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Omega和往常一样，温驯地跪在对方的脚边。

他能闻到今天这个Alpha与众不同的味道。与地下俱乐部的其他常客相比，他的信息素味缺少了某种侵略性。那是一种既不刚硬也不霸道的香味，轻柔微凉，无法言喻，他低着头的时候思索了半天，却还是找不到准确的对应气味：有点接近植物清香，但又缺乏其典型的纯澈感，因为他深深吸气时，想到的不是樱花或青草，而是夜空硕大的满月、最后一丝灯红酒绿也偃旗息鼓的高楼、即便到了后半夜也车水马龙的街道、横跨街道头顶的天桥，和可以俯瞰这一切的、最高处的屋顶。最后他想，如果硬要形容的话，这可能是自己在深夜里走在城市街头时，所能闻到的夜风的气味。

他小心地抬起头想看他，又慌忙垂下视线，只瞥了一眼他的膝盖。坐在自己眼前的Alpha身上所浸润的，是夜幕中的城市才会携带的味道。这种味道太过罕见，但不论如何，它令他着迷。Omega跪伏的姿势开始动摇，他轻轻喘息了起来，然后闻到了空气中逐渐浓郁的蜂蜜甜香，那是他自己的信息素味道。他濒临发情期，因为今天的工作，刻意没有服用抑制剂，然而对方的气味比他接待过的任何客人都要诱人，他无法自控地贪婪吮吸，每吸入一口，身体就服从召唤，一步一步踏入了情欲的舞池。他的脸颊开始泛红，下身逐渐变硬，乳头也坚挺起来的同时，后穴也情不自禁地分泌出了液体。他低着头轻轻颤抖着，在这种甜蜜的煎熬中，手指无意识地抠进了掌心。

首先他们会从嘴开始。他被要求跪着，所以一开始肯定是口交。接着他会坐在他的腿上，让他任意把玩自己。等自己的欲望升到顶点、开始忍不住因此哀求他时，他就插进来，射给他，把他标记。没错，他是个还没被标记的Omega，因此也就比这里的同行要更少见，价格也就更贵。可他不介意被眼前的Alpha标记，因为他的气味这么美，他不介意。

Omega的思绪因为无法控制的想象而颤抖，然后他听见这个Alpha笑了。

“你起来吧。”他说。他的声音十分柔和，甜润得不像一个Alpha，“哎呀哎呀，所以我从一开始就很不习惯被这样对待啊。身为人类的你却要跪在同为人类的我的面前，只是因为性别不同，这不是有点荒谬吗？因为这种臣服更接近物种之间的臣服啊，而不是人类之间的屈服——我的意思是，某种意义上来说，Omega并没有被当做和Alpha一样的人类，对吧？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Omega终于真正抬起头来。他困惑地看着他，不明白在一切开始之前，这段开场白是什么意思。他注意到他的脸，他的脸很漂亮，甚至比他见过的最受欢迎的Omega还要漂亮。但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副神情却真切地证明了他的Alpha身份。

“真是非常非常抱歉，明明我什么都不打算做，我的气味却还是让你发情了吧？这就是我不喜欢Alpha和Omega之间的性事的原因，只要有信息素和本能，一切都可以被忽视，只有交配才是唯一。我用这个词而不是性爱，因为这种性行为中并没有【爱】的成分。当然了，因为你是人类，所以我还是爱着你的，但这种爱是不能和性混为一谈的，如果硬要比喻的话，这不是情人之间的爱，而是神对于世人没有排斥、没有例外的包容一切的爱吧。”

这番话没人能听懂，Omega想。他从没见过这样的Alpha。他的气味如此稳定，在自己近乎暴走的信息素下竟然毫无波动。这只有一个解释：面对一个散发着气味的、发情的Omega，他没有产生任何性欲。想到这一点的Omega震惊地看着他，然后他想起来了，他说，他什么都不打算做。

“您……不准备和我做吗？”

Alpha歪过头。他笑起来非常好看。他的眼睛在私人包间柔和的光线下，呈现出深邃幽暗的酒红色。

“我刚刚已经说过了吧，我什么都不打算做。所以，我当然是不准备和你做的。”

沉默。接着，Omega的脸因为恼怒而微微扭曲了。

“您在玩弄我吗！”他抬高了声音，“如果您不想和我做的话，又为什么要我到这里来呢？既要我来接待您，又服用了抑制剂以抑制性欲，您是来看我的笑话吗！”

“啊啊，我想你应该是误会了。首先，并不是我要求你来，而是这里背后真正的老板和我有生意往来，不想亏待我，就擅自做主……其次，我并没有服用抑制剂。”Alpha的红眸里流露出一丝怜悯，“事实上我从来都不需要药片来根除我的性欲。对我来说，性欲是可控的，不需要药物来压制。我现在的状态，就是说明我对你，一个发情的Omega，没有任何欲望罢了。觉得很惊讶？为什么Alpha碰到发情的Omega可以保持冷静？因为这就是我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呀——你知道Alpha+吗？”

一瞬间，Omega的瞳孔因为愤怒和恐惧缩小了。等他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这才吼了出来：

“你这个——怪胎！！！”

咒骂声从房屋中心扩散，撞击上墙壁，然后被隔音层吞噬。在Omega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对方突然噗地一声笑出声来。紧接着，他哈哈大笑着，乐不可支地开始拍手，然后一跃而起，欣喜若狂地跳开了两步。

“——哈哈哈哈哈，对，没错，就应该这样！所以你看，你不是可以做到吗！就算是有性别吸引，就算你被我的信息素引诱发情——你却还是可以厌恶我！你还是可以发出这样的咒骂！你对我的厌恶凌驾了你的性欲，这才对啊！人类应该遵从自己的内心而不是本能，人类怎么可以被性别携带的本能所禁锢呢！人类自己的意愿是高于一切的，而你的厌恶是对我爱意的回应！就算你这样厌恶着我，觉得我是怪胎，我却比刚刚更爱你了！这真是我今晚最大的惊喜！没错，我爱人类，就算你们都这样厌恶我，我也一直一直、一直一直、永远地——爱着你们！”

他几乎癫狂的、机械的笑声，如同诅咒一样盘旋在Omega的耳边。他冲出房间夺路而逃。

谈话对象进屋的时候，折原临也的脸上还挂着亢奋的微笑。在看到对方后他的笑容收敛了一点，但还是能看出他心情很好。作为粟楠会固定的交易代表，四木春也早在几年前就很熟悉他这副模样，眼下也例行公事地视而不见，在他旁边坐下来。包厢落地窗前的厚重窗帘拉开的时候他说：“有人被杀了。”

“是在西口附近。”临也一边兴致颇高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象，一边这么回答。

这个时候才能发现，他们所在的包厢是俱乐部最顶层的一圈高级房间，整个俱乐部呈倒三角形，一层一层的宾客席位汇聚到中央的舞台，那就是拍卖会的现场。聚光灯亮起，周围的一切暗了下去。临也瞧着刺眼的光线下的舞台：“俱乐部这个保留节目，还是一如既往地受欢迎呢。”

四木面无表情，没有看着舞台，而是把玩着左手上的腕表：“你有兴趣？”

“怎么会。虽然我参加过一次。”

“作为买家？”

“作为被拍卖的商品。”

黑社会高层叹了口气。“这还差不多。”他淡淡地说，又把话题拉回来。“西口？是警方透露给你的消息吗。”

“如果是警方的话，应该会给我更多死者的信息。这个是我从别的渠道知道的。”临也扭过头看着他，“四木先生和我见面的目的既然是这个，那就是说明，粟楠会这一次是站在这一边的，”他比划了一下，“是吧？”

四木言简意赅：“我们需要一直知道警方的动态。这就是我这次找你的原因。”

“这是自然的。”

中年男人看着他：“这些人是叛徒。原先在这里，他们负责的是器官走私。虽说很丢人，但他们的职位并不低，在几个月前却突然了。说是粟楠会最近正在从器官贩卖生意中收手，他们认为自己从中获利的渠道被切断了。”

“就算是这样，也不该选择叛变吧。代价也太高了。”

“所以我们认为背后有别的原因。应该是有金钱之外的东西让他们走上了这条路。但是，这次动手的并不是我们——应该说，我们还没来得及动手。有人比我们先了一步。”

“如果是粟楠会的老爷们，地点也不会选择西口了。”西口并不全在对方势力范围内，这样做会有误会的风险，临也毫不意外地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俱乐部中央光彩夺目的舞台。“我知道了，这方面的事我会和警方的人交涉，毕竟除开生意，我对这件事也很感兴趣。”

四木朝他扬起眉。

“上一次的任务中，警方端掉的是市郊的一所孤儿院。我稍微查了一下，这所孤儿院一直经营不善，但在几个月前突然获得了大笔的资金，投资人从来没有露面过。孤儿院的孩子们大多都还没到性别转变的年纪，不过就目前的几个转变后的结果来看，”他微笑着做了个手势，“转变出的全都是Omega。”

舞台耀眼的灯光已经要蔓延到顶层。四木露出“原来如此”的神情，又把脸转了过去。

“Omega的出生率一直是最低的，但是那种规模的孤儿院转变出的孩子，居然全都是Omega，也难怪警方会起疑心。不过，眼下我所知道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对方漠然地点了点头：“如果有了新的情报，希望你和从前一样——”

他依然保持着笑容：“乐意之极。”

谈话到此为止。生意结束后，气氛就比之前松动了一些，在舞台中央开始拍卖一个Omega少年的时候，俱乐部真正的管理者叫人送来了红酒和咖啡，而他的合作对象则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舞台上的囚笼，当中蜷曲着双手被束缚的商品，被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禁锢在无可逃离的绝望里。

“你没有接受那个Omega。”四木伸开了双腿，一手捏着红酒杯的底部。他们熟识几年，虽然远算不上是朋友，合作倒也还算愉快，折原临也是他半是提防半是欣赏的那一类合作对象，而此刻悠闲占了上风。“不是你喜欢的类型？”

玻璃窗上模糊地映出了临也的苦笑。“好意我心领了。”他说，“并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只是对和Omega上床这件事没有兴趣而已。”

“你知道你说了多么了不得的话吗。”

“是呢，一个Alpha面对一个发情的Omega，竟然不想和他上床。也难怪我会被他说成是怪胎啦。说实在的，与其说是怪胎，说我在某项能力上不行才更贴切吧。但即便是这样，也改变不了我天生缺乏这类本能的事实。”

四木在他说话时呷了一点红酒：“所以你不是Alpha，而是Alpha+。”他望着临也转过来的侧脸。“Alpha和Omega的性欲本能，在很多关键时刻都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后果，因此能克制住欲望顾全大局的人被视为更高一等的存在。那个加号代表的解释，不就是这个吗。”

“啊啊。”

“你这种体质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就算是再强大的人，只要是Alpha或Omega，在特殊时期也不得不被信息素影响，即使自己不愿意，也会被另一方彻底吸引，为了做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放弃。不被这种东西影响的你，就算是怪胎一样的存在，背地里也还是会被人羡慕的。”

“我不否认您的说法。”临也承认道，“确实如您所说，这种异常体质相当便捷，即便是我伪装性别时，也不会因为被真正的Omega影响而暴露。不过，这并非是我付出了值得夸耀的努力。硬要说的话，我这种体质，是来自我的厌恶吧。”

四木等着他说下去。

“以前发生的某些事情，让我觉得这种本能很讨厌。就因为性别带来的渴求，谨慎的人可以口不择言，倔强的人可以跪地哀求，诚实的人可以谎话连篇……啊，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它带来了恶劣后果才讨厌它的。我厌恶这种本能是因为它扭曲和抹杀了人性。情欲变得不可控，把人类变成了它的奴隶，人类忘记了自己的意愿，只遵循本能行动，这和野兽又有什么两样呢？缺失了人性的人类就变得毫无乐趣可言了，而把人类变成这样的正是这种性欲，这对热爱人类的我而言，是不可饶恕的事。”

尽管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理由，四木却并没有很惊讶：临也总是因为自己的一套逻辑做出他人无法理解的事。“只是因为厌恶这种东西，就能做到根除自己不必要的性欲，说你是怪胎，可能是在夸奖你呢。”

“那还真是不中听的夸奖啊。话是这么说，我对我的特殊体质也不讨厌就是了。毕竟很方便。”

“不过，这应该不会阻止你发自内心地对某个人产生感情吧？”四木没看他，而是把酒杯放下，在窗外的喧哗之中点了根烟，“毕竟你本身的欲望和感情并没有被斩断，只是可控而已。我可以期待，某一天你说自己爱上什么人，或对什么人有了欲望吗。”

折原临也并没有马上接话。接着他很无奈似地叹了口气，又偏头笑着：“性欲当然有，我可不是真的那方面不行啊。但如果说爱的话，我的爱可是给全部的人类的，所以并不会有人能够独享这种爱哦。”

意料之中的答案。四木吐出烟雾，漫不经心地垂着眼：“你也不过是个小鬼而已。”

“当然了，我可是永远的21岁。”漫无目的的闲扯也结束了，他便站起来，穿上挂在一旁的外套。打开门之前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啊，对了对了。四木先生说的那些叛徒，贩卖的是怎样的人体器官呢？和我想的一样吗？”

四木将座位转过来，刀削般的面庞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是腺体。”

临也的脸上浮现出“果然如此”的神情。然后他笑着关门离开。

俱乐部已经被各色信息素的气味淹没了。他熟练地穿行在兴致高涨的人群之间，在边缘处找到了要找的人：“久等了——啊，不要去和她搭话哦，虽然她是个漂亮的Alpha，但她不会对你有兴趣的。”

对方身边那个Omega吓了一跳，慌忙离开了。在分明的酒精味中，矢雾波江一脸没好气地回过头：“回来了啊，我还以为你被黑社会的人暗杀在房间里了呢。”

“那种就不叫暗杀了吧。”

“工作结束了？”

“结束了，所以回去吧。”

黑发的女人瞥了他一眼。“怎么了？难得看你这么烦躁啊。”

临也有些意外：“我看上去很烦躁吗？我还以为烦躁的会是波江小姐呢，毕竟明明心有所属了还要被我拖到这种地方来应付不知好歹的Omega——”

“知道的话就给我涨工资。”他们离开俱乐部，步入了夜色之中。

他可能确实表现的有点烦躁。坐在车上的时候，临也想。车子开动后，他看着窗外，向后疾驰夜色与旖旎的灯光融为一体。他不是介意向生意伙伴吐露心声。他是在想他的话。

——你的感情受你自己掌控，所以你会为未来爱上什么人吗？

当然不。他在心里斩钉截铁地回答。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他爱着的是全人类，这一点不会变。无论如何，无论他最初是出于怎样的理由，如今他是真真切切地迷恋着人类这一群体的，他自己知道这一点。去爱人类已经不是他试图逃避什么的手段，也不是他伪装自我的工具。他爱人类，这毫无疑问，因为人类非常有趣，比世界上任何东西都要有趣。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爱他们。

但是，除此之外呢。

他想起那个怪物。即便是现在，当他想起平和岛静雄时，他的心脏还是在一瞬间以某种不寻常的频率颤动了一下。身体是诚实的，他又露出苦笑。即便自己再怎么想要否定，自己对他抱有着特殊的感情，这也是事实。不然，新罗也就不会在那天问他那样的话了。只是那真的是自己的感情吗？

他原先是确定这一点的，因为他一直以为平和岛静雄是个Alpha；在两个Alpha之间，不存在那种基于性别的、本能的吸引力。因为同性相斥，自己内心萌生出的感情，便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本该如此。他一直以为自己真正掌控着自身的感情，直到那天他当众坦白说，他是个Omega。

和从前一样，他又一次打破了他的计划和幻想。如果他是Omega的话，那么自己对他的感情，有多少是来自于自己真实的内心，又有多少是因为异性相吸呢？

而自己对他的迷恋，也不过是因为生理吸引罢了。

另一方面，因为性别，即使他对自己产生感情也不奇怪，毕竟Omega生来就是会对Alpha产生迷恋的。

他应该对此松了口气的。无论怎样，让他对怪物抱有感情，都是耻辱，而怪物对他有什么感情和他无关。然而他并没有轻松感，反而对此无比烦躁。他这么烦躁，以至于在想着这件事的时候，连波江都看出来了。

……我到底是在烦躁什么啊。

如果不是性别吸引，那我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他没能再想下去，因为他的手机响了：不是和粟楠会联络用的那个，而是警方联系他时的号码。他啧了一声，在波江从后视镜里投来的视线中滑开通话键：“你好。……是我。”

波江看到他说了两句，然后愣了一下。“哈？”他发出一声难得的疑问，紧接着，他的脸也罕见地扭曲了一下。

“……为什么我要装扮成小静的Omega和他执行任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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