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艾伦站在门口驻足聆听，确认利威尔已经走远以后才敢打开房门，去检查塞在门口信箱里的信件。自从退学之后，他就一直独自居住在这个破旧的出租屋里。打开锈迹斑斑的邮箱，艾伦找到了一沓厚厚的信件。对此，他并不意外。那天之后，他几乎每天都会收到这些夹着照片的恐吓信。说是恐吓信，对方却未留下任何只言片语，只有一叠照片——三笠的照片。今天的信封似乎格外的厚，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艾伦将门反锁上之后坐到沙发上，翻看今天的内容。跟之前一样，都是三笠的生活照。他曾经从照片的拍摄角度去查过对方的拍摄地点，可惜对方远比他想的要谨慎。这些照片有时候是在路边拍的，有时候则是在三笠家对面的屋顶，全部都是任何人都能出入的场所。而这些照片的目的，无外乎是为了告诉艾伦，有人在监视三笠。

利威尔站在办公室的白板前，手里拿着磁贴，将刚才整理出线索按照时间的顺序依次贴在了白板上。他将几起命案受害者的死亡时间贴在上面，下面则对应艾伦相机里照片的拍摄时间。按照区间的规则，法医推断的死亡时间内，艾伦的确在案发现场出现过，甚至比警方还要早。假设他是无辜的，那么在被害人从死亡到艾伦拍下照片这段时间里，艾伦是最有可能见到凶手的目击者。想到这，利威尔又拿出从相机里冲洗出来的相片贴在每一起命案的便签下面。第一张照片，是一只站在墙角的猫。而从第二张开始，照片的内容则变成了案发现场的残肢。只有第一张与其他几张格格不入。利威尔皱了下眉，拿起马克笔，将第一张照片圈了起来。

为什么第一张拍到的，只是猫？利威尔想不通这只猫和第一起命案的关系。这张照片像一把钥匙一样，似乎将它解释通了，后面的全部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利威尔重新拿起那些照片以及韩吉传送过来的分析结果。在那一天，艾伦曾经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而并非如后面几张照片显示的那样就在现场。他的相机里拍摄到的都是教堂附近的人和物。从警方目前掌握的资料来看，艾伦在此前可以算得上是身家清白，除了私生活比较混乱绝对称得上是良好市民。利威尔举起终端，靠在椅子上仔细地观察每一张照片。既然艾伦指出线索就在这些照片里，这说明他还是遗漏了什么东西。

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熟悉的音乐——是他的来电铃声。利威尔赶紧站起来寻找刚才不知道放在哪里的电话。他有一个坏习惯：在想事情的时候喜欢随手乱放东西，等回过神时就想不起把东西放在哪了。终于他在一堆乱糟糟的资料下找到了还在不停闪烁的电话。他刚准备拿起来接听，目光却被电话旁边的一张照片吸引了。这张照片拍摄的是一对母女，她们正坐在一家餐厅门前的藤椅上享用自己手里的冰淇淋。餐厅门前的装饰让他觉得颇为眼熟，似乎就是他和艾伦刚刚去过的那家。真正让利威尔在意的是，这张照片的背景里，有一个咖啡色的人影出现餐厅的后巷的转角处。因为拍摄焦距的缘故，那个人影显得模糊不清。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拍摄时间，又将目光移到面前的白板上。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竟然比第一名死者的死亡时间要早。像是打开一道闸门一样，思绪如洪水般一涌而出。利威尔赶紧拿起笔将各个时间重新标注出来，因为太过激动的缘故，写在白板上的字显得歪歪扭扭的，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些。陷入自我世界的利威尔，完全忘记了桌子上还有一个一直响个不停的电话。

艾伦一手紧紧地攥着那些照片，一手握着电话满脸焦急地等待对方接听。

“干什么去了？快接电话啊，大哥。”他神情紧张地自言自语着，手心里开始不住地冒出虚汗。属于三笠的照片，全都被好好地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而艾伦手里那些，上面拍摄的人并不是三笠。照片是用夜视模式拍摄的，地点是一个幽暗的小巷，而相片上的人正是艾伦本人，以及利威尔。照片上，艾伦半脱的裤子还挂在膝盖上，正是他把利威尔推到墙上的瞬间。他没忘记，当时利威尔向巷口看了一眼，不过那时他单纯地以为是利威尔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

如果是这个家伙拍的，这些照片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

“妈的。”艾伦恼火地放下电话，十分粗鲁地骂了一句。心里的不安正在逐渐蔓延，沉不住气的青年拿起鞋柜上的车钥匙，披上外套冲了出去。

之前的几名死者都是三十多岁的男性，无论哪一个看起来都不是柔弱之辈。对于这个案子，艾伦暗地里也查到了不少东西。从他受到第一封恐吓信开始，他就已经脱不开干系了。确切的说，是从他的Facebook被盗开始。

利威尔把韩吉那边分析的资料和刚才自己找到的线索结合起来。从艾伦相机里的照片显示，有一个人在死者死亡之前就已经进入案发的小巷，并且从另外一张照片（咖啡色衣角）上显示的时间来看，这个人拥有充足的作案时间。即便他不是凶手，他也可能是唯一的目击者。

找到了突破口的警长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去饮水机处打一杯热水缓解一下刚才紧绷的神经，就听到了办公室大门被推开的声音。是谁这么晚了还会回警局？利威尔有些好奇。他手里拿着水杯走出自己的房间，还未来得及开灯就看到其中一个工位上的电脑似乎被人打开了。昏暗的房间里，只有那一处散发着微弱的光亮。利威尔走了过去，结果他的脚步声似乎吓到了对方。那人猛地站了起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佩特拉？这么晚了，你回来干嘛？”他也被吓得不轻，手中的水杯差点摔在地上。

佩特拉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像是在安抚自己。随后她侧过身，让了个地方给利威尔：“我找到了点东西，一起看看。”

利威尔凑上前，认真地查看佩特拉指出的内容。

“之前你让我去查艾伦•耶格尔，终于有点收获了。他在退学之后一直在帮人拍写真，这几本杂志上宣传图，都是他拍的。”佩特拉一边说一边滑动鼠标滚轴，将网页内容向下拖。网页上显示的是一家杂志的官网，里面刊载的摄影风格的确和艾伦很像。

“然后呢？”

“我去过这家杂志社，他们说艾伦•耶格尔自从三个月前就没再投稿了。并且，他们之间的合作是通过Facebook，实际上并未见过面，有趣的是艾伦从三个月前就没再登陆过他的Facebook。”佩特拉一边说一边打开登陆页面，输入了一组账号和密码。

“你从哪弄到的？”他们警队内部都有互相交换彼此的FB，利威尔看得出佩特拉输入的并不是她的账号。

“花了些功夫，不过内容很有趣。”佩特拉颇为自信地笑着说道：“您看，他在三个月之前，几乎每天都会发一些摄影作品到自己的主页里，但是从这一天……”她用鼠标将屏幕上显示的日期圈了起来，“他没再发过东西。所以我拜托大学时期的学长帮我查了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结果发现他的FB被其他人登陆过。”

“而且，那人很可能改了他的密码，或者删了某些东西。”利威尔直起身子，抱着双臂陷入沉思。

“您怎么知道？”

“所以我说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利威尔夺过佩特拉手中的鼠标，将艾伦的页面拖回顶端，“任何人都有自己很难改变的习惯。你看，他几乎每天都会发一些图片，而且时间比较集中，分别是在上午十点到十一点，以及晚上七点到九点。而且他发布的照片都带有拍摄时间，也就是说每天上午十点之前以及从午后到晚上七点这段时间应该是他的工作时间。你按照这个规律去看他最后一条博客，能看出什么？”

佩特拉想了一下，用不确定的口吻说：“他这一天只有晚上九点发布的‘咖啡真难喝’这一条内容……确实奇怪。”

“而且，他前一天的最后一条是‘主题是教堂，真难搞’，很可能他接到了什么工作，要求拍摄以教堂为主题的照片，按照他的习惯，他应该会在第二天把工作内容发到自己的FB里。”

“那么您说的，被删除的内容……”佩特拉恍然大悟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照片。

“没错，就是第一起命案发生时，艾伦在案发现场附近拍摄的照片。”

一切似乎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脑海里的碎片就像找到了拼合的接口一样，组成了一副完整的图片。利威尔呼了一口气，拍了拍还处于亢奋状态的佩特拉，让她今晚先回家好好休息。而他自己也因为案情有了眉目而放松了一直以来焦躁不堪的心情。回到自己工位上收拾资料的利威尔，这才想起他还有一通未接到的电话。他拿起手机，轻触屏幕将页面调到未接来电。虽然是未存在电话簿里的号码，不过利威尔认得它——是艾伦的电话号码。一想到那个吊儿郎当的小鬼，他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晾一晾他好了，等案子结了，再好好“料理”他。利威尔这样想着，穿好外套走出了办公室。盯着电梯里逐次变化的数字，利威尔突然觉得自己疏忽了最重要的部分。

如果艾伦不是凶手，那么真凶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想到这，电梯已经到达了地下停车场。利威尔一边思考一边走向自己停在角落里的车。

死者都是一些三十多岁的男性，就像他一样。像他一样？利威尔手里握着车钥匙，还未来得及按下又将钥匙塞回到衣兜里。

“难道受害人的共同特征不仅仅是这些？”

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专注地在脑海里搜索这些人的共同特点，结果却一无所获。略显失望的利威尔发出一声叹息，准备重新掏出钥匙打开车门。就在这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出现在他身后。刚才的走神让他未能及时发现潜伏在暗处的男人，对方果断地从身后擒住他的喉咙，再用一张浸满了乙醚的手帕捂住了他的口鼻。在他失去意识前，只来得及看见那人咖啡色的衣袖和拇指上的伤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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