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醒来时，已不知过了几日。

她躺在畳席上，睁眼望着天井。

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浅色浴衣，不远处灯具的橙色光芒，让她感到了些许温暖。

我在哪儿？

她坐起，向四周张望。

这里是一个深广的空间，理应黑暗，但远处天空的青蓝霞光却为它染上了一层哀伤，草编的帐子划分出了一小片领域，她就坐在这里。

拉拢衣襟，她徒步走向木做的牢槛。

是啊……这里，恐怕就是药研为她所作的牢笼吧。

她透过槛的方形空隙向外看，昏暗的天空不时会有闪电，就像检非违使出现前的景色那样。

恐怕没有人找得到这里吧……她暗自想着，对着木栏伸出手。

啪！

一声炸响，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一只又一只可怖的枯骨从空隙中向她伸出手，欲图抓住她。

“……！”

她害怕地后退，槛外的白骨却兀自伸长，眼看着即将被捉住，药研却适时地出现了，他将枯骨一刀斩断，顺势把少女搂在怀里。

“她是我的，再有下次就杀了你们。”

闻言，白骨们悉悉嗦嗦地退去，寂静的空间内只剩二人。依偎在少年怀里，她瑟瑟发抖。

“呐，药研……你去哪儿了？我知道现在跟从前不同，但是拜托，不要去做危险的事……我很担心。”

暗堕之后的刀剑或许会成为溯行军的一员，那就意味着，他也许会遇上其他审神者的部队抑或是检非违使。现在的他没有自己灵力的加护，不管哪一个都很危险，受伤后无法手入，万一因伤势太重碎刀……这样的后果她根本不敢去想。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事。”

他抱着少女的腰使其往后退，直到越过帐子，倒在畳席上。

“我的存在，就用你自己来感受吧。”

拨开少女的衣襟，将手置于她的胸膛，黑色在一片洁白中游移，当触碰到嘴唇时，少女轻咬住包裹着中指的布料，让素白的手与手套缓缓脱离。

她听得见药研的呼吸声，就像他也在感知着自己那样。

他的一切都仿佛是为了爱抚她而存在，闭上眼，令人眷恋的吻与温度覆盖了她全身。

留在这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她会喝一些药研带来的酒壶中的水，不会感到饥饿，自然也不需要排泄。

有时候她看着自己的双手，会怀疑自己还是不是人类。

尽管肌肤的颜色越发苍白，但没有消瘦，一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

『药研，又出去了呢……』

他总是温存之后就会离去，回来以后，又像是想在少女身体里留下什么那样，不停地向她索取着。

哪怕只能在睡眠时紧紧相拥，哪怕从未有过更多交流……

能在怀里看到他安然不设防的睡颜……这就足够。

少女闭上眼，卷缩成一团。

她时常做一个梦。

黑发军装的少年自睁开双眼时就爱上了一名人类。

她的身边有着很多敬爱她的人。

看着弟弟们都围着她打转，自己有时也会小心地靠近，但每次都是在即将碰到时收回了手。

她太忙了，也很容易疲倦，除了为她披上衣服，提醒她不要着凉以外，自己什么都做不到。

做不到的不是工作上的事，而是更贴近于心灵的事。

直到有一天，他的兄长到来。

……他们三人时不时会坐在一起赏月。

少年发现，她在与兄长交谈时，会露出从未见过的美丽微笑。

多么可爱的人啊，他竟然看呆了。

之后，兄长的揶揄让他重回现实，不等少女反应，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离席而去。

…………

总有一天，兄长与少女定会互诉衷肠，二人的结合在本丸中也会是一段佳话。

自己则会默默地守护他们。

少年心想。

到这里梦醒来，她的泪打湿了叠席一片。

『你是个如此细心的人，为什么，就没有发现呢……』

想让你看到一个更成熟的自己，所以哪怕是近侍也从未想过依赖你。

之所以会微笑，是因为有你在身边。

“药研啊……”

『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能为你做些什么呢？』

就在她思考正深之时，牢槛之处传来了木头的断裂声。

“主君！您在吗——？！”

“？！”

她噌地一下起身。

『这个声音……怎么可能，不会的！』

“一期哥，那边！”

她听见了刀收入鞘中声音，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所有人行走了一小段之后就停住了，片刻之后，其中一人朝自己方向走了过来。

嘭咚、嘭咚……

心跳得从未如此快过。

她知道他们是谁。

本应期待跟激动……但此刻，她的心中只有恐惧。

『为什么……不要，不要过来！』

她无声地大喊。

青年的蓝发与眼眸已近在眼前，就在他即将撩起帐子的时候……

“一期哥！小心！！”

衔着短刀的溯行军骸骨瞄准空隙地向他偷袭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一期一振漂亮地拔刀还击，将它斩得粉碎。但不等他稍作调整，下一波攻击已向另一侧的鲶尾与骨喰袭去，一时之间，空间内响起了兵刃交接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她用手指撑开竹帘向外看，牢槛已破，从空间的某处涌出了许多短刀敌军，她心头一震，向着来源看去……果然，她所爱的人正踩着白森森的碎骨向他的兄弟们走来，他本体的刀刃上，是从未有过的杀意。

『不行，不可以——！』

少女立马掀开帐子想阻止药研，但刚踏出一步便被一期一振拦住。

“主君！这里很危险！请留在原地！”

他本以为少女会听从，但回以青年的，是她既悲愤交加又生无可恋的脸。

『为什么就不能当我已不在人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她的眼神只透露着这样的信息。

他愣在原地。

本以为毫无效率，经过一个多月才通过狐之助找到她的气息，得到任何的责骂与埋怨都是应该的。但事与愿违，与其说她只想着药研，不如说她根本就不想见到他们。

“您……被暗堕的刀剑控制了心智吗？”

想来也是，审神者的灵力起不了作用，政府也不愿深入此地，他与四把胁差，此时都是冒着生命危险在奋勇前行。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里，审神者的精神与肉体被污染的可能性相当大。

但哪怕她被暗所吞噬，自己也要救回她。

现在，他亲眼看到眼神清亮安然无恙的审神者，心中自然松了一口气。

但是……为什么不想获救呢？只因为囚禁她的人是药研吗？

……那已经不是他了啊！

“…………！！”

看见一期一振抱着少女，暗堕的短刀药研向着他疾冲而来，他低吼着，红瞳发亮却已看不到半点理智的光。

一期一振扯下自己的披肩搭在少女身上，太刀紧握准备亲手将自己的弟弟讨伐。

“一期……不要……”

冥冥中似乎有预感，她曾想过，就算自己粉身碎骨也不会让兄弟相残的事实发生，但现实不会如她所愿，两人的刀刃很快就要碰撞到一起，哪怕刀种之间有差距，他与现在的药研交战一定会两败俱伤。

“不可以啊……住手——！！”

她冲到两人之间想阻止他们交战，一期一振看见她的身影，大惊失色地收起身势避开，但药研却没有停，他迅速地调整好方向又持刃朝青年刺去！

已经阻止不了吗……？

她绝望地想。

“哈——！”

刚刚脱战的鲶尾迅速地在危机时刻赶到，抱着击退就好的想法，他砍中了药研的右侧腹部，暗红的血像花簇一样绽放，药研紧捂伤口，向后一跳让骸骨短刀们护住自己。

少女倒吸一口冷气。

“你们要是还把我当主人的话，就住手！

……药研，我必须得回去，已经不能再留在这里了！求你了……离开吧，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值得你眷恋的事物了！！”

她匍匐着，额头触地，掩不住身体的颤抖向着少年的方向大声哭喊道。

短刀们的攻势停止了，鲶尾与骨喰也因惊讶而不再动作。

听到这一席话，药研藤四郎什么也没说，他静静地看了少女片刻，驻足，将刀柄衔在了嘴里。

仿佛是蜕皮，又像是重生，他颈部以下人类的躯干渐渐不见，取而代之是与其他敌短刀一样的长长白骨。

轰——！

天井被开了一个洞，所有骸骨从那里蜂拥而出，那把曾名为药研的短刀也在其中，他最后暼了少女一眼，随后飞入夜空，像流星般消逝不见。

再也见不到了。

『我此生，不会再唤醒第二把名为药研的短刀。』

“呜……”

少女流着泪，咬牙抓紧了自己的手臂。

“主君……”

蜂蜜色的眼眸中满是哀愁，但他却无以安慰。

“我很抱歉……”

唯一出口的话语，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无力而乏味。

“我不想回去……不想离开这里啊……！！”

她揪住一期一振的衣服，终于崩溃地大哭了起来。

青年轻轻地抱住了她，沉痛地闭了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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