方的話接下去。

本來透過酒杯注視著火光的男子將目光移到對面那漠然的表情上，然後認同似地一笑。

「你也聽說過嗎？都不知是從哪裡傳出來的說法了。」

「鬼知道。」一飲而盡的青年盯著對方手上的空杯子，又站起來踏前兩步為他倒滿，然後再退回床上盛自己那杯：「弱者愈是懦弱，強者就愈是囂張。不管放在何等的場合都是不變的事實，我們也只是不想當個弱者才拼命跑往天秤較重那側。有人說這一種爭取，但對於從天秤上被踢下來的人來說，就是掠奪。」

「所謂『差別』其實才是人類的平衡……就算心目中的世界有多平等，為了達到心中的理想，不也必須將反面的東西抑壓抹殺嗎？到頭來也不過是將美其名地將平等建基於霸道的『差別』上。」說到這裡，男子冰冷的笑容中又慢慢滲出苦澀：「也許這並不是最好的結局，我只是單純覺得……要是自己能站到那個位置，就一定能夠改變些什麼。」

「是嗎？」這種雄心壯志對利威爾而言彷彿都是意料之內，然後一副怠懶沒勁的樣子躺了下來：「就不定……到時候你就會變成那個被憎恨的對象。」

見對方已完全喝夠了，男子也扭上瓶蓋，將它放到床褥旁邊的地方，然後慢慢躺下。

「要是這樣，到時也必定有會站出來反抗的人。」體溫的上升令男子的呼吸略顯粗重，但清醒的目光仍未見明顯的倦意，望著那掉漆的天花板：「要是我錯了，或者……我的步伐已追不上時代，那到時候……就自然會有誰來擋住我的去路，並將我驅逐出去。」

「大前提是這世界得如你所說般明智，而你所說的傢伙又真的存在。」

「所以我們不是正存在著嗎？」

世上總有一小群人，會意識到最值得恐懼事實，並獨自面對著帶來不安的一切……就這樣像觀察著猛獸的動靜，將一幕幕腥風血雨的風景烙進心底，到最後悟出一套存活的方式。

「少讓我掛上扎眼的標籤了，我只是來打工的……」

每當心湧起某種激動時，利威爾總會強調自己和對方是雇傭關係。

而埃爾溫對這種反應也毫不意外，善於觀察的他不多不少也了解到對方的本心。要說的話，大概從初次見面時，就已意識到那難以言喻的共通點。犧牲了眾多部下的他，似乎還想像不出要以什麼來取代面前這個人，這個用金錢買回來的傭兵……彷彿再多溫暖的「羈絆」和「信任」不及這種勢利的關係讓他來得安心。

「那你就當作是一個職位頭涵吧？比如說……人類最強傭兵之類。」

「嘖，這算什麼？」青年嗤之以鼻，翻側身子背向著對方：「你醉得不輕了……快睡吧。」

「我醉了？這可難說。現在狀態是蠻亢奮的，恐怕要發洩一下。」

「……」此話說得太直白了，利威爾反而對自己的理解有所猶豫。

「大家都是男人，同過著居無定所的生活……你應該能明白吧？利威爾。」

在確認自己沒有誤會後，利威爾才一臉不悅地彈起來，猛然轉身瞪向對方。

這時，對面床上的男子已解開了褲頭……

「我看……你根本沒打算徵求我意見吧？」黑髮青年眉頭一抽。

「的確。」男子一臉理所當然地揚著嘴角，伸進褲頭的手已將內褲褪下來：「外面可是零下十度啊……誰也不知道明天會否就要屍埋雪下，難得的安寧，不是要好好珍惜嗎？」

想想看，利威爾還是沒有反對的理由，太彆扭的話就只會被戲弄。於是他以輕蔑的目光盯著男子的下腹：「隨便你……管好你的小弟弟，別射得一地都是。」

「利威爾不一起來嗎？」

「我可是睏死了，你自己玩個夠。」青年邊說邊躺回去，再次背向對方，面向著牆壁的他將身體捲縮在被子裡，只露出半個腦袋：「老是如此過勞……你還是小心早泄比較好。」

「讓你操心了，我覺得功能還好得很啊。」

對於埃爾溫的企圖，利威爾其實心知肚明。

過往曾被多個雇主騁用過，什麼畫面都見識過了，即使很了解這種生理本能，嚴重潔癖的他根本沒可能接受，也不記得有多少次將騷擾自己的人打飛了。現在收在被子下的手已握緊拳頭，準備好隨時大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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