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磊在梦境里再度睁开眼时，毫不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清露窟中，脚下是潮湿的泥土。

　　　他提刀前行。黑暗里似乎潜伏着什么，传来蛇虫在地上滑行的窸窣声音。一些细小的藤蔓从阴影中钻了出来。晋磊余光扫去，它们却又畏缩退回。

　　　此处窟内地形与晋磊所熟知的并不相同。但这不过是梦境，又有何惧。晋磊随意前行，任脚下小路将他带至了一处石厅。

　　　他看到了方兰生。

　　　似乎每次在梦里看见落单的方兰生，他总是这样一幅凄凄惨惨的惊惶样子，而这回尤甚。方兰生被一圈圈藤蔓吊起，手足被缠，衣冠不整。蛇一样的藤蔓在他身上游走爬行，不知是在搜巡什么，有些藤蔓已勒破了他的衣衫，紧贴着他的肌肤，粗糙的藤身蹭出几道红痕。

　　　方兰生尚未放弃，犹在挣扎，好不容易从藤蔓堆里踢出了一条小腿，却将裤腿撕破，连鞋袜也脱落一半。方兰生拼命绷着脚尖想勾住鞋子，但此刻身不由已，那只鞋子挂在半裸的脚尖摇摇晃晃。

　　　“哎呀，我的鞋，呃。”在这种时候分心记挂小事绝对是个错误。一束藤蔓从他衣领里滑了出来，缠上他细弱的脖颈绕了两圈，扭动着向他口中探去。方兰生急急咬住那不安分的绿藤，喉里就再也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来。

　　　被他咬伤的绿藤里流出许多汁液，灌了他满口，从嘴角溢出绿色的液体，滑入耳后和脖颈，没入衣内。方兰生拼命向后仰头，将颈项拉得修长，那两圈碧青的藤蔓中间露出他脆弱的喉结，不住上下滑动。

　　　就算是梦境，似乎也有些过了。晋磊缓缓向他走去，望见他满脸慌张无措的神情，眼睛湿漉漉的，泪却还没来得及掉下来，眼角一圈淡淡的红，竟有些动人。

　　　方兰生眼角余光终于瞥到他，微侧了头拼命望过来，眼神先是一亮，旋而转黯，神色十分复杂。

　　　这摆明了不甚相信的眼神让晋磊心中生出几分怒气，他斜视一眼仍在不断扭动游走的藤蔓，手中百胜刀微微出鞘。轻轻铮鸣一声后，那些方才还嚣张活跃的藤蔓迅速抖了一下，流水一般退去，散了个干净。

　　　方兰生身体失去支撑，从空中掉了下来，被晋磊伸手扶住。

　　　方兰生匆匆瞥他一眼，眼角还是红的，脸颊又红到了耳根。他飞速念了一遍善法甘霖的咒文将那些勒痕给治愈，然后理了理残破的衣服，但前前后后拉拉扯扯，终究是不成样子。

　　　方兰生停下来，抬眼眼巴巴地望着晋磊。

　　　晋磊摊开双臂，让他看看自己入睡时两袖清风的单衣，实在是脱无可脱。

　　　方兰生左右转转，最终找到了解决方法，他抱着双膝坐到了墙角边去，缩成一团，堵住了衣服上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缝。

　　　晋磊走到他身边坐下，方兰生又有些瑟缩，稍微躲了躲，半途僵住，似是觉得不甚礼貌，又默默蹭了回来。

　　　“你惧怕我？”

　　　方兰生偷看晋磊一眼，见他神色不快，歪头想了想，伸出手指飞快地戳了他胳膊一下，指下触感让他有些惊讶，他说道，“啊，你是真的？”

　　　“你见到了假的我？”

　　　“嗯。”方兰生心有余悸地点头，“我刚才看见了那个藤妖，不对，是噬心芽，哎反正不管是什么妖怪，他变成了你的样子说是吞掉你的回忆又变成了你，然后把我给抓起来了。”

　　　“……真是个有趣的梦。”

　　　“哪里有趣啦我被吓坏了好么！我在这儿转悠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梦到你结果你是假的！”方兰生语音忽又转低，“还好你出现了。不对，其实你也是我的梦，也是假的……”

　　　“你梦见我？”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兰生犹自低头咕哝着，“可是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不应该啊……我才没有胡思乱想过这些东西呢，难道我真这样想过？没有啊……”

　　　“我今天没怎么想起你。”不过两次而已。“却梦到你了。”

　　　方兰生一拍手，“我努力想了一整天，可总算是梦到比较像你的你了！”他点点头，“说话还是这么讨厌。”

　　　晋磊点点头，“既然是梦，确实也不用说太多。”

　　　“哎，为什么？”方兰生有点糊涂地回头看晋磊，却被晋磊用一只手强硬地掐住了下颔。方兰生瞪大眼睛的瞬间，晋磊已经压了上来。他咬住了方兰生的唇。

　　　方兰生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支支吾吾了几声却寻不到空，直到晋磊将他的唇品尝完毕，将舌塞入他口中时，他脑袋里才轰的一声爆出了许多想法，脸颊滚烫起来。

　　　这不对劲！这真的不大对劲！明明是自己的梦，但从刚才开始就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晋磊在他口中搅动，许多难以忽略的感觉冲上来，中断了他原本没有多理性的思考。方兰生恍恍惚惚的，仿佛自己在漂浮，忽又记起类似的事情似乎已经发生过。但之前那次是为了救晋磊啊！难道晋磊是在记恨之前的事情？没错，晋磊就是这么小气。

　　　终于找着答案，方兰生心神缓了缓。此时晋磊已经结束掉了这个吻，将他的肩推到地上抵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方兰生仰望着他幽黑的眼，咽了下口水说道，“喂，晋磊，你要是满意了就先放开我好不好？”

　　　晋磊俯身压住他，似是自语道，“长夜漫漫。虽是幻象，倒也可口。”

　　　到底谁才是幻象啦！方兰生几乎要尖叫起来，却又被吓得咽了回去。晋磊伸手撕去他半幅衣衫，手也毫不犹豫地探了进来。方兰生一身都是痒痒肉，顿时一个战栗，缩成了一团，却被晋磊强制着拉开。

　　　“别，别碰！”方兰生也不知是哭是笑，胡乱挣扎起来，但是却被摸得浑身都失了力气，轻易就被制住。

　　　晋磊似是觉得他这样闹腾下去很烦，也不大好下口，忽然就有些藤蔓从角落缝隙里缓缓钻了出来，悄然围住二人。

　　　果然梦境都是随心所欲的，想怎么做都可以。

　　　方兰生忙着躲闪，一时都没有发现，直到一束藤蔓爬上他脚踝时他才猛然一蹬腿，尖叫起来。晋磊按着他，直到他四肢都被藤蔓缠住才松开，空出手来帮他揩拭掉几滴泪水。

　　　晋磊伸手揉乱了他的头发，语调温柔在他耳边说道，“这样就不会痒了。”

　　　这一点都构不成安慰好么！？方兰生几乎要怒吼出来，却又被晋磊的唇堵住。但现在这般情形，他已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晋磊握住他的腿，在根部揉捏数下，示意他放松。方兰生却完全做不到，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一丝绿蔓顺着他的脚踝缓缓了游了上来，那冰凉的触觉激得他不断打寒颤。他被吓得都有些语不成调，“晋，晋磊！管好你那些妖怪！”

　　　晋磊的手指在他身后那处入口周围打转，“你还有空理会这个？”

　　　“有空，有空！只要你放开我要多少空都有！”方兰生哆哆嗦嗦地抖着嘴唇，“晋磊你放开我！就算是梦我也会生气的！”

　　　晋磊不再理会，缓缓沉下身，冲了进去。

　　　那一瞬间方兰生又委屈又受伤又愤怒，但最深的却是惊讶，他实在不理解这个梦到底为何会变成这样。许多纷乱的想法都冒了出来，他对晋磊的心情永远都是矛盾而复杂，但他从未想要如此深入地挖掘自己对晋磊的感情，自己究竟是渴求着什么才会做出这样的梦？

　　　或许是梦的缘故，疼痛感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强烈。应该是很痛的，但方兰生的感觉只是敷衍了事地向方兰生报告了“现在很痛，你可以喊了”的信号，完全没有真实感。这种违和感让方兰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只是在做梦，而他此刻羞愤得恨不得好好痛上一下，让自己从这个荒诞不经的梦里醒过来。

　　　被撑胀的感觉倒是很真实，自己被缓缓地一寸寸深入的感觉也很真实。就连已缓缓攀至他大腿根部的冰凉藤蔓的触感都很真实。

　　　方兰生感觉到自己的一切似乎都袒露无疑，身体所有柔软脆弱的地方都落入到晋磊的掌控之中，哪怕这个晋磊很可能是他自己的想象。他深深地觉得这个想象出来的晋磊比真实的晋磊更可怕，他遇见的那个晋磊对他尚留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温情，但现在这个晋磊却只是强硬地掠夺索取，就好像自己并不是方兰生，而真如他所说只是一个供他恣意需索的幻象。

　　　晋磊已经推入至最深处。方兰生喘着气，吃力地容纳着这巨物，但晋磊没有留给他任何适应的时间，立即在这僵硬紧张的狭小空间里碾压冲撞起来。没有快感，也不够痛，方兰生所有的感觉却都聚集到身下这一处来，连那些细小枝蔓趁乱爬上了他的身躯、扯走了他身着的最后几寸片缕也浑然未觉。

　　　方兰生麻木地承受着这一切，头脑都有些混沌起来。那些藤蔓缠绕着他，牵引着他，让他扭转成任何晋磊所需的姿势。他开始逐渐放松身体，为了避免自己被扭伤。到最后他干脆开始放任晋磊的所为，反正他也早已习惯将属于自己的东西一件件推出去标上晋磊的印记。从自闲山庄开始他就已经交付了太多，梦境、责任、自由、执念。和这些自己甘愿交出去的东西相比，现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被按压在地上，或被推在山壁上，或被晋磊合身抱起，都没有什么所谓。就连那些藤蔓在他身上一点点压出勒痕，都有一种自虐般的快感。

　　　直到那些藤蔓带着方兰生的胳膊让他抱住晋磊时，他的心才又砰砰跳起。方兰生希望自己能够确信晋磊需要他的拥抱，而这也是他最愿意给晋磊的事物。方兰生坐在晋磊的身上，被身下重物顶弄得颠簸起伏，脑袋无力地搭在晋磊的肩膀上，手臂却紧紧地环抱着晋磊。这并非迫于藤蔓的威压，他反而想要挣开藤蔓好抱得更紧些，他深深地用力，连手指都使劲地压入晋磊的脊背里去，仿佛这样努力的话，就一定能传达些什么。

　　　晋磊微侧了头，伸手拂开方兰生额前被汗湿的乱发。这点滴的温情就让方兰生满足，仿佛找到了真正的晋磊，他微醺一般地凑上去，主动吻住了晋磊的唇。

　　　两人唇齿灵活地交缠，已分不清彼此。

　　　方兰生就在这个吻里沉沉地醉了过去。等他意识再度清醒时，此处已经没有什么晋磊。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身上的衣物早已碎尽，却不觉寒冷。

　　　绿蔓们紧紧地包裹着他，让他有一种似乎被它们喜欢上了的奇怪错觉。

　　　方兰生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晋磊觉得自己梦见他根本就是没有缘由的。

　　　因为这一年来晋磊很少想起方兰生。

　　　——少到他误以为已将这个不大起眼的青年书生给忘掉。只不过独行时偶尔会觉得冷清，摸到胸口有时会觉得滚烫，做下某些决定时会疑心有人从身后轻轻扯住了他的袖子。但他不会被这些细节绊住，也从不思索其中缘由。

　　　直至重见方兰生第一眼时，许许多多的情绪才重见天日。他居然记得如此清晰。

　　　第一日的梦实在太短暂，方兰生那个拥抱又太突然。直到第二日的时候晋磊才积蓄好了反击的力气，决心将当年方兰生不辞而别时的怒气做一个清算。最开始他尚未想清楚惩戒方式，而那些藤蔓所为无疑给他许多启发。

　　　梦里的方兰生太栩栩如生。如果惧怕他是妖怪，躲开就好了，他自然会把方兰生给拖回来。但方兰生明明带着一脸的怀疑怯弱神色，却偏又要蹭回来和他说话再求证，让他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这到底是在顾及什么？为什么永远不肯放弃对自己的示好？

　　　方兰生又在絮叨些黏黏腻腻的纠结想法。他总是那般优柔寡断，柔弱得像块麦芽糖，似乎可以任人随便揉捏，遇热便化，遇硬便软，但一旦倔起来，却无论如何都要黏在牙上，咬也咬不断。

　　　晋磊并没有太多耐心和方兰生那堆奇怪的想法纠缠。既然是梦，那么直接去做就好了。他平日做事总要想太多顾虑太多，若连梦都不能放纵，那还有什么?

　　　晋磊不是君子。梦里的晋磊就更加不是。

　　　不用隐忍，不用怜惜，因为梦境里根本无需担负责任，也不需要担忧后果。就像不懂棋的幼童，不去计算后手的三步五步二十步，而是盯着眼前的一角，将整盒棋子都倒上去占领，任欲望倾泻而出，砸了一地的黑黑白白。

　　　他将方兰生推倒在地。输棋的幼童推翻棋盘时的心情大抵也是如此。解气、爽快，又有些难以形容的不甘。

　　　就算方兰生躺在地上向他求饶，他也不必停手。

　　　晋磊甚至希望方兰生求得更多些。他不厌其烦地将方兰生蜷起的身体打开，在腰侧腿间抚弄，看着方兰生不耐搔痒浑身颤抖又哭又笑。他想要彻底地弄哭方兰生，杀入到方兰生内里最柔软脆弱的地方去，折磨他，欺辱他，看看藏在最深处的方兰生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些藤蔓帮助了他，简直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就如他所有的计划一般顺利，他成功地侵入了方兰生，哪怕这是个幻象。他一直紧盯着方兰生的眼睛，而幻象的眼神也如此般复杂。他以为这下方兰生该恨自己了，会鄙夷会憎恨会冰冷会绝望，但那方兰生蹙着眉尖，脸上更多的却是痛苦和难以置信。黑溜溜湿漉漉的眼睛有些涣散，看起来都有些揪心。

　　　但他没有停手。他用最凶猛最激烈的方式去操弄，不愿方兰生从中获得快乐，只想逼出更多的泪水。他放任藤蔓们将方兰生束缚弯折，紧勒出道道红痕，只给那具躯体留下颤抖的余地。他让方兰生撞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低头舔咬那些艳红的伤口，好听取到轻微的呼痛声。他掐住方兰生的脖子，让那喉里溢出脆弱细小的呻吟。

　　　但就算不情愿，方兰生身体深处也依然温暖柔软。晋磊死死地将自己送入到方兰生的身体里，甚至希望能将自己的冷酷与残忍一并送进去，让方兰生不要这般软，这般傻，这般柔。

　　　但方兰生还是方兰生。黏牙的糖再黏再烦都嚼不烂。

　　　晋磊隐约明白自己为何会有棋输一着的挫折感，但很快就被失控的快感淹没。

　　　失控对他来说太奢侈太危险，但反正此刻是梦。当方兰生将唇凑过来时他毫不犹豫地就去吮吸掠夺。连本该有的惊讶都被此刻的快感冲刷走。

　　　或许他的梦比他自己更了解方兰生。

　　　不过是个春梦。晋磊醒来时这样想。

　　　但与往常不一样了。

　　　欲望就如伪君子，撕破脸后就再无法伪装。而这个伪君子之前又藏得太好，好到若晋磊曾知晓它真面目的一分一毫，昨日梦中也不会碰方兰生半个指头。

　　　他的思绪仍在回味梦境中景象，当他试着强行将思绪从梦境中脱离出来时，心情却忽起波澜。餍足与饥渴都不适用于他此时的心情，明明在梦中享用了一场盛宴，但痛快之余却又无法满足，恨不得将梦境的每个细节都拆分肢解细细咀嚼，用以填满忽然生出的焦躁空虚心情，那种想要抓获不存在之物的心情。

　　　方兰生……

　　　似乎是之前那长达一年的忘却记忆的反扑，晋磊今日的思绪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方兰生。被压制在山壁上凄凄惨惨模样的方兰生，小心翼翼接近他讨好他想要劝说他的方兰生，坐在他旁边念佛经念到一歪头睡着的方兰生，端上亲手特制鱼汤的自豪得意的方兰生，唠叨时被劝止后委委屈屈沉默下来的方兰生，怕鬼怕得要死还是坚持去叶姑娘房间探个究竟的方兰生。

　　　在救回晋磊后忽然消失掉，时隔一年又再度入梦的方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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