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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心裡最真實的感情被理解的時候，就再也沒法堅強起來了。半兵衛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從沒有理解過，還是一直以來對秀吉那份心思視而不見。感情都是早已從心裡喪失的東西，不可以因為乞求心底的平靜，而斷送那個不惜一切也想得到的將來。

「卿讓我刮目相看了。」松永滿意的揚起眉，把半兵衛抽起來。從後擁著他的腰，把他擋在自己身前：「夢想真是既偉大又沈重，讓罪再度加深吧，往無盡的境地加深……」

「罪，終究也是罪，只會一直緊隨著靈魂。」秀吉垂著眼，紅眸子裡埋藏著的是遺憾與沈痛：「就算到你離開那天，還是沒法從我身上帶走的……你明白嗎？半兵衛。」

「……」半兵衛的表情變得更痛苦，這不是肉體上的痛苦。他還是第一次在秀吉面前露出如此真實的傷心表情：「可是…我做到的…就只有這些……」

「不，你所做的比誰都多，已經足夠了。」

秀吉突然揮起拳，往松永的前額揮去。因他的攻擊太大爆炸性，令松永鬆開手都時，半兵衛也被衝力波及，吐出血來。慶次萬萬想不到秀吉會直接作出攻擊，這一刻也目瞪口呆

。

其實在寧寧死後他也一直在想，為了天下…秀吉是不是誰也可以殺掉？

他沒法解釋心底裡一種莫名的肯定，認為秀吉是不會下手殺半兵衛……

「秀吉……」重傷的半兵衛沒法支撐著身子，順勢倒在秀吉的右臂上。

秀吉並沒有給予他任何溫柔，而是毫不動毫的果決……這大概是半兵衛所期待的。

「你退下。」秀吉揪著半兵衛的衣領，把他粗暴的甩開。

「半兵衛！」一直在後看著的慶次第一次間撲上，把完全失去重心的半兵衛接住。

「…嗚！咳咳！」著地的半兵衛終於忍不住，大量的鮮血再次從喉嚨湧出。

秀吉無視軍師的痛苦，龐大的身影慢慢步近頭破血流的松永。

「卿不『痛』嗎？」在這個時候，松永還是不忘發出惡魔般的提問。

秀吉往空氣揮出一拳，一秒之後便傳來瓷片破碎的聲音，然後混濁的霧氣漸漸消散。月色變得更冷澈，將秀吉背光的身影映得更暗，只有一雙被殺氣佔據的目光，告訴面前的人…

他是個為了前進，什麼都能夠犧牲的霸王。

「只要身為人就會懂得痛…但走上了這條路的我，何等痛楚都能忍受。」

「在我的生命中，並沒有痛楚。」瞇成一條線的冰冷雙目，證明著這事實。

而秀吉的眼神看起來比他更冷：「不會痛的人，就只會在毫無知覺地淌盡鮮血。」

爆出火光的雙腕連環的出拳，單單一個拳頭攻擊範圍已比長槍更大……

對著動了真格的秀吉，松永才驚覺自己一拳也沒有閃開。

「沒有死前的痛楚，你就只有看著死亡一下子貼近的風景。」

「哈……這也不壞。」被打飛撞到牆上的松永仍然揚著嘴角：「死亡，原是歡愉。」

秀吉沒留情地再轟上一拳，把松永身後的牆都打得整幅倒塌，可想而知牆壁的人受的衝擊會有多大……官兵衛沈默地看著一切，即使在戰場中小兵對秀吉來說就像螞蟻…如此兇暴的秀吉，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

「當你自傲的東西完全化成了恐懼，你還會這麼說嗎？」

「……」松永倚著瓦礫，確實…模糊的視線，急速流失的血液，黑暗彷彿在侵蝕著。他垂頭看著胸腹，折斷的胸骨令身軀變形，大概內臟都像氣球般爆破了……

「哈…哈哈哈哈！」

松永突然大笑起來，接連放出火藥炮彈，迫使秀吉退開。他用盡力氣把目光集中在半兵衛身上，那個被慶次抱著…氣若游絲的軍師。

「漸漸接近死亡的黑暗與恐懼嗎？這種感覺會伴隨著卿到何時？」

慶次感覺到懷中的人微微一顫。

然後松永踏出了腳步，並不是向著半兵衛，也不是向著秀吉。而是往供奉著大佛的大殿蹣跚的步去，站到大佛像前，邪笑著回頭。

「慢慢死去的恐懼對我來說是不存在的。我的屍身也不會慢慢腐朽，因為……」

轟　───

話還沒有說完，震耳欲聾的巨響已掩蓋了一切聽覺，慶次擁著半兵衛伏下。

而秀吉，則穩站著，見證松永支離破碎的一刻。

然後整個空間就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與橫樑倒塌的巨響…除此之外就是完全的寂靜。

「在火熄了以後，把大佛殿內所有香爐都銷毀。」秀吉一臉淡然地對官兵衛下令。

帶傷的官兵衛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並沈默地躬身，目光同時移向半兵衛。他看來臉如死灰，呼吸困難，當聽到秀吉的命令才遲緩的抬起頭…

無神的紫色眼瞳對上了秀吉的目光，秀吉向同樣注視著他的慶次一瞥。

「慶次，要是你想清算我過去的罪行，就直接找我好了。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吧？」

慶次的心底流過一絲痛楚，倔強的板起臉：「不用你說我也知道！難道還要向這個微風也能吹飛的傢伙舞刀弄劍嗎？」

想起秀吉向半兵衛揮拳的一幕，慶次彷彿理解那種迫不得已的心情……

但想深一層又好像不太能認同。

「你……不要小看我。」半兵衛輕輕的掃開慶次放在肩上的手。

「嘖，有夠累人的……我暫時不想動，傷口又痛死了。」慶次抓抓頭頂散亂的馬尾，把半兵衛扶起推到秀吉那邊：「我要回去養足體力，到時候再把你的城拆掉。」

從現在慶次的語氣看起來，大概這種事是沒可能發生的。但秀吉還是對老朋友作出忠告：

「在『敵陣』中大言不慚可是會惹來殺身之禍啊！」

「恣把敵人收留在陣中的蠢材才不會聰明到殺人滅口吧。」

「哼……」秀吉扶著全身無力的半兵衛，沒有說出一句像樣的道別，轉身就走。

從哪一個角度去想也好，他也不希望慶次再來找碴……

對重視之人痛下殺手的感覺…永遠都沒法磨滅。

「半兵衛。」

聽見慶次的呼喚，半兵衛很自然的回頭。

很蒼白的素顏，像最初的時候一樣清秀，雖然他已不再像以前一起胡鬧吵架時有朝氣。他知道…一起爬上人家屋頂賞花的日子已不會再回來了。

衝過了最痛苦的界線後，還是沒有回頭的路。

「還會再見面嗎？」慶次不自覺的把心裡的話吐了出來。

「……」半兵衛不語，只是輕柔一笑。從沒有看過他露出這種笑容……好像在說著一切恩怨都結束了，又好像在道別。

「！」慶次感到眼眶一熱，馬上低下頭。

到最後半兵衛還是沒有對他說出半句話，所有的話都已經藏在那笑容裡頭。

儘管心底裡是同樣的傷感，但半兵衛沒有流淚。

在回城的一段路中，半兵衛突然喃喃的道：「接下來，我能做的還有什麼？」

「你已經築起了通向天下的路，很完美的路…你要做的只有從今天起懷著這種想法就好。」

聽見秀吉堅定的語氣，半兵衛安心的一笑：「秀吉要好好的走完這條路啊！」

「……」主君心臟一陣抽搐，這柅起來就像交代遺言一樣。

「死亡並不可怕，活著就是一場夢，到時候……不過就是夢醒。」

晨光從薄雲間輕滲出，惡夢好像慢慢淡化了…累得快要張不開眼睛。

大概，再次睡醒時，有如摯友的軍師還是會掛著一臉自信的笑容，一起迎接這個清晨。明天的明天，他也會在這裡……明天，像前一個晚上那般貼近，也像幻夢一般遙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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