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辈子，他郭雁绝不会放手。

——游子弈，我会让你知道，今后的日子你再也离不开我。

三十八

自从看见郭雁从这屋内离开。游子弈原本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放下一切，心中却是缺了一角似的。他在整理药物时，脑中总是会突然浮现郭雁的脸。更甚之，这几日的梦里总能梦见他。游子弈有些害怕，却不知道该向谁说起。

他坐在案前，手中狼毫悬在半空却迟迟不曾下笔。半晌墨珠滚下落在纸上。游子弈看着被弄脏的白纸，最后叹了口气，放下了笔。他抬头一看时辰已经不早了，加上今日又是城内药材铺要送药材过来的日子。可送货之人却迟迟还未到来。游子弈不免心里担忧起来。这些日子他贪图方便，不再穿着繁复的破军衣裳，而是换上了样式简洁许多的烛天服，准备去寻那送货人。

可才走到村外，就见一人带着货物来到面前。“游大夫抱歉，出门前有些耽搁了。这是您要的彼岸花及石莲花，您看看。”

游子弈笑着，“我见你这会还未到，还以为遇到了什么危险……你无事便好。这药材既是出自掌柜之手，我自是信得过。多谢，这些银两就替我交予你家掌柜的。”

收过银钱，那人又将一饭盒递给游子弈，“游大夫，这是我妹妹要我带给你的。”

“这是……？”不甚明白，游子弈接过饭盒，看着药童，“这可不好，游某怎么好收下……”

“哎呀！游大夫你就收了吧！之前你替我们家看病，送点吃的总是应该的。其他就别说啦！我还要去掌柜的那儿，先走啦！游大夫再见！”怕是游子弈不肯收，药童急忙打断他的话。收好银两跑走了。

游子弈见他这样，也只得收下这饭盒。

拿好药材，拎着木盒，游子弈回到屋中。把彼岸花与石莲花晒在屋外药架之上，回屋打开饭盒。一阵饭香扑面而来。

饭盒分了三层，第一层是一碟小炒青菜及一碟清蒸鱼，再打开一层，一盅蛋花汤和一碗米饭，第三层则是几块香气四溢的松糕。几样小菜虽是家常菜色，却令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游子弈看了看分量，虽是不多，却是刚刚够他一人吃饱的量。且每个菜看上去都较为清淡，拿起筷子夹了一口鱼肉，鲜嫩爽滑。小青菜咬在口中更是香甜多汁，让他忍不住又多吃了几口。这些时日他都未曾好好吃过一顿饭，几乎每顿都是草草了事。眼下这两个小菜非但可口，更是迎合了他偏甜的口味。几乎不曾停止动筷，游子弈不一会将碟子中的小菜和饭吃完已是有六分饱。平日里，他都是只吃个七分饱，这会饭菜食完后还有几块松糕未曾动过，游子弈放下筷子拿起一块咬下，松软绵密。正好填饱剩下的一分。

这一顿吃得他十分满足。

酒足饭饱过后，游子弈连着心情也好了。他想，药童之妹倒也是心细，每个菜都做得那么合乎自己胃口，就连饭菜的分量都算的那么刚好。

他将碗筷收拾好，就当他要将碗筷洗净并将饭盒送还之药童家中时，这药童已经等在门口。游子弈一惊，“你方才不是……？”药童摸摸鼻子，憨笑两声：“这不怕游大夫您洗碗脏了手吗？等您吃完了交给我，自己来就好了。怎么好麻烦您呢！”

“唉，真是辛苦你了。”游子弈虽是不好意思，有劝了这药童几句，至少让自己把碗筷给收拾了。可那药童就是不肯，游子弈见他坚持也只能随他去了。

自那日之后，药童时不时都会送饭菜过来，游子弈过意不去，这日他将饭盒递给药童：“以后就不要再送来了吧。太麻烦你们了。”

谁知那药童脸色一变。急忙摆手，“哪里哪里，不就是多烧一口饭菜的事！游大夫你对我们家有恩，况且你不收，我们也良心不安呀！”

“这……好吧。”虽然觉得这药童神色有些不对劲，可游子弈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得允了他。只是总是受人恩惠多少也让游子弈有些为难，况且药童几乎是每天都会替自己送上饭菜，游子弈又提了好几次让药童不要再送过来了。谁知那药童面露难色，支吾半天又是搬出几个理由让他只得收下。

游子弈觉得或许事情并不像药童说的那么简单，只是为了报恩。这日药童又将饭菜送来，他把先前的饭盒还给药童。待药童走后不久就尾随跟上。果不其然，药童并未回到家中，而是走上山去。游子弈屏息敛声紧紧跟着小童来到了一座破庙前。他扫了一眼四周，寻了一处藏身其中。

游子弈小心谨慎地探出头想要看看这药童究竟是怎么回事。谁知那药童竟然是将饭盒交给了从庙中走出来的郭雁。

游子弈顿时心跳如鼓。他想不到这段时日竟然是郭雁一直托这药童将饭菜送来……可在细细回味一遍。也不难瞧见端倪。不然为何药童突然送来饭菜，也不让自己将东西送回他家。再者，郭雁知道自己的偏好，他知道自己爱吃鱼多过吃肉，口味偏甜，又爱吃糕点。回忆起万花谷在一起的几个月，郭雁早就将他的胃口摸得清清楚楚，更何况他从来都不是肯轻言放弃的人。自己竟然就那么相信了他真的会离开自己。可再一想，郭雁又怎么会认识那药材铺的药童？明明这些日子他都不曾出现，那郭雁到底藏在何处？

游子弈走出屋外环顾四周，他想莫不是郭雁就躲在自家附近，监视自己？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自己就是武功再差也不至于被人近距离监视那么些天也察觉不到。他将脑中的想法一一剔除，忽而看见前方一颗参天大树之上，一只不属于这里的隼儿站在上方好似看着自己。

游子弈就那么看着那只隼，“怕是你的主人根本不曾离开过此地吧？”而那只隼将头忽而转向他，拍了拍翅膀。“倒是我忘记了，你的主人根本就不知道放手二字该怎么下笔。”

栖夜拍拍翅膀飞在半空中，游子弈见它在头顶盘旋几圈，最后落在自己肩头。利爪抓在肩上有些疼，游子弈转头看着栖夜，眼底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倒是栖夜毫不惧人，它用头蹭了蹭游子弈，随即展翅飞向空中。

“也罢，我自是不能管他走向何处。只要他不再出现，我就当他遵守了诺言。”游子弈看着还未飞远的栖夜，喃喃自语，“这饭菜，你便告诉你家主人别再送来了。”

栖夜长空鸣叫一声，滑翔而走。

艳阳当空，万里无云。

而湛蓝的天空上早就没了栖夜的踪影。余下的只是被阳光照得刺眼的游子弈。他眯着眼看着天空。眼光刺得眼睛生疼，几欲落泪。游子弈不知道在心疼什么。

是心疼那个身边总是有郭雁残影纠缠的自己，还是说他在心疼那个固执地不肯放下一切的郭雁？分不清到底是在纠结什么，执着什么，舍不得什么。这世上许多的人和事都逃不过爱恨二字。那么，自己对郭雁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情感？不明白、不明白、不明白！而他唯一明了的是，他自己才是那个最为心盲的人。

阳光耀眼不可直视，可游子弈却不曾收回目光。直到被刺得留下泪水，游子弈才笑了出来。他总是说郭雁不肯放过自己，其实，他自己也不曾放过自己吧。无论想要消除几次，他总是能记起那些最不想忆起的时光。真的只是想要消除那些两个人相处时的记忆吗？恐怕并不是吧。只有他自己才明白，他更想消除的是那时候心动的记忆。

纠结过也挣扎过，可无论如何游子弈也没办法忽视掉在他想到这饭菜是郭雁送来时，心中竟然会有窃喜的感觉。

可是那又如何？既然他能封闭自己一次，他又为何不能再一次关起心门。

游子弈闭起双眼低下头。走到村子不远处的小河岸边。河水清澈，好似镜面倒映出自己的脸来。

一张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脸，而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如同一泓被丢入石子的静水，无论如何最后都会趋于平静。

郭雁，你既然打算纠缠。那我就将你视如无睹。

三十九

游子弈打定主意，回到家中。头一回，他没有去理屋外的药材，而是直接脱了鞋坐在床上。他蜷着身子抱住自己的膝盖，就那么坐着，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了下去，他的头也越来越重，最后就那么睡了过去。

一反常态的，这一会他居然彻夜无梦。

清早，一闻鸡鸣便醒了过来。游子弈浑身酸痛，随意活动活动酸麻的身体。将自己收拾干净走出屋外。

他沿着昨日那药童走过的路，去寻郭雁。越是靠近破庙，心中越是狂跳不止。游子弈不停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在门口停留了好久终于才鼓起勇气踏入庙中。郭雁背对着自己，举着酒坛子仰头灌酒。有些喝醉的他显然没有发现居然有人来到这里。他只当是那个药童，放下酒坛抬手一指，“都在那里煨着呢，自己去拿。”

“郭雁。”

听见熟悉的声音，郭雁瞬间酒醒了三分。他马上转头一看，确实不是自己的错觉。游子弈正站在自己面前。乍一见到游子弈的郭雁显得有些局促。他甚至有些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他马上站起身，却因为醉酒身形显得有些摇晃。“大夫，我……”

游子弈见他窘迫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游子弈有些恍惚，他从未想过肆意张狂的郭雁今日再见居然会变得有些畏手畏脚。他看得出郭雁见到自己是高兴的，可是神情里更是带着几分害怕。他看见郭雁想要走到自己面前，看着郭雁伸出手又收了回去，他更是听见郭雁对自己说，“大夫，我并没有出现在你眼前，你别离开这里！”

“我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呢，看着这样的郭雁，游子弈原本狂跳的心脏居然渐渐趋于平静。他看着郭雁，觉得既可笑又心疼，“我知道，你确实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为了监视我？”

“我没有！”郭雁急了，他上前抓住游子弈的手腕，好怕下一刻他就会转身离开。“是你说的，不准让你看我的样子。可你没说我不能待在你的身边！”

“即使我不想见到你，你也愿意这样？”

“我愿意。”

“开什么玩笑！”游子弈突然大声一喊，甩开郭雁的手。他用尽全力向郭雁挥去一拳，只听“啪”地一声，郭雁侧头呆立，眼神中带着诧异。本能让他想要抬手还击，却在拳头挥到游子弈面前时，硬生生地停了下来，瞪大眼睛：“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郭雁不怕天、不怕地。什么苦他没尝过？可这情爱之苦当真是折磨得他终日茶饭不思，唯有借酒消愁，却又愁上加愁。看着面前的游子弈他很怕。郭雁真真正正地害怕了，他不怕游子弈打他，若是打一顿就能让他消气那就是他赚来的，他是怕游子弈真的就那么再一次消失不见。他有自信去等，那是因为他知道游子弈心里有一份自己的位子。

郭雁想方才那一掌怕是也不能让游子弈消气吧。他看着游子弈，见他浑身颤抖，心疼得要命。他多想上前把游子弈抱在自己怀里，亲吻他的额头，拍着他的背脊，安慰他。可是他不敢。再看郭雁自己，他自己更是心里疼得要死，注视着游子弈的眼睛，不懂究竟自己要怎么做才能得到他的宽恕。“游子弈，你到底在怕什么？究竟怎么做你才肯让我站在你的身边？”

怕什么，游子弈当然知道自己怕什么。他怕自己终有一天原谅了郭雁，许他一世相伴。那一拳用尽了全力，郭雁的嘴角都破了，明明都想回手了却停止了攻击。游子弈有些混乱，可内心的怒也好怨也罢，只想寻个出口宣泄出来，他看着怒而不发的郭雁再也压抑不住，甚至有些失常，他朝郭雁几乎是用喊的说道：“躲在破庙里远远看着我你就会幸福？每天让别人给我送饭菜来你就会幸福？你为什么不说你更想回到我失忆的那会！郭雁，那时候看着我一点点喜欢上你，依赖上你，你是不是很高兴！把我的生活、我的人生变成现在这样你是不是很满意！”

“我没有！我不是……！”

“不是什么？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好不容易过上现在平静的日子，你为什么又要来找我。郭雁，不是我不想原谅你……是你的那些作为让我没办法原谅自己去原谅你啊……如果原谅你，我的自尊又该放在那里？”

“我……”郭雁看着眼眶泛红的游子弈，看着他颤抖着说着话。他心疼了，心疼着这个人。可是他又高兴坏了，因为至少他明白，游子弈对自己并非没有爱慕，他做的一切游子弈并不是看不到。但，游子弈的自尊是被他一脚碾碎的，如今他又能做些什么，将这一切全部修补回来？

“我只是想要你能原谅我，接受我。我知道之前那些事是我的不对……是我禽兽不如。”郭雁鼓起勇气将游子弈抱在怀中，“可是大夫，就当是放过自己也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守着你，可好？”他想如果可以，他想让时间倒流。

游子弈在郭雁怀里笑了，笑的凄凉，更笑的郭雁心慌。

“郭雁，那是我最后的自尊，你连这个也要剥夺吗？”从郭雁怀中挣出，游子弈似是不舍更是诀别的看着郭雁，他冷眼对视长袖一甩，好似与郭雁划清界线：“今日开始，你要做什么要在哪里，游某都管不着，郭大侠若是想来寻游某看病亦是可以。只是，这些讨好游某的事还是莫要再做了。游某无功不受禄，担不起郭大侠的一片好意。如此，游某便不再叨扰，告辞。”

随即太阴指滑出一道距离，被混元气劲震住的郭雁动弹不得，他急着开口挽留却什么也留不下，眼睁睁地看着游子弈转身离开。他设法挣脱，追上去见到的是一阵劲风吹过，游子弈旋身一转脚下踏着巨鹰离去的身影。

郭雁靠在门上举手遮着眼睛，“游子弈，我不会放弃的。”

日出日落，转眼之间竟已是度过三个春秋。这三年究竟是谁在折磨着谁，是谁不肯放过谁，于他二人而言早已分不清。期间江湖上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多到让人早就忘了浩气盟少了一个风头正劲的乖张恶丐，龙门荒漠之上少了一个行医济世的淡然医者。

这三年，郭雁回过落雁城，他跪在谢渊面前主动请辞，司空仲平不明就里，只见他心意决绝便亦不再挽留。离开武王城前他去看了蓝烨，苦笑着对他说：“到了今天，我总算知道什么叫做报应。”

蓝烨以为他要放弃了，可郭雁摇着头，“能陪在他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见友人欲言又止，郭雁唤来麟驹翻身上马，带走一壶浊酒、一根短棍、一只隼鸟，其余皆不再带走。就连一声再会更是不曾留下。

三年里，游子弈继续留在扬州。他刻意地无视郭雁的一切示好。他看着郭雁从分不清杂草和药材，到将药材送到自己家门口，看着他每日都给自己送着三餐，无论风雨，更是看着郭雁替他赶走过来闹事的流名和倭人而受伤。

所有的事他都看在了眼里。不是没有赶他走过，只是无论赶走几次，郭雁都会重新出现。

仿佛之前那个蹂躏他的郭雁从不存在，而游子弈才是那个对不起郭雁的人。

村里的流言蜚语不是没有，可那又如何？就算自己的心防开始渐渐溃塌，游子弈自己却从不承认。郭雁三年间风雨无阻的行动，的确好几次让他就要让自己放下尊严去答应。只是他无法放下这一切。如果放下了，还有谁记得游子弈曾经在郭雁那里受过的苦楚？一想到这些，游子弈就无法走到郭雁身边。

于他而言或许眼下这样的死局才是更好的结局吧……

四十

郭雁抬头一看，天空阴郁暗沉，春雨更是时不时地落下。临近清明，总能在不远处看见有人家烧着纸钱。来往的路人看见郭雁坐在破庙口端着酒壶喝酒总会指指点点，悉悉索索说着些什么。

他倒也是毫不在意。因为他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山脚下的那个大夫那里。这些年他能想到的，能做的他都做了，可是游子弈对他却总是不冷不热。

他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让游子弈看他一眼，他拿得出手的本事没什么，一个就是得了蒋方文真传的好厨艺，另一个就是他这双拳头。可自从那日起，每次他给游子弈送去的饭菜他从来没碰过，最多就是偶尔有几个小痞子见游子弈长得漂亮就去调戏他，他是去打了，但怕游子弈不高兴，他也不敢下重手。

这几年郭雁不是今天手伤了，明天腿伤了。总之没事就往身上弄点小伤，想方设法地找借口去接近游子弈。可惜，游子弈只对他与一般人无异，处理伤口，抓药，开药……除却之外别无其他。

愁，真是愁啊！

就连老天也那么应景，赏了个阴雨天给他。这天就像要哭不哭的人似的，看着都觉得晦气。郭雁却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了他会一直等下去，可都三年了，为何丝毫进展都没有呢？

郭雁仰头再灌下几口，这些年他喝的酒坛子都能堆成山了，换来了什么？换来游子弈一句：“郭大侠，你若再毫无节制地喝下去，怕是会伤了肝。”语气谦恭有礼，却更有几分的疏离意味

可这日子还是得过，他还是得等游子弈朝他打开心是不是？

收起酒坛子，郭雁去村庄附近的湖泊边捉鱼。游子弈爱吃鱼，他就翻着花样给游子弈做，尽管他从来都不吃。

郭雁才走到岸边，就发现不对劲！周遭的气氛异常，郭雁寻了处地方遮掩自己的身形，他环顾四周，瞧见不远处有几十来人潜伏而来。郭雁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他瞧见那些人手中拿着凶器，还有脸上贪婪暴戾的神色，更令郭雁心惊的是他们前行的方向是游子弈所在的村庄。

只见那些歹人消失不见，郭雁立刻运起大轻功去寻游子弈。

尽管郭雁一路轻功飞奔而去，却哪想到那群抢匪狡猾异常，居然分了两批人马而来。而郭雁所看到的已是第二队人马。当他来到村庄之时，先行而来的抢匪依然在村庄中进行抢掠。郭雁顾不上其他，更是来不及灌下酒来增助内劲，就抽出打狗棒挥击而上。

心中担忧极了游子弈的安危，那个大夫的武功那么差，这里还有这么多人，他一个人如何自保！

顾不上其他，运起烟雨行一路冲向游子弈所在的屋子。就是被匪徒砍伤，郭雁的脚步也丝毫不曾停止。明明往日里那么短的距离，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遥远。郭雁急红了双眼，一路冲向前方。

终于当他来到游子弈的住所前，所见之景让他目眦欲裂。

“哟，这美人长得还真是标致！”一劫匪见被另外几个壮汉押跪在地上的游子弈面目清秀俊俏，长发散在背后嘴角带血，一双杏眼喊着愠气，顿觉游子弈当真是比这村里的姑娘还要漂亮个三分，他伸出贼手忍不住摸了一把，啧啧两声，感叹了一下这肌肤也是细嫩的很。“啧啧，这么个尤物真是可惜，居然是个男人呀！把他绑了！说不定能卖给哪个达官贵人家里当男妾还能赚点银……呃啊！”

这匪徒尚未说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游子弈面上一热，再一看方才言语下作龌龊的抢匪已经气绝倒在自己面前，他错愕了一瞬收回目光，抬头一看居然是郭雁。

郭雁双眼充血，身上的杀气丝毫不掩。他收起打狗棒，摆出降龙掌的姿势。几个抢匪见他这修罗的模样一瞬间吓得不敢动弹，郭雁怒到极点，低沉且不耐烦地说道：“放开他！”那群人被震慑住，听话地放开了手。

游子弈抓住机会，站了起来转身太阴离开。

郭雁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刀伤，看得游子弈心里好不难过。郭雁一手握住游子弈的手，双眼却不曾离开那几个歹徒，“别从我身边离开，我护着你打出去。你管好自己就行，别管我！”

说罢，冲了上去。那些劫匪见郭雁冲了上来，立马反应过来挥刀而上，可没几下就被郭雁打成了重伤。

郭雁拉着游子弈的手不由分说地跑了出去，一路上谁敢阻拦就莫怪他郭雁手下无情。但是匪徒人数众多，郭雁先前喝酒毫不节制，伤了些身体根基。更甚的是，那群歹徒恐怕不止郭雁想的那样，根本不止两拨人！

很快，郭雁就陷入了苦战。越来越多的敌人将他们围了起来。郭雁护着游子弈，担心他受伤，原本擅长进攻的他看是变得束手束脚，身上的伤口也是越来越多。郭雁蓄起所有内力，骤然两掌向两侧推开，竟是孤注一掷使出了龙啸九天。

好在他功夫根基深厚，丐帮内劲刚猛霸道无比。周围最近的几个劫匪均是被震飞几尺！

耗尽内力的郭雁顶不住炙狱邪龙的戾气，被戾气反噬，一瞬间口腔内充满了铁锈味。郭雁咬牙忍住戾气乱窜的痛苦，拉着游子弈一路奔跑。游子弈见他嘴角不时流下朱红，心脏顿时漏跳几拍。此时游子弈也管不上什么了，什么尊严也好，怨恨也罢。这一刻他绝不能让郭雁倒下。

郭雁跑回破庙，将两人压在破败的佛像之后。“别动！他们应该发现不了。”

游子弈看着郭雁遍体鳞伤，想到用听风吹雪来救急，却被郭雁按住手。只见郭雁双眼紧盯着外面。那些强盗杀声随后而至，却寻不得他二人所藏之处。随意砍了路边的树干发泄几下就离开了。

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轻，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紧绷的神经终于放了下来，郭雁压抑不住内伤反噬，又是一口猩红吐在地上。游子弈被满目殷红刺得眼睛生疼。拉着郭雁的手便开始号脉，眉头间皱痕越来越深。他一句话也说不出口，郭雁体内有股真气不停乱窜，内息极其不稳，身上更是布满血迹。他伸手拂开散落在郭雁额前的头发，便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映在眼里。从额头划过眉骨再到眼下，郭雁的左眼上有着一条几乎让他失去左眼的伤痕。

震惊，愤怒，心疼……几种心情混杂在一起，压得游子弈快要分辨不出这份纠结的感情究竟名为何物。可眼下他唯一知道的是，他不愿意放下郭雁一个人，不愿意他为了他而受这么严重的伤。

郭雁看着游子弈表情复杂，只当是游子弈不想自己去救他吧，他勾起嘴角，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大夫，估计这会东篱寨的人已经到了，你要是不愿意和我待一块，我离开就是了。”不知为何，看着游子弈眉头紧皱的脸，郭雁突然就想放弃了，自己如今被炙狱邪龙反噬，左眼前血红一片，这样的自己又该如何守着游子弈？与其用这么不堪入目的样子与他纠缠，何不干脆放手？就像游子弈说的那样，放他自由。

“郭雁，你需要治疗！我怎么会此刻扔下你不管？你是要我做一个罔顾救命恩人的小人吗？”游子弈听他说道，觉得郭雁想要赶走自己。可郭雁确实就是这个意思。

游子弈见他硬是扯出一个笑容，说不出的难堪，却仍是努力笑着，“三年了，你对我一直谦和疏远，无论我怎么示好你都不肯接受，眼下我的伤没个一年半载怕也是养不好……更何况这只眼睛能不能保住都不确定，大夫，我曾经就入不了你的眼，现在这样，我又哪里来得自信护你一辈子？还不如让我一个人走，这伤我去找蓝烨替我治就是了……权当让我留着最后一丝颜面……”

游子弈哪还顾得了什么，郭雁的伤根本拖不得一分一毫。尤其是这眼睛，若是让他去寻蓝烨必然只得废了！可这恶丐不知怎的，往日粘着自己求自己治病，此刻却是毫不配合！

游子弈从未见过他这么不配合的病人，刚想开口教训几句却听见郭雁无力说道：“你若是不愿原谅我，就不要替我治了，就当让我找个放弃的理由吧……”

游子弈一愣，做不出任何动作。郭雁见他这样，苦笑着走到不远处的草堆上倒了下去，内伤外伤消耗了他太多的体力，游子弈的态度更是让他坚持不住。几乎是摔倒般地蜷缩在稻草堆上，扎人的稻草刺得伤口生疼。郭雁压抑着清咳了几声。却是刺痛了游子弈最后的防线。

游子弈想，按郭雁说的两人不再纠缠真的好吗？若是郭雁真有什么闪失他又会如何？答案呼之欲出，却怎么也想不通透。可听见郭雁细微的咳嗽声，游子弈突然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不愿让郭雁离开。

早就变质的情感已然结果。是何时种下的情种早已发芽，本想铲除的嫩苗不知何时已经生根发芽。上天早就注定了他和郭雁的一世纠缠。

自尊算什么？放不下的从来都是他自己，眼下这人就要离开自己，是这人惯得他开始有恃无恐，却忘了，郭雁也是会累会想放弃的普通人。

他扪心自问，若是见郭雁同别人在一起他能否接受。心中答案无比明确：不，他不要！既然无法接受，为何还要固执下去？

罢罢罢！既已纠缠一起无法分开，那就不再分开！

游子弈起身走到郭雁身边，郭雁吃力地睁开眼说不出一句话来。

就在他错愕时，游子弈俯身在他唇上印下一吻：“郭雁，你现在去找蓝烨还来得及，不然从今往后，我容不得你身边再有第二人。”

四十一

嘴唇上还留着柔软的触感，郭雁有些不可置信。他顾不上身上的伤势，猛地将自己撑起来，急于向游子弈求证，“咳……大夫你？刚刚那话是真的？”

游子弈见他心情大起大落，作为医者不免有些生气，“是不是真的，你自己没有听见？只是像你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怕是我医术再好也无法将你的伤治好。”

这番回答虽说并不是郭雁最愿意听见的那一个。可是即便如此，他也是明白这一次他总算是能和游子弈在一起了。哪怕此刻体内被戾气窜得浑身疼痛难忍，郭雁也是按捺不住心中狂喜，他急忙抱住游子弈，用尽了力气地拥抱着他，“一只眼睛就能换到你的话那也是我赚了！大夫，你刚刚说的不会是骗我的吧？”

“你若是觉得我在骗你，你又干什么抱着我？”游子弈轻笑了出来，放下这些年来的恩怨，顿时觉得自己眼前的路何其宽阔。他又何必再继续纠结？何况不知为何，此时郭雁的表现倒是有了几分可爱的感觉。不过到底还是受了伤，游子弈让郭雁放开他，拿出贴身携带的一些工具和救急药材，替郭雁处理起了伤口。他寻了一处身上干净的地方撕下几片布料，给郭雁将眼睛包扎好，“不过是些应急的处理，外面天色也已经不早了。明早起来我们去城内买些药材，让我帮你好好治疗。你先睡吧，我守在你身边。”

话虽如此，可即便郭雁此刻伤重也是不会让游子弈守着自己，自己独自一人安心睡去。他佯装听话往后倒下去睡觉，却一把拉着游子弈圈在怀里。

一下子倒进草堆之中，自己的分量还尽数压在郭雁这个伤员身上，游子弈当真是吓得不轻，“郭雁！！！”他怒叱郭雁的名字，却看到戾气全除的郭雁笑的一脸像是讨好主人的大狗。“大夫，活到现在，只有这一天是我最开心的日子。”

见他笑得那么开心，游子弈本已经到嘴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然后他就听见郭雁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清朗略显低沉的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郭雁告诉他自己小时候的遭遇，告诉他又是为何加入浩气盟……一切的一切全部告诉了游子弈。可到最后郭雁还是在道歉着，他一遍遍数落自己当初做的错事，告诉游子弈当时怕极了自己竟然无法出现在他的眼睛里。

“不管道歉几次我都觉得不够，告诉你小时候的事也不是想为了自己这个糟糕的性格找借口。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全部的我，然后想要告诉你，你是第一个让我那么执着的人，执着到了爱上了也没有发现。”郭雁亲吻游子弈的发顶，低头凝视他，“大夫，谢谢你肯原谅我。”

游子弈即使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此刻被他抱在怀中低语情话，仍是觉得有些面红耳燥，他闭上眼睛，“好了，可以睡了。不然就别休息了。”

“好。”

听见郭雁平稳的呼吸声游子弈睁开了眼，郭雁到底是累了，说完话就睡了过去。可游子弈睡不着，郭雁外伤不少，内息也并不平稳。虽是用太素九针将伤势压制住了，可他还是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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