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迪也知道这本书？”

罗伊德随口问道。在他的印象中，自己的搭档虽然知识广博，却对诗歌毫无兴趣。

“这么有名的叙事诗应该是主日学校的必修课吧？”突然发觉自己被轻视了，兰迪抬起上半身嚷道，摆出饱受伤害的表情，“你居然觉得我连这个都不知道么？哥哥我好伤心啊~”

“抱歉，我以为兰迪对这方面没什么兴趣……”

对方的表演有些夸张，可看搭档仿佛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罗伊德主动开口道歉。

“确实是没兴趣，”收起表演的那一套，红发青年理直气壮地说，“但这首诗写的是奥兰多家族的人，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等、等一下，”罗伊德有点跟不上搭档的思路，可转念一想也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诗中的圣骑士的确叫奥兰多没错，拼写和兰迪的姓氏是一致的，莫非……”

“嗯，就是奥兰多家族的祖先之一。这首诗流传的范围遍布整个塞姆利亚大陆，根据各地方言发音的不同也有不同的称呼，有的地方叫罗兰，有的地方叫堂罗尔丹，有的地方叫罗德兰杜斯，不过原型都是同一个人。”

兰迪难得一见地为他介绍着这些本应属于文学教授研究领域的知识。

“兰迪了解得好详细。”罗伊德钦佩地感叹道。

“那是自然，”他的搭档自鸣得意地说，“老爸说过，我们当然要好好了解别人是怎么骂自家人的！”

“……哎？”

仔细回忆《疯狂的奥兰多》诗篇中的内容，罗伊德未能找到任何诗人故意诋毁骑士奥兰多的证据。尽管奥兰多因为爱上了敌国的公主而陷入疯狂，差点导致自己国家的毁灭，但另一位骑士的帮助他找回了理智，结局也算是皆大欢喜。

大概是他无意间流露出茫然的表情，兰迪继续为他分析其中的道理。

“我的祖先是狂战士一族，不少人都当过骑士，当过领主，黑暗时代的那种，与教会无关。他们做的事情其实和赤色星座差不多，只不过改成了终身雇佣制。一辈子给同一个人卖命，换取相应的报酬。反正都是在战场上杀人，效忠于国王之后，在战场上杀个爽还能成为英雄，名利双收。至于长诗里的奥兰多和赤色星座的差别嘛……嗯，前者算是批发，后者是零售。”红发青年若有所思地说。

听到这里，罗伊德已经有点哭笑不得。虽然搭档说得也有道理，但按照这样的逻辑，曾经让无数少年热血沸腾的英雄史诗，骑士们忠诚和勇敢的颂歌，不过是大宗批发交易的副产品而已。

“之所以说《疯狂的奥兰多》是在骂我们，是因为那个奥兰多稀里糊涂地违反终身制的契约，也没做任何赔偿，他的雇主，就是国王，居然也马马虎虎地认了。如果他爱上了敌国的公主，干脆解除契约呗。可他不，爵位和好处都拿着，就擅自跑走了，完全把契约中要履行的义务抛之脑后。等事情结束后，居然还敢硬着头皮回去，一点赔偿都不给。这种人简直是职业猎兵之耻！给奥兰多家族抹黑！我要是他的雇主，早就一枪毙了他！”

兰迪愤愤地说。片刻后，红发青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干咳两声，补充道：“上述内容节选自当年老爸和叔父的谈话，本人概不负责。”

“呃……虽然我的想法不太一样，可是，从猎兵的角度考虑，兰迪刚才的说法也是合情合理的。”罗伊德安抚道，继而向自己的搭档发问，“我想以前的兰迪大概也和长辈们的想法差不多，不过，我很好奇现在的兰迪会怎样想。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告诉我吗？”

感到兰迪的手在自己腿上动了动，他忽然想起他们仍旧离得这么近。罗伊德能够清楚地看见恋人垂下的发丝被自己的呼吸拂动，缓慢地荡来荡去。他记得再往后一点有一处伤疤。对，就在比右耳靠上少许的位置。兰迪曾经告诉他，那里是被流弹的弹片划伤的。伤疤藏在头发里，若非亲手触摸，根本无法发现。室内的昏暗令红发青年不再显得像白日那样神采飞扬。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怜之意在胸口涌动，他抬起手，轻柔地爱抚恋人不为人知的疤痕。兰迪身上到底还有多少像这道伤疤一样的秘密？他不想强迫搭档开口，却渴望竭尽所能去了解对方。如果他知道得更多，能为兰迪做的事情也就更多。所以，此时此刻的罗伊德•班宁斯，是个非常贪心的人。

“说出来倒也无所谓，但……罗伊德，你这家伙为何对我这么感兴趣啊？比起我的那点破事，果然还是抓紧时间亲热更重要……”

“因为我爱兰迪。如果兰迪愿意，我想知晓关于你的一切。”

侧过脸，贴近恋人耳畔，罗伊德认真地说。然后，他用嘴唇覆盖住对方隐蔽的伤痕上，以最温柔的方式亲吻。发根细碎的触感和疤痕的凹凸在双唇上滑来滑去，痒痒的，暖暖的。

“罗伊德，罗伊德，罗伊德。”兰迪重复着他的名字，一遍比一遍加强语气，“我要警告你。你再这样做，我就要先强暴你再回答你的问题了。”

“那不可能。”他喃喃道。

“为什么？”

“构成强奸罪的必备要素之一，是违背受害者的意愿。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成。”

“喂！有点危机感好么？现在又不是搜查官考试！好吧，我认输了，搜查官大人。拜托离我远一点，给我说话的空间……你这样贴着我，我很快会因为罗伊德浓度过高而中毒身亡的。”

恋人的俏皮话让罗伊德不小心笑出声来。按照兰迪的要求，他拉开距离，后背笔直地靠在墙上，正襟危坐。

“这样可以吗？”

“嗯，不错不错，就是要这种端庄的模样，等下才会比较有玷污大好青年的快感。”

话虽如此，红发青年注视他的灼热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的亵渎之意。

“罗伊德……”

“还有什么问题？”

“刚才我们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了。”

兰迪的表情难掩尴尬。

“我们在说《疯狂的奥兰多》这首八行诗，我想知道兰迪现在对它的看法。”

罗伊德耐心地说，静待恋人的回答。

“这个，该怎样说呢……我要是雇主肯定想杀了这么不守规矩的猎兵，但我又在心底为他叫好。比起遵从契约，遵从家族传统，陶醉于战场的厮杀……为爱而疯狂反倒是件好事。不顾一切，抛弃冷酷衡量利害的理智，无视血脉相连的责任与宿命，这样的奥兰多是家族的叛徒，却也找到了真正的自己。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存在意义，还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么？另外那个骑士，叫阿斯图尔夫的，完全是多此一举。我记得他是去了月亮？”

“嗯，是的，”罗伊德确认道，“奥兰多的理智被保存在月亮上。”

“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会在发疯后立刻一枪崩了那个瓶子。”兰迪不假思索地说，“猎兵的理智……这种鬼东西爱洒到哪里就洒到哪里去吧，我一滴也不要。即使因此陷入困境，战斗至弹尽粮绝，我也宁愿为我认定的疯狂而死。遵循自己的心意，为最重要的事物而生存……如果说这样做是在发疯，我只求女神让我的疯狂永不消散。”

搭档有些粗糙的手指触到了他的脸颊。兰迪的手缓缓移动着，推走距离，推开碍事的额发。恋人与他四目相对。那双深情的绿眼睛，是罗伊德有生以来见过的最明亮的东西。

“我为你而疯狂，罗伊德。”

不知不觉间，心跳加速。接吻和爱抚顺理成章。紊乱的喘息给意识笼上一层朦胧的雾气，湿润而沉重的香氛挤压着暴露在外的肌肤，宛如恋人灵巧的手指。他的积极甚至让他自己也惊讶不已。明明还有那么多应该说的事情，关于近期的任务、将来的计划以及更加长远的战略目标……可他现在只能思考兰迪的事情，只想和恋人做爱。

“抱歉，我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等头脑稍微清醒一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将恋人拽至半裸。他用嘴唇和手指安慰着红发青年结实的胸膛和同样显眼的伤疤。

“我就是喜欢你主动，不过……”

兰迪一手抓住他的手，另一手抓住他的下颌，凑近他身边。

“玫瑰、百合、薰衣草、康乃馨、雏菊、风信子、马蹄莲、鸢尾花、紫罗兰、银莲花、香雪兰、鹤望兰、满天星、向日葵……这么多种香味里，你究竟是被哪一种诱惑了？你的表现比平时还要积极，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让你动情。毕竟，花朵就是植物用来求爱的器官。”

他的恋人一一念出花的名字，仿佛念动咒语，仿佛朗诵诗篇。正如兰迪所说，花店里飘散的芬芳氤氲沁人心脾。他甚至会产生一种幻觉，他可以用额头、脸颊、手指和手背闻到这些芳香，用肌肤放纵地呼吸。不同的花香就像不同的颜色、不同的旋律，他们的身上浓涂淡抹，奏响馨香的和弦。在香气的狂欢间，他仔细寻觅，找出一条蜿蜿蜒蜒的小径。拨开绚丽多彩的花香，拨开附着在衣物上尚未完全散去的冬日严寒，他奋力抓住自己最爱的味道，把它牢牢锁入胸口。

“是兰迪的味道。”他说。简单的结论。

兰迪的手指随着表情一怔，正巧碰到他的嘴角。罗伊德舔了舔恋人的指尖，卷走一点咸涩和更多的甜蜜。

“只有兰迪，只有兰迪的味道……”

他确认着，重复着。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