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5.

　　伴随着莱因福尔特集团的项目接洽，玖莱码头的建设项目也正式进入了第一个阶段的尾声。夏至祭的短暂休憩之后，里恩把整个人都彻底扑进了工作里。他每天早早的出门，晚上几乎到零点之后才会回来。就算克洛不特意出去消磨时间，能和里恩打上照面的时间也寥寥无几。这工作狂的架势让旁人看了都有些害怕，就算是克洛也忍不住提了他一句：

　　“你就不能歇一会儿？”

　　尽管面容憔悴，可里恩也只是摇头说自己没事，便匆匆离开了公寓。

　　对此，克洛虽然有些担心，可是出于立场，他对里恩的生活并不能多嘴些什么。他的生活又回到了一种近似里恩没来之前的状态。自己一个人的早晚餐，一个人入睡，醒来面对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人的房间——但明明这里还生活着另外一个人。这种感觉十分的诡异，让克洛每天都觉得不是滋味。

　　夏至祭的舞会之后，里恩就有些不对劲。尽管里恩总是不在家，可是克洛还是隐约地察觉到了一些不同。他似乎没有精力再去维持那副虚张声势的架势，并且沉默寡言。无从知晓里恩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理变化，克洛只能看着他每天一股脑地扎在工作中，偶尔会在码头边远远望见对方的身影，可也无济于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阵子。直到有一天，一个意想不到的客人敲响了克洛的家门。

　　咚咚。力道不轻不重，却显得有些急促。时间大约是夜晚九点多。作为客人来访的时间已经有些太晚，但对于这几天的里恩来说却又有些略早。更何况，虽然克洛不情愿，可是里恩拥有这间房子的钥匙。

　　克洛有些纳闷，稍作迟疑后打开了门。

　　“哪位？”

　　“又见面了，克洛。”

　　应答的声音凛然有力，透着一股傲气。克洛当然不会认错这么熟悉的一位来访者，毕竟他们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将近20年。他皱起眉头，反问道：

　　“尤西斯。你一个人？”

　　尤西斯扯起了嘴角：

　　“怎么，你还希望我多带几个保镖过来吓唬你？……能进房里说话吗。”

　　尤西斯话里透出“有不便被他人听见的话要说”的潜台词，而克洛也敏锐地察觉了他的意思，于是打开门让尤西斯进了屋。

　　“里恩呢？”

　　关上门后，克洛便开门见山地问道。据克洛所知，尤西斯也是在前几天才刚刚又来到玖莱。原本这边的工作就是里恩一个人全权掌控，尤西斯只是负责将一些不得不传达的事情从帝国带来给里恩，并且稍微替他处理一些杂务而已，所以每次都只是匆匆过来又匆匆回去。夜色已深，里恩没回来，却是尤西斯独自来访，这明显有些蹊跷。

　　见克洛开口就是里恩，尤西斯脸上的神情似乎缓和了一些：

　　“看来你还没有我想的那么冷血透顶。”

　　“……如果你算是在夸奖我，那谢谢你了。”

　　长大之后，克洛和卢法斯、尤西斯的交流就变得越来越少。一方面是尤西斯向来只粘着卢法斯一个人，而克洛在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世之后，也刻意地与这对兄弟拉开了距离。可毕竟曾经是一家人，克洛也没有非要和尤西斯作对的意思。

　　尤西斯又绷紧了脸。

　　“我就直说了，里恩病倒了，现在先在我住的酒店睡下了。”

　　“……啊？”

　　突然的消息让克洛一时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好。虽然他也看出了里恩状态不太好，可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语实在让他有些愣了神。

　　“他今天在办公室突然晕倒了。医生说是劳累过度引起的。虽然没什么大碍，但就是还发着高烧。”

　　“……”

　　“我本来想叫人送他过来，你这里虽然狭窄，可毕竟他也住了那么多天，应该比酒店要适应一些。但是他怎么都不肯。”

　　说到这儿，尤西斯抬起眼盯着克洛，他清冷的面庞总是让不熟悉他的人看不出他的感情波动，可克洛却读出了一丝责备。不过，尤西斯从头到尾都保持着冷静的语气：

　　“他好像很不想让你看见他虚弱的样子。”

　　克洛陷入了沉默。他感到心底有些许愠气，有些气里恩不珍惜自己，可他也知道他是最没资格为这个生气的人。而同时，这样的自己更让他感到有些火大。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我相信你过来不止是跟我说这个的吧，尤西斯。”

　　尤西斯眯起眼睛。这么些年来，他大概也知道了克洛与里恩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实际上，里恩从不谈论那段过去。但作为他身边的人，尤西斯也明白了克洛对里恩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更知道里恩的感情已经扭曲成了一种无法解开的执念。至少，尤西斯无法解开，恐怕今后的任何人都无法解开。除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走后，他就像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从不知道什么叫停歇。不管是怎么样的困境，他都刀枪不入。”

　　看似强大了不少，可实际上只是因为里恩眼里已经只容得下自己给自己定的目标，所以就连疼痛也一并被赶出了知觉之外。可以的话，尤西斯根本不想和克洛说这些。但他知道，为了里恩，或许这已经是可以看见的最好的选择。

　　“由始至终能伤害他的只有你，能治愈他的也只有你。”

　　此话一出，克洛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而尤西斯也不再说话，他从手帐里撕下一张记下了酒店地址与房号的的纸，连同房间钥匙一起压在了克洛桌子上，戴上帽子，优雅地转身走出门外离开了。

　　克洛站在原地，半天没有去看尤西斯留在桌面上的东西。他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发起了呆。心底的火气越来越大，他忍不住掏出香烟，狠狠地呛了几口，依然感到不能解气。最后，他在狭窄的客厅里踱了几圈后，终于停下了脚步。

　　“混帐！”

　　克洛抓起那钥匙和纸片，狠狠地在掌心里揉成一团，夺门而去。

　　*

　　到了酒店，克洛并没有费多大工夫便见到了里恩。随行的护卫似乎都已经知道了克洛的来意，而贴身的仆人们其中更是有认得克洛的人。见到一身工人装扮的曾经的主人，他们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最后只是默默地按照尤西斯所吩咐的放行。

　　里恩在床上睡着。他的面色不太好，呼吸有些急促，睡得也并不太安稳。高烧让他对身旁的来者似乎毫无察觉，时不时发出几句呻吟与呢喃。

　　克洛拉过一张椅子，在床边坐下。对于他来说，他并不是第一次看见里恩这样虚弱的样子。在那个他无情地索要了里恩的那个夜晚，他也曾照顾过发起高烧的里恩。那些日子对于他来说本已是飘渺的记忆，可随着现在他和里恩相处的每一天走过，那些记忆也一件件地苏醒。

　　那时候的里恩看上去弱小而无助。就连睡得半分迷糊时，也不曾放弃用求救的眼神看着他，试图呼唤他的名字。可他却从未回应过他，直到现在。就算过了六年，病床上的里恩也仿佛与十六岁时的他重叠，让克洛五味陈杂。

　　克洛接过了女仆端来的热水，帮里恩换洗了额头的毛巾。对于克洛来说，他当然不喜欢里恩这样不珍惜自己，可他也清楚，自己正是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之一。曾经的他为了自己的目的，有足够的理由将里恩拒之千里。可这几天他不禁一次又一次地思考，除了自己再不愿意回到那个家以外，他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当他离开之那个家时，他曾经问过里恩愿不愿意与他一起走。这些年，他时不时就会想，若当时里恩点了头，那到底会有怎样不同的现在。可终究他也想不出结果，因为他也明白，他所知道的里恩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想他或许是有些后悔的。不是后悔自己所做的事情，而是后悔自己太粗心大意，给了自己喜欢上里恩的机会。既然他决定离开那个家，那他就应该一早便斩断所有的后患，从一开始便不要去靠近里恩，哪怕让里恩成为自己的敌人，他也应该这么做的，否则，也不会闹到现在这样，作茧自缚，谁也不痛快——而这些都是他的代价。

　　就算是定时更换毛巾，里恩看上去也依然没有多少好转。克洛决定给浑身大汗的里恩擦一擦汗，于是轻轻托起他，帮他擦了擦后颈。里恩似乎真的迷迷糊糊，并没有会醒过来的迹象，但他开始咳嗽，旋即也咳得厉害了起来。克洛只好扶起他，抚了抚他的背脊。

　　“咳、咳咳……克洛……”

　　一阵咳嗽过后，里恩似乎身体也放松了一些。正打算让他躺下，又隐约听见他喊了自己的名字。克洛以为他醒了，于是凑近问道：

　　“怎么了？”

　　“……哥哥……不要……走……”

　　那声音细如蚊呐，但克洛还是听清了里恩在说什么，以至于他手里一颤，差点没有扶稳手里的人。而里恩似乎只是在梦呓，对克洛的诧异毫无察觉。不知道是刚才的咳嗽的缘故，还是他梦里见到了什么，眼角似乎闪着几点泪花。待克洛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控制不住地拥住了里恩。

　　克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在他看来，他怀里的人正是他最想要的东西，可他却找不到一个将对方留下的理由。他们的生活本不应再有交融，不管是为了他们的尊严，还是为了他们的生活，他想不出他们到底可以有怎样的未来。

　　可现在，他只是任凭悔恨带着自己去拥抱对方。错的都是他，他本不应该让事情发生，可就算他自视自己有相当高的自制力，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以前是，现在也是。面对里恩，他的算盘总是被全盘打乱，以至于让他只能不停地收拾残局。

　　他总算明白，他是如此地怜爱里恩，而怜爱背后的占有欲，几乎可以将对方摧毁。

　　生怕会让里恩清醒过来，克洛不敢用力。而迷迷糊糊之中，里恩似乎也发现了自己正处于他人的怀抱中。

　　“克洛……？”

　　他低声问道。高烧困倦让他睁不开眼睛，可他记得这熟悉的味道。克洛深吸一口气，让里恩躺回了床上。下意识地，里恩捏住了克洛的手心许久不肯放开，而克洛也由着他去。或许是因为有了依托，那之后的里恩似乎不再做可怕的梦，只是沉沉睡去。

　　一切回归平静之后，克洛又只能再次陷入了沉思，但却怎么也思考不出答案。尤西斯的话时不时在他的脑子里浮现，不知不觉中，他只是盯着里恩的睡颜，时间便过去了好久。在帮里恩换过几次毛巾后，克洛也终于抵不住深夜睡魔的侵袭，坐在床边的沙发上披了件外套，落入了浅眠之中。

　　*

　　几缕昏暗的晨光洒入房间内。里恩微微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寂静。时间似乎还早得很，太阳似乎还没有完全升起，里恩呆了好一阵子，才想清楚自己是身在何处。

　　没有力气起来，他只是艰难地翻了一个身，额头的毛巾也随之掉了下来。睡梦中，他好像记得某个人的体温，听到了某个人的话语，但他想那或许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一个来自于他自己潜意识的奖励。但等他翻身后，他竟真的见到了他梦里的那个人。

　　克洛倚在沙发上，头一点一点地睡着。床头还放着给他倒好的水，和用来换洗毛巾的水盆。或许是太累了，克洛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晨曦之下，他银灰色的发也闪着几丝光彩，一点也没有六年过去的痕迹。

　　里恩呆呆地望着他，反刍着自己的梦境。他几乎要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只是他的梦。他仿佛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踉踉跄跄地追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起初，那身影西装革履，俨然是一副贵族少爷的派头，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便换上了一身蹭满污渍的工装，但任凭里恩怎么追赶，他都不愿回头。

　　他喊他的名字，乞求他不要抛下自己，他不知道他喊了多少次，只觉得那像没有尽头的回廊，永远见不到终点。最后，那个人终于停了下来，朝他伸出了手，而他也毫不犹豫地伸手抓住。

　　接下来他感受到的体温，真实得让他无法相信。他只能重复着那些他说过很多次的话，希冀那幻想不要太快消失。再之后，他也不记得了。

　　难道，那真的不是梦？

　　心里掀起一席欣喜的波浪，可没有持续多久，里恩便冷静了下来。不，那不可能是真的。就算克洛现在真的在这里照顾自己，又有谁能保证他已经回心转意？

　　里恩不想让自己变得更凄惨。

　　他不想像过去一样，只能央求克洛回头。这么多年他努力至今，就是为了能与克洛站到同等的位置，亲手打败他使他心服口服。他成功地阻断了他的退路，但却没有想到最后自己败给了自己。

　　既然已经失败了，他也不想就这样让自己倾颓下去。只有这一点，是他的尊严不允许的。如果是这样，他宁愿选择骄傲的败北。

　　不要再为一点侥幸心理窃喜了，里恩。

　　晨曦之间，他如是告诫自己，并暗自做出了最后的决定：成全克洛，也成全他自己。

　　*

　　终结总是突如其来。

　　里恩大约在床上躺了两天才病愈。这期间，克洛虽然随行照顾，但两人也没能够有进一步的交流。克洛察觉到了里恩对他的拒绝，却也没有揭破的底气。很快，大病一场的里恩又重新振作了起来，恢复到了原来那个身体力行的工作精英的样子。

　　克洛站在房间里，看着厨房成对的餐具和浴室里成对的洗漱用具，却已经记不起两个人一起吃早饭的时候是什么样的风景。曾经让他浑身不自在的每一天，竟然那么快就变成了让人感到怀念的东西。

　　没等克洛感慨多久，一个平淡无奇的傍晚，放完早班的克洛就在公寓就迎来了一群不同寻常的客人。

　　刚走到楼道，克洛就发现自己的房间门敞开着，还传来一阵嘈杂声。连忙上前一看，才发现是几个仆人。里恩的行李被仆人们整整齐齐地收拾备好，堆放在房间中央，而里恩本人默默地站在一边——这完全是一副已经准备好要搬家的派头。

　　面对一时说不出话来的克洛，里恩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这惹恼了克洛，他走到里恩跟前，低声质问道：

　　“能解释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在这边的工作都办完了，我明天就回帝国。”

　　“你……！”

　　当着众多局外人的面，克洛差点就要发作，却还是忍了下来。里恩知道他的意思，示意让仆人们先离开。房门被掩上之后，剩下他们二人的房间又回归了寂静，克洛这才吼道：

　　“突然搬进来的也是你，突然要走的也是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尽管克洛从一开始就不欢迎里恩，可若是这样不清不楚地只赚一肚子闷气，他也实在是不能接受。无论如何，他都需要有一个清楚的解释。同时，里恩就要这样轻易离开似乎也对他造成了意想之外的打击：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态恐怕相当的严重。

　　他们互相对视着，沉默仿佛持续了恒久。最终，里恩似乎下定了决心。对于他来说，要说出这些话并非易事，可向来讲究礼尚往来的他，也认为克洛有权利知道接下来他要说的事情。

　　“我想，克洛你在这里……应该会过得很好。在玖莱住了这么多天，这是我的心里话。”

　　他深吸了一口气，以让自己坚持说到最后。若是连这么一点点的坦白都做不到，他今后又该怎么走下去？事到如今，他应该相信已经没有什么能改变他的决定。

　　“这里有你想要的自由。而我也喜欢自由的你……我努力让我不要这样去想，可是我始终还是无法阻止我的心情。我承认，从我开始这么觉得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输了。”

　　“你到底……”

　　克洛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阻止里恩往下说的冲动。

　　“虽然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放弃，而我也的确很不甘心……但是，我决定选择一条对你我都比较好的道路。”

　　里恩的唇形在克洛看来就好像某种慢动作一般。他悲伤、却又不容动摇地说道：

　　“克洛，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再也不会回来找你了。”

　　那句克洛几乎预想到的话语真的被说了出来。某种意义上，这应该是他最想听到的台词，可现在，克洛却觉得就好像窒息了一般，一时间无法思考。很快，他便寻到了这冲击的来源。六年前，为了割舍对里恩的感情，他或许比他自己所想象的还要花了更大的力气。那时候的他有复仇这个必须达成的目标，使得他可以让自己彻底冷血而不自知；可现在的他，只有飘渺不定的未来。

　　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一次逼自己丢弃最想要的东西。

　　当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时，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感便吞噬了他。他的大脑空白了许久，以至于他几乎是无意识地伸出了手，待他触到眼前那点体温，才恢复了知觉。

　　克洛捧起里恩的半边脸。那一刻，他的表情到底是怎样的，他无从知晓，但那绝对是里恩也从未见过的表情；里恩也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克洛，仿佛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一般：

　　“克、洛……？”

　　那一定像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不知不觉中，克洛已经皱紧了眉头、要紧了牙关，才止住了自己决堤的心情。他往前几步，逼得里恩往后退，被绊倒坐在床上。下一秒，克洛也按住他的肩，顺势把他压倒。

　　“……克洛？”

　　里恩又尝试唤了一声。不像刚才，他的声音也第一次有些发颤起来。这样的克洛比坚持拒绝的克洛还要让他感到可怕，让他丝毫无法预料对方的行动。曾经他不得不放弃阻止克洛，而现在，他又再一次选择了放弃。他已经无法再承受又一次自己的决意被人摧毁了。

　　可是克洛却只是看着他。他的拇指抚着里恩的脸庞，半天没有下一个动作，可一旦里恩想要起身，却又会被结实地按回去。他粗糙的掌心传来脉搏的鼓动，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急促而不自然。

　　漫长的等待后，终于，克洛才又开口：

　　“……里恩。”

　　他只是轻声唤了一句名字，可却仿佛隐藏着禁锢的力量，让里恩动弹不得。来到玖莱这么多天，里恩从未听他再叫过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在忘乎所以的相拥之中，克洛也从未打破过这个禁忌。简单的音节里，似乎真的有与他方才的表情相称的情感。这让里恩彻底地呆住了。

　　而接着，克洛便粗暴地脱掉了自己的上衣，又开始解里恩的扣子。片刻间，里恩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任他摆布，但随即便畏惧起来：

　　“不，克洛，我不要……”

　　但是这微弱的抵抗也被克洛打断：

　　“这是真的最后一次了，对吧。”

　　里恩不明白，为什么此刻克洛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咒语一般。克洛俯下身，吻上他的嘴唇。那竟然是个一点都不粗暴的吻，仿佛就像是真正的恋人一般，柔软而仔细，小心轻放地确认着什么。里恩感到恐惧和迷恋同时冻住了他的脊骨，他又想狠狠地推开克洛，却又毫无抵抗之力。克洛挑逗他的齿列，品尝他舌根的柔软，就算呼吸断断续续也不肯放开。

　　“呼、克洛、等……嗯！”

　　即便是放开了他的唇，克洛依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他一边摩挲着他的身体，一边亲吻着他能触及的每一寸地方。先是啃咬他的耳垂，近距离的气息和吸吮声让里恩禁不住别过了头；接着是脖颈、锁骨，每一个步骤都要重复数次，就好像个是在对待珍视的宝物一般按部就班、依依不舍。克洛更是小心翼翼，里恩便愈发的害怕起来。落在身上的每一次亲吻都仿佛在发烫，以至于克洛终于短暂地停下来时，里恩已经彻底地软了下来。

　　克洛看着身下的人，心情竟第一次没有波澜万丈的风雨。取代每次都无情支配他的身躯的，是一种从来都被他压在最心底的情感。那情感他压抑了太久，以至于就连他自己都快要忘记了那爱情所在。里恩半闭着眼睛，急促地呼吸着，或许是因为害怕，又或许是因为别的原因，眼角似乎有些湿润。但对于现在的克洛来说，这些都只能让他更加无法自已。

　　没等里恩缓过劲来，他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攻势。这一回，他的动作染上了更多的色彩，他抓住里恩的腰，粗糙而冰凉的手在他腰间游移。胸前的樱桃当然也没有被放过，克洛将它们轮流含进嘴里，轻细地逗弄着，吸吮着。和方才的的亲吻同样，那其中不带有一丝的粗暴，仿佛全都只是为了给对方送去足够的快感。那不太强烈、却又缠人的刺激让里恩体内的热度都往下腹沉去，可却不足以让他到达沸点。他不自觉地扭了扭腰，可这样只能让克洛手心的触感变得更加明显。

　　“克洛，等等……嗯、哈啊……”

　　里恩颤抖地腾出一只手，环上克洛的背，试图让他停下，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所知道的克洛，是那个不管多么忘乎所以，也终究只能用粗暴的欲望来回应他的人，这样精心的抚慰，他唯一可以记起的一次，就是六年前最后的一次交融。可尽管是那个时候，克洛也从未这样轻柔。他们都不知道，克洛用恶言恶语把自己层层包裹，以掩饰他的欲望，殊不知欲望底下，仍然有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东西。而现在，克洛真的露出了坦率的一面，反而让里恩不知所措。

　　过去的记忆让每一次爱抚都仿佛在提醒里恩，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而更糟糕的是，它同时又不经意地燃起了里恩内心最原始的期待，陷入仿佛他们还能在一起的错觉。

　　思及此，里恩的泪腺又不听控制的发涨起来。他又再一次开始想要推开克洛，无济于事的挣扎之下，他伸手抓克洛的背，可就算是这样，克洛也依然无动于衷。最后，里恩撑起身子，朝克洛肩上狠咬了一口。

　　“嗯！”

　　克洛疼得闷哼了一声，终于停下了动作。他抬起身子，无言地注视着里恩，仿佛在质问他什么意思。

　　沉默让里恩一时也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克洛健壮的身体，码头的体力活让克洛的躯体纹路更加的明显，常年穿着短袖也让克洛上臂的肤色和小臂完全不同。一切的一切都在向里恩彰显着另一个不属于他的世界。既然如此，他更不需要如此迷惑人心的缠绵，那些动摇他决心的温柔，他通通都不需要。

　　那一瞬间，愤恨和眼泪一同爆发了出来，让里恩哭着喊道：

　　“粗暴一点对我啊！”

　　话音刚落，他就哽住了。眼泪像决堤了一样，彻底蒙住了他的视界。他感觉到克洛的手抚上他的脸，帮他拂去了眼泪——过剩的温柔让他恨不得拍开克洛的手。克洛不答话，再次吻住了他。里恩自暴自弃地啃咬他，仿佛要以此唤起克洛的嗜虐心，可克洛却只是全数接下。

　　在里恩看不清的时候，克洛解开了两人的裤腰，掏出了自己的滚烫，将它与里恩的滚烫相抵。持续地爱抚之下，里恩的性器也已经勃起了一半，因为缺乏决定性的刺激，正一点点地渗出透明的液体。因为被克洛握住了最敏感的部位，里恩重重地抖了抖。

　　没有给里恩反驳的机会，克洛便上下摩擦起两人抵在一起的性器。到了这时候，他才显得有些粗暴起来，可对比起以往，依然温柔得不像是他。最直接的刺激让里恩很快便缴械投降，即便是想要再说些什么，也只能吐出单调的音节：

　　“嗯、啊、哈……”

　　原本就已经有所抬头的里恩的性器很快便挺立了起来。两人份的脉动交缠在一起，就仿佛是被放大了一般，变得更加清楚。不争气溅出的液体润湿了里恩的私处，而克洛也不失时机的分开那秘孔，将手指探入。

　　“啊！”

　　突然的刺激让里恩下意识地收紧了下腹，而克洛也及时地攥紧了里恩的坚挺，没有给他解放的时机。前后同时被这样对待让里恩根本说不出话来，只能粗重地调整着呼吸。

　　在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彻底习惯了情事的后穴没有多久便容纳了克洛的三根手指。抽插的水声在房间里规律的响起，克洛终于低声说了一句：

　　“我要进去了。”

　　换做过去的克洛，一定不会这样亲切地给予里恩提示。里恩当然不会没有察觉这一点。即便是到了这个节骨眼，克洛依然顽固地不肯接受他“粗暴一点”的请求。然而他没有机会抗议，眼泪就随着克洛的坚挺填满他的体内一起被挤了出来。

　　“啊、哈……嗯……！”

　　那熟悉的形状再次占领了他的身躯。仅仅是这样，他就已经快要到达极限。克洛没有松开手里的禁锢，就开始了真正的抽插。每动一下，里恩都觉得无法宣泄的欲望几乎要让他疯狂。

　　“嗯！哈、克洛、呜！”

　　“呃、嗯……里恩、里恩……里恩！”

　　律动之间，克洛突然开始低声呼唤起里恩的名字。不管是多么极限的情事之中，克洛都从未唤过里恩的名字，可这一回，他就像一个坏掉的留声机一样，一遍一遍地重复着怀中人的名字。那重复的音节与体内的滚烫一起冲撞着里恩的灵魂。里恩本能地想用吻去堵住克洛的嘴，却没想克洛按住他的脑袋，狠狠地啃了回去。

　　吐息融化在他们的口中。越来越快的抽插最终迎来了极限，克洛松开了里恩的滚烫，一起将浓稠的浊液释放。里恩彻底失了力气，克洛一点一点地抚着他的脸，喃喃地重复着：

　　“里恩……”

　　无力去阻止的里恩呆呆地注视着眼前的人。他依旧眉头紧锁，像是生气、又像是难过，甚至眼底还有着一丝无助。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里这个陌生的克洛，只觉得自己的心随着那一声声呼唤被一同掏空，最后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垂下眼睛，不愿意再去迎接克洛的视线。

　　一切都要结束了，里恩不断地告诫自己。

　　*

　　第二天清晨，克洛几乎是在睡梦中惊醒，一个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等待他的，是一日之朝特有的静默。窗外的鸟叫声飞扬而过，带来稀薄的晨曦，可现在克洛根本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东西。

　　展现在他眼前的，是熟悉又陌生的、属于他“自己”的房间。只有他自己的衣服的衣架、变得空荡荡的茶几，而他的身旁也理所当然的没有昨晚还在他身边的人的身影。在他昏睡的时候，里恩显然已经偷偷地溜出了房间，并带走了他所有的东西。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习惯了这间狭窄的单人公寓里挤满了两人份的东西。有些东西一旦改变，就再也无法变回原样，这一点，他应该再清楚不过才对。可此时此刻，他却只感到满腔的情感就快要从他的胸口炸裂，让他的脑子里只容得下一个结论：那混帐小子竟然真的走了！

　　他几乎像是打仗一般地随便把衣服往身上一套，便冲出了公寓。

　　身为一个在码头工作多年的人，克洛自以为对码头的船次还算了解。如果他没有记错，发往帝国的轮船每周只有一班，只要里恩不是使了什么额外的手段，那应该还有半个小时才发船。于是，他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如何到达码头这一个目的上，容不下半点干扰。路途狭窄的平民区小道里响起几声惊呼，被他踢飞的酒瓶罐子咣啷咣啷地滚了一地。

　　就连克洛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他知道自己固执又不可理喻，事实上他到现在也不觉得自己当年做出的决定不符合实际，在已经有了与里恩的牵绊的前提下，将里恩割舍是他可以想到最好的做法。他后悔的到底是他不该喜欢上里恩，而不是将他彻底抛下。他做到了，并且在这些年来都与自己的情感相安无事，却造就了他现在的大意轻敌。而最让他感到窝囊的是，他竟然不到最后一刻，都没有发现里恩已经彻底成了他的软肋。

　　他几乎记不起昨日他到底是怎么将里恩抱到最后的。精神上的冲击让他几乎只是跟着情感办事。他想要他、想要他、想将他拥入怀里——

　　他不想再第二次失去他了。

　　这唯一的欲求驱使着他全力地向前跑着。玖莱的风划过他的面颊。克洛热爱这自由而带着微微咸味的海风，慵懒却又生机勃勃，就算是现在，他也愿意在这城市献出他的全部，可他更不愿意失去那个即将从他身旁彻底溜走的人。现在的他可以断言，那是他在这世上最想得到的东西。

　　自那个玫瑰园的月夜以来，这就已经是被决定好了的事。

　　他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码头。比城市要更早醒来的码头已经开始了新一天的工作，汇集上赶船次的乘客，也显得有些人来人往了。有几个工人认出了克洛，远远地朝他打招呼，但克洛却顾不上理会他们，朝码头栈桥的方向奔去，一边还不忘四处寻找着那个黑发的身影。最后，那个辛苦寻觅的背影竟真的出现在栈桥上，一步步往登船口走去。

　　那一刻，克洛几乎放弃了一切的思考。他拨开人群，直朝那个身影奔去。窄小的栈桥上，受到惊吓的行人发出了几声惊叫，可这些都抵不过克洛的一声大喊：

　　“里恩！！”

　　那个身影抖了抖，停下了脚步，却始终不愿也不敢回过头来。克洛伸出手一把把他抓住，狠狠地拥入怀中。

　　这突如其来的拥抱让里恩吓得手一松，行李箱也落到了栈桥的木板上，咚地发出一声闷响。奔跑许久的克洛喘着粗气，许久都说不出话来。缓过劲来的里恩试图挣扎，但克洛却只是狠狠地勒住他。最后，他终于把压在灵魂深处的那句话掏了出来：

　　“留在我身边吧！”

　　时间就好像静止了一般。里恩瞪大了眼睛，良久都发不出声音。他看不见克洛的表情，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他听见的话语。气管就好像被人掐住一般，最后只能支离破碎地挤出一句不成声的反驳：

　　“……骗人——”

　　“留在我身边吧。”

　　不等里恩说完，克洛就又重复一遍打断了里恩的话头。他捕捉住那紫色的瞳眸，那里面盈满了疑惑与不信任，和满满的难以置信，最终化作滚烫的泪珠从脸庞滑落。

　　“不、你在说谎、我不相信——”

　　就像一个闹起脾气的孩童似的，里恩哭喊着攥紧了克洛的衣物，而克洛只是将他压进自己怀里：

　　“我需要你——不要让我再失去你了。”

　　这句话一说出口，里恩顿时哭得更凶了。他紧咬着嘴唇，将哭声咽进肚子里，可不争气的眼泪却彻底沾湿了克洛的衣服。尽管四周还站满了其他乘客，可对于他们来说，世界已经被割离开来，没有什么能比填补这六年的鸿沟更加重要。轮船的汽笛响起轰鸣，将里恩的哭声吞没在身后苍蓝的海洋里。

　　克洛抬起头，朝阳从遥远的地平线彼端彻底升起，将云霞染得金亮。而那翻滚的浪涛中，乘风飞翔的海鸥也捎来了来自遥远大陆的记忆，将他舍弃的东西带回他的身边。

　　他深吸了一口气。

　　乘着海风撩过他们的面颊的，是若隐若现的蔷薇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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