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為了誰

那天晚上，我沒等朗回來也沒考究他在廚房裡折騰什麼，就早早離開了。

雖然他沒有堅決否認，但那種反應已經足夠。

他那不是害羞，而是在給我留面子，沒說謊騙我是因為性格使然。

這是我預想之內的結果，心裡儘管有點空虛，但沒有很失望…

既然現在消除了懸念，就該確立接下來要走的路。

離家出走後一味逃避現實也不是辦法，是時候正視一下將來，見步行步是不足夠的——這個不用那個姓方的說出來，我也知道。

距離十八歲生日還有三個月，接下來要做什麼、怎樣做，答案在當晚已經變得相當明確。

而事實上，答案也很簡單，只不過是要重拾自己小時候的目標。

那就是努力學習、升學，然後找份高薪厚職…

這可能很老套，但卻幾乎是每個貧苦家庭脫貧的唯一機會。

除非家人有什麼特別的天賦或異常好的運氣，否則都很難以其他途徑擺脫貧困的家境。

我從懂事以來就抱著這個想法努力讀書，以不俗的記憶力和理解力取得優異的成績，靠獎學金和媽媽辛苦賺來的錢繼續升學。

直到媽媽病逝，年僅九歲的我不得不半工讀維持生計，學習的時間大大減少之餘，又要照顧身體每況愈下的婆婆，到最後只能放棄學業。

而當婆婆去世，臭老頭的出現雖然能讓我重返校園，但我的心境已經截然不同了。

因為我所重視的人已經全部不在，努力讀書對我來說已再無意義。

剛好相反，我要忤逆臭老頭所希冀的，就是要荒廢學業、凡事逆他而行。

這是很孩子氣沒錯，但卻是什麼都沒有的我對他最大的報復。

也許，不認識我的人會覺得我很幸運。

在變得一無所有、無親無故後發現自己有個富有的父親，以後不愁衣食、享盡榮華，簡直是天大的喜訊，為什麼還要處處與他作對？

可是我根本不希罕他的臭錢！也不想承認那個虛偽又無情無義的老頭是我父親！他不配！

當初若不是他以出錢辦理婆婆的身後事為條件，我才不會答應在成年前待在他身邊。

覺得我蠢也沒關係，我就是寧願自己一直在社會最底層打滾，僅靠微薄的薪金過活甚至最終餓死街頭，也不想要他的一分一毫！

只是現在情況又變得不一樣了，我的理智要我冷靜。

我不是一個人，也不想一個人，我得確保能把朗綑在身邊才行。

管他現在待在我身邊是單純地因為喜歡做愛，還是在覬覦臭老頭的錢也好，獨立後要留住他就不能像以往一樣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因為前者還好處理，只要不造成他的負擔就好，但後者就不同了，要想辦法賺很多很多的錢，不然他到時有機會攀附其他有錢人，一定會頭也不回地離開我…

雖然跟他相處了這麼久都不覺得他是個愛錢之人，但人心莫測，試問有誰會甘願一直待在個身無分文的小子身邊？

所以…是時候要認真唸書了。

這次，不是為了誰，只為我自己。

〥

當晚離開朗家後，我就直接回家了，家裡那女人見到我隨即鬆了口氣，知我吃過飯後就讓我早點回房，說她會告訴臭老頭我回來了。

返回房間後收到朗緊張兮兮發過來的訊息，內容是問我怎麼突然離開了，短短一句裡面就有兩個錯字，令人沒法相信這短訊是出自於一個做事一絲不苟的中文老師之手。

為免他又以為我在生氣，我馬上回了句有急事要做才不辭而別的訊息，才把放在書櫃最深處那些近乎全新的教科書和練習翻出來。

對著這幾年拒絕接觸的課本，我雖不感興趣，卻沒有很大的反感。

認真看了幾頁就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浮現，憶起我小時候其實還蠻喜歡學習的事實，不知不覺就在書桌看了一整晚。

翌日我照常離家上學去，出門前碰上臭老頭就只是對望了一下，什麼都沒說。

回校後試著認真聽課，有點不習慣但更討厭講課老師像是看見什麼怪異現象的驚恐目光。

小休時特地去了鄰班一趟找鯊魚，簡述一下現在想好好讀書，需要他幫忙惡補基礎什麼的，他就二話不說答應了，沒多問原因。

「沒問題，但找洛老師不是更適合嗎？我可能不太會教。」鯊魚漫不經心地表示。

「嗯…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他…而且快考試了，他會很忙吧。」總覺得突然說要發奮讀書也太彆扭了…

「哦。」鯊魚望望路過我們身邊的同學，沒說什麼。

「對了，最近柴己怎麼了？躲我都算了，為什麼在躲朗？」我想起剛才找鯊魚出來的時候，柴己沒像以前一樣搖著尾巴跟出來，就更確定事有蹊蹺。

「…沒什麼，他只是怕會妨礙你們。」鯊魚看看我，然後這樣回答。

那小子才不管會不會妨礙我們吧…而且只見我們其中一人都跑，就更說不過去了。

「倒是你，快十八了，有什麼打算？真的搬出來嗎？」在我想多問幾句的時候，話題一下子又回到我身上來了。

「本來是這樣打算的，但情況可能有變，或許等高考過後再說。」我靠著牆盤起手，一邊注視著鯊魚的反應，一邊簡短交代。

鯊魚盯著我，有點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知道他為什麼會這樣問，也猜到他想說什麼，畢竟與他認識很久了，很多事情都心照不宣。

他和柴己都是我在初入學時認識的，一起吵鬧、打架、混時間，至今已經差不多六年，大家都對彼此的背景有一定的認知。

鯊魚跟我一樣都是在單親家庭的環境下成長的，但是家境卻比我更差。

他的母親是個舞女，當舞女的收入很微薄，而他們又沒有親戚可倚靠，他自懂事開始就得打工幫補家計，兩人一直都過著非常貧困的生活。

對於臭老頭的出現，雖然他沒明說什麼，但偶然也會有所暗示，像是有個有錢的父親不錯、不要求什麼又願意付錢之類。

不過他知道我不喜歡，久而久之就沒再提及，只有在我告訴他和柴己成年後搬走的事時，他才認真跟我分析討論過。

當時我沒有很抗拒但卻很堅持，他表示理解，然後我們就沒再談及這話題了。

像鯊魚這種沉靜堅忍的人，很少會主動把自己想法說出來，如非必要，他都會選擇沉默。

那時會特意跟我討論事情的利弊，就代表他是真的在乎我這個朋友，這我怎會不懂。

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有必須下定決心去做的事，路是自己選的，無論怎樣崎嶇難行，要負責任的都只會是自己，而他也有他自己的煩惱，我不想讓他為我操心。

「…找天夾個娃娃給朗吧，他上次好像很感興趣。」小休鐘聲還沒響，為了打破沉默，這次到我轉移話題。

「你也太寵他了吧。」鯊魚聞言沒有拒絕，只是彎起嘴角笑了笑。

「…少來了，你是最沒資格說我的，你那夾娃娃的技倆不就是為了柴己練出來的嗎？」沒料到會被取笑，我一時語塞…讓人給他夾個娃娃才不算寵他吧！

「他現在都不喜歡娃娃了…」鯊魚別過頭小聲咕噥一句，接著鐘聲就響起來了。

之後幾天放學後，我都有到朗家裡吃飯，沒什麼事做就早早回家唸書，沒有跟臭老頭說上半句話，他也沒來惹我。

我們就這樣冷戰了一星期，然後他就到美國公幹去了。

〥

這些天總是黑著臉的臭老頭一走，家裡的低氣壓頓時一掃而空。

身邊少了個敵人，心情豁然開朗，學習更能集中。

我憑著小時候打穩的學習根基，以及近日在課前課後的努力用功，順利取下十二月首的小測高分，令全班同學和任教老師大跌眼鏡。

儘管姓方滿意的表情看上去非常欠揍，但無可否認他是個不錯的老師，不但講解簡單易明，還會不厭其煩地主動為進度落後的學生提供額外的輔導。

我能在這段期間學懂之前幾乎從沒接觸過的高中化學和生物學，他實在功不可沒。

而他幫我的用意何在，依然還有值得商確的餘地，我是不會輕易放下對他的介心的。

至於朗，在我取得好成績的消息光速傳遍整所學校後，終於知道最近他在忙或是我們沒在一起的時候，我都在唸書，連續高興了好幾天，甚至連上廁所想起都會笑出來。

付出的努力得到成果給我的成功感比我想像中還要大，明知這次小測的難度不大，但也足以振奮我心。

因此往後的日子我更能提起勁唸書，原本枯燥乏味的課本知識越唸就越能找出當中的趣味。

這段時間的我，上學、聽課、做功課、交功課、做課堂以外的練習，抱著「與其像以前一樣到處混時間或找碴子打架，倒不如省點時間唸書」的新想法奮鬥。

畢竟有太多年沒好好唸，要追上現在的進度是很花時間的。

對於我突然離群專注學習，大夥兒沒覺得很突兀，頂多是驚訝我認真起來的決心這麼大。

始終高考將至，即使是家裡一向抱持放任態度的阿火都被他媽罵了一頓，原因主要是日前連續翹課多天被發現，被訓一點上進心都沒有。

所以這個月大家混的混、唸書的唸書，不需要向誰解釋什麼，大家心裡明瞭。

隨著跟書本相處的時間增多，與大夥兒的相處時間減少，柴己變回以前一樣黏人，臭老頭公幹回來少了嘮叨和擺臭臉，所有事情都順利得有點平淡。

我開始覺得，成年後沒有必要賭氣搬出去。

只要臭老頭少干涉、不發飆，我都可以無視他的存在。

一天我名義上還是他的兒子，他就沒可能不管我。

財政來源得以確保，我就能繼續專注學業，也不用苦惱獨立後要不要放棄那個充滿回憶的故居，減少開支。

再者，巫家只有我一個男孫，只要我能忍受，繼承臭老頭的事業和財產的人就只會是我。

要成為有權勢的有錢人，沒有比直接繼承家業更快捷。

反正他是後繼無人才會與我相認的，我就將計就計利用這血緣奪去他所有東西作為報復，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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