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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清羽记+六朝云龙吟+六朝燕歌行(全本) - 11,2

[db:作者] 2025-07-09 21:25 5hhhhh 3870 ℃

  程宗扬忍笑摸出一枚银铢,低声道:「武二,这扣子不会是你帮她系的吧?

  手可够巧的。「

  武二郎一把抢过银铢,手一挥,把程宗扬扔了出去。好在程宗扬现在身手比当初来的时候敏捷了许多,落地晃了两步,总算没有当场出丑。

  抢到银铢,武二郎立刻摇头摆尾地跑过去找苏荔。苏荔笑着接过银铢,两人一同走进树丛。

  再出现时,苏荔下身的丝绸已经折成裙状,绸尾从裙内掖起。那枚银铢缀在她腰侧,上面打了孔,用细皮绳穿着。

  程宗扬远远朝武二郎竖起拇指,又比了个不怀好意的手势。武二郎扬起脸,只当没看到。

  接下来一连几天,众人都在朱老头带领下跋山涉水。这一路都是没有人迹的荒野,即使云苍峰这样的老江湖也没走过。除了前几天那个挂着四凶煞的村子,再没有遇到半个生人。

  随着往南荒腹地的深入,身边的景物也不住变化。连绵的山脉阻挡了潮暖气流的进入,蕨叶丛生的雨林渐渐被裸露的红土所代替,土地的贫瘠使植被渐渐稀少,不多的灌木也越来越矮,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仿佛从来没有人行走过,充满了洪荒气息。商队行走在寂寥的荒野中,身后只有一串零乱的脚印,仿佛他们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行人。

  朱老头拉了两天才止住,整个人像是丢了半条命。整天有气无力地趴在驴背上,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不过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精神抖擞。

  「人是铁,饭是钢!」

  朱老头振振有辞地说:「我老人家活这么大岁数,靠的就是胃口好!甭管什么病,只要放开吃,都能降得住!小程子,这可是我老人家的不传秘方,你可记住了,千万别告诉旁人。」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丢不起那脸。」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朱老头,这都是第五天了,咱们这会儿在什么鬼地方?我可打听过了,白夷族那地方山清水秀,这荒山野岭的,连耗子都没有,你不是领错路了吧?」

  「你听谁说的?」

  朱老头嗤之以鼻,「白夷那地儿就是个大水池子,挨着个破山,什么山清水秀?那不扯的吗?」

  程宗扬没打算跟他争辩,「问题是咱们离白夷族还有多远?你没见云执事那么稳重的人,这两天都有些着急吗?」

  朱老头大剌剌道:「他急不急的,关我屁事。」

  程宗扬道:「恐怕还真关你老人家屁股的事。如果耽误了我们办事,云执事一怒之下,往你主子那儿告一状。嘿嘿……」

  朱老头脸上变色,小心说道:「不会吧?云执事可是个厚道人啊。」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放心吧。他厚道,我不厚道。向导的钱我还出了一半呢。一天二十个银铢,你怎么不去抢呢?」

  朱老头苦着脸道:「我不就是想多走两天,多挣点儿钱当棺材本吗?」

  「这会儿说实话了?」

  程宗扬道:「我就看着你这老家伙不老实,带着我们在山里瞎转呢。一句话,明天到不了白夷族,你的棺材本儿就可以省了。咱们直接刨个坑,把你一埋,要什么棺材。」

  「要去白夷族还不简单?」

  朱老头突然间振作精神,快跑几步窜上驴背,扯开喉咙喊道:「快跑啊!过蛟了!」

  众人沿着一条干涸的山涧行走,脚边只有一股涓涓细流。朱老头突然来这一嗓子,大伙儿都是一惊。程宗扬正要开骂,却见清澈的溪水像混了泥沙一样,突然变得浑浊。紧接着,一阵闷雷般的声音从上游传来。

  众人立刻反应过来,花苗人动作最迅速,四名汉子猿猴一样攀上河岸,将族人一一接应上来,戴着面纱的新娘裙子太长,不小心绊住,险些摔倒,被苏荔一把扶住。

  白湖商馆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但一半都是走过南荒的,动作也不慢,祁远、吴战威、小魏分别拽着一名奴隶爬上了河岸,又拽住骡马的缰绳往岸上扯。云氏商会的军士虽然训练有素,却没经历过山洪,突遇变故,他们都习惯性地望向易虎,等待首领的命令,动作反而落在了众人之后。

  易虎迅速发出指令,易彪背起云苍峰,手脚并用爬到河岸高处,接着军士牵着马蜂拥上岸。忙乱中,两名军士落在后面。那阵闷雷般的轰鸣越来越近,已经上岸的易虎暍道:「弃马!」

  一边跃了下去。

  身在半空,易虎就展臂挥出背后的尖枪。一名军士扬手攀住枪杆,易虎腰身一拧,将他甩到岸上。这边易彪也跳了下来,河道里还有几匹骡马没来得及拉上来,他一把扯断马匹的背带,将货物甩到岸上,然后去扯另一名同伴。

  程宗扬已经牵着黑珍珠上了岸,凝羽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扶着他的肩膀。奔腾的水声越来越近,仍留在河道里的马匹都嘶鸣起来。接着一股混着泥土红色的河水从河道拐弯处冲出,仿佛狂奔的烈马,吼叫着闯入河道,将两侧的岩石都带得滚到水中。

  水一向给人温柔婉静的感觉,然而一旦形成山洪,却有着山崩地裂的威势。

  刚才还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水位一瞬间升到丈许高,奔腾的怒流仿佛要将脚下的河岸撕碎。

  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令人为之色变。

  易虎已经挺枪刺进岩缝,只需要一纵身就能上岸。而易彪和那同伴还留在河道间,身后就是一人多高的洪峰。易虎吸了口气,把尖枪从岩缝中拔出,迎着洪水跃去,抬枪一挑,枪锋准确地从易彪腰侧刺过,穿透他衣内的战甲,接着力贯双臂,将易彪高大的身体甩了起来。

  山洪来得极快,易彪还在半空,浪头已经卷过他刚才立足的位置。那名没来得及上岸的同伴身影一晃,像根稻草般被山洪卷走。易虎本来还有机会脱身,他却大暍一声,手臂陡然伸长尺许,从水中将那名军士捞出,抛到岸上。

  那军士苍白而年轻的面孔一闪而过,与云氏商会的其他护卫相比,他身材单薄了许多,人在半空,他四肢徒劳地挣扎着,想抓住什么凭藉。

  山洪卷来,易虎沉腰坐马,脚下使出千斤坠,钉子一样牢牢钉在土中,挺身硬生生挨了洪峰一击,脚下没有挪动分毫。

  众人紧悬的心脏略微松懈一些。易彪张臂抱住那名军士,推到河岸高处。他顾不上喘息,就返身去接应易虎。就在这时,一块半人大小的岩石夹在混浊的浪花中,从上游滚下,重重砸在易虎胸口。那名剽悍的汉子闷哼一声,嘴角涌出一股血丝。就在众人注视中,易虎雄壮的身躯慢慢向后坐倒,随即被洪水吞没。

  易彪冲到岸边,奋不顾身地想要跳下去,却被吴战威拦腰死死抱住,吼道:「你想死啊!」

  浪头打在岸上,脚下的山岩也仿佛在抖动,众人纷纷往高处躲避。水流漫过河岸,只有易彪和吴战威两个在齐膝深的水中扭打着。

  良久,易彪不再挣扎,他跪在水边,虎目紧紧盯着洪水。那名被易虎舍命救上来的军士浑身都湿透了,在岸上身体发抖。

  山洪来得极快,去得也快。前后不到二十分钟,汹涌的洪峰就奔往下游,只留下满是泥沙的河道。留在河道里的几匹健马走骡都被洪水卷走,其中一匹战马被冲到岸边的乱石上,浑身的骨骼都被撞碎,蜷成一团。

  吴战威低声道:「别看了。说不定已经冲出了二一十里。」

  说着他咧了咧嘴,「走南荒是刀口舔血的勾当,比的就是谁命大。运气不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他是我哥。」

  易彪的声音像破了的风箱一样沙哑。

  吴战威去拍他肩膀的手僵在半空。

  云苍峰微叹一声:「南荒之行九死一生,但贵主人心意已决……」

  易彪久久跪在岸边,最后他重重磕了个头,站起来抹了把脸上的水迹,头也不回地朝岸上走去。

               第三章历史

  朱老头逃得最快,山洪还没到,他已经钻到一处山坳里,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等山洪退去,他才伸出头,余悸未消地说道:「好厉害!好厉害!」

  程宗扬咬牙道:「死老头,知道有山洪,还带我们走山涧!」

  「天地良心啊!」

  朱老头叫道:「几天都没下雨,我怎么知道会过蛟?」

  吴战威也有些纳闷:「没下雨怎么有山洪?」

  「这是旱蛟。」

  祁远道:「山里人把发山洪叫过蛟。下雨发的山洪叫水蛟。有时候上游下雨,河道被堵住,隔了几天才冲下来。山里人说那是蛟龙被困在山上,渴极了往山下找水,叫早蛟,比平常的水蛟更厉害。」

  「就是!就是!」

  朱老头连连点头。

  易虎和一名花苗人被山洪卷走,尸骨无存。骡马损失了五匹,相比之下,货物损失得倒不太多。此时河道被水冲过,泥泞得无法行走──见识过山洪的威力之后,也没有人再有勇气去走山涧。

  朱老头一路上尽吹自己有先见之明,若不是他老人家见机的快,喊的及时,在河道里的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跑。

  众人都心情郁郁,没人理他,倒是阿夕心直口快:「若不是你,我们也不会撞上过旱蛟。」

  朱老头涎着脸道:「丫头可别乱说。要不是我,你们能找到路吗?再说了,我老人家说话的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阿夕手指刮着脸皮:「老不羞!」

  「嗨,你这丫头,当心将来嫁不出去!」

  阿夕气得嘟起嘴。她忽然一笑,眨了眨眼睛,用蛮语甜甜称呼道:「阿普,你的驴子背上是什么东西?」

  「啥?」

  朱老头扭过头。

  阿夕白白的小手一指,只见他那头瘦驴屁股上趴着一只张牙舞爪的蝎子。驴子似乎觉得有些痒,不满地摇了摇尾巴,那蝎子受到攻击,立刻举起尾钩,狠狠钉进驴臀。

  驴子嘶鸣一声,暴跳着把朱老头掀下驴背,三下两下跳进灌丛。

  朱老头摔得灰头上脸,一手扶着腰,带着哭腔喊道:「我这腰……亲娘哎…

  …「

  阿夕拍着手,咯咯笑道:「活该!让你乱说!」

  程宗扬回过头,发现谢艺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目光一触,那个男子便像春风一样和煦地笑了起来。

  「刚才朱老头喊的时候,我看到谢兄已经先一步上了岸,」

  程宗扬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谢兄以前也遇到过山洪?」

  谢艺点了点头,「这些年来,我走过很多地方。山洪、雪崩、海啸……都遇到过。我曾经在雪山顶上,见到一头死去的豹子。积雪间,它的皮毛仍像活着一样光亮,让人不敢惊动。在大海深处,我遇到过一群迁移的鲛人。他们用海底采来的明珠,来交换我们携带的鱼叉。几乎每一次长途旅行,我都目睹过同伴的死亡。」

  隔了一会儿,谢艺低声道:「但最美的风景,水远都在最难靠近的地方。与天地间的美丽相比,我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渺小。」

  程宗扬品味着他的话,没有心情再去探究他的底细。良久,程宗扬道:「谢兄可见过这个东西?」

  程宗扬打开背包,拿出那支遥控器。

  这件物品这些天自己已经看过无数遍,越看越觉得难以理解。它比普通的电视遥控器小了一半,显得更为袖珍。不知道是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还是本身就没有刻印,按键上没有任何字迹。程宗扬只能猜测较大的一个是开关键,中间排列整齐的那些是数字键,两个长一点的,像是音量和频道控制键。这种形式的物品自己以前已经见过太多了──它和一支典型的电视遥控器在结构上完全一样。

  谢艺仔细看了看,然后摇头道:「没有。」

  程宗扬不知道自己该高兴还是失望。连谢艺都没见过,看来这个世界认识它的人真的不多。

  但问题是这并不是一支真正的遥控器。它的材质很奇特,不是通常所见的工业塑料,而是一种类似金属的物体,很轻但很坚固。朱老头砸的那一下,没有在它表面留下任何划痕。至于那两枚电池,只能说它们做得很像「电池」虽然有正极和负极,但材料并非金属,而更近似于一种矿物质。

  这是一件仿制品。程宗扬得出结论。

  而这个结论比它是一件真品更让程宗扬怀疑。究竟是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而仿制了一支在这个世界不可能使用的遥控器?

  唯一的解释,也许是在自己之前,已经有人穿越到这个世界。程宗扬猜测,那位穿越的前辈大概是一位资深宅男,出于对生命中美好事物的深刻怀念,而仿制了这支遥控器作为纪念。

  那位穿越者的心态不足程宗扬所关心的问题。最重要的是,除此之外,他还留下了什么痕迹?

  「云老哥。」

  上了年纪的人经历一般更为丰富。

  程宗扬攀谈道:「六朝历史上,出过什么杰出的英雄人物?」

  云苍峰牵着马徒步走着:「程小哥可知道千古一帝?」

  程宗扬试探道:「是……秦始皇?」

  云苍峰点头道:「春秋以降,是为战国。七雄纷战不已,及至始皇帝,奋六世之余烈,东破六国,威加海内,人称千古一帝!但要说英雄……还要数大秦的赵鹿侯!」

  程宗扬脑中有些发晕。大秦赵鹿侯?是哪位英雄?

  「始皇帝驾崩,天下大乱。当时势力最为强大的,莫过西楚霸王项羽。钜鹿一战,大败秦军二十余万。楚军趁势西入函谷关,兵围咸阳。秦军百战之师土崩瓦解,围城之日,又值二世皇帝晏驾,天下都以为秦失其鹿,楚将得之,国祚覆亡在即。」

  云苍峰声音变得激昂起来:「赵鹿侯当时只是宫中区区一个内侍,却杀伐决断,先诛权臣李斯于咸阳闹市,再拥立始皇之弟子婴为秦三世,又率敢死之士千余,夜袭楚军,在渭水之畔大败霸王项羽。收大将韩信,复关中之地,最后大战垓下,迫使霸王乌江自刎。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存社稷,可谓英雄!」

  这段诡异的历史听得程宗扬目瞪口呆。他敢发誓,自己学过的历史上绝对没有这段狗屁倒灶的内容。

  难怪自己在王哲军中会看到秦军的身影,原来在这个世界的历史中,秦国并没有灭亡。而秦国之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秦始皇死后,秦国又出了个赵鹿侯,带领秦军绝地反击,不但保全秦国,还逼得楚霸王自杀。

  问题是,这个赵鹿侯是怎么蹦出来的?

  「鹿侯非但战功显赫,文治更为出众。他以法家为宗,车同轨,书同文,行郡县之制,遗泽一至于今。」

  云苍峰道:「秦三世以鹿侯功高,拜其为王,鹿侯推辞不就,只拈鹿为号,请封鹿侯,随即退居终南山。至今秦国仍将其牌位供奉于宗庙之中,累代祭袒不绝。」

  说起古时贤达的风节,云苍峰慨叹不已。程宗扬表情却像打电动时遇到电脑作弊一样不可思议。这个赵鹿侯竟然把秦始皇的功劳都据为己有,什么书同文,车同轨……脸皮厚到这个地步,也太过分了吧?

  程宗扬费力地清了清嗓子:「云老哥,你说的赵鹿侯……他叫什么名字?」

  「鹿侯乃赵国世族子弟,弃家人秦,三十岁之前籍籍无名,至此一鸣惊人。

  鹿侯遂以赵为氏,单名讳高。「

  赵高……我就知道是那个死太监!

  程宗扬在心里骂道:就是你们这些不讲道德的穿越者,把正经历史搞得乱七八糟,让我想作弊都没有机会。逼死霸王……你怎么不去抢了虞姬呢?

  哦,他穿越成了太监……

  程宗扬打了个寒噤。当初带着情趣内衣穿越,他认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倒霉的。想到这里,他不禁对云苍峰击节赞叹的这位大英雄生出一丝同情。这位前辈能咬牙坚持下来,还真是挺不容易……「既然这样,」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会有汉呢?」

  云苍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程小哥不知道汉高祖?」

  「是斩白蛇起家的刘邦吗?」

  「不错。汉高祖刘邦本是霸王麾下,入汉中被封为汉王,赵鹿侯击破楚军,唯有高祖一军独全。霸王乌江败亡,高祖遂以汉为号,率军暗渡陈仓。赵鹿侯闻讯,挥师回援。秦军转战千里,汉军以逸待劳,本来负多胜少,但赵鹿侯慧眼识英才,从霸王弃将中提拔出大将韩信,一连数战,汉军竟然没占到半点便宜。两军相峙数月,最后赵鹿侯在鸿门设宴,邀高祖赴会。」

  云苍峰脸上露出笑容,抚掌道:「这一场鸿门宴可谓是千古绝唱。高祖仅带谋士张良一人赴会,赵鹿侯于屏风后暗伏刀斧手,以掷杯为号,谋刺高祖,并且严令军中戒备,不许一人逃脱。」

  程宗扬暗道,那个穿越的赵鹿侯肯定是读过鸿门宴,决心在他创造的历史中完成项羽未能完成的事业──干掉刘邦。赵鹿侯吸取了项羽失败的教训,还抢在刘邦之前收服了韩信,难道刘邦还有机会逃命吗?

  云苍峰抚掌道:「谁知高祖席间藉口尿遁,暗中潜入韩信帐中,只用了一句话,便说服韩信举兵反秦。赵鹿侯功败垂成,遂闭关自守,不再有东进之意。」

  程宗扬愣了一会儿,「他说了一句什么话?」

  「事成,以汝为齐王。」

  程宗扬瞠目结舌。

  赵鹿侯这个拿着通关秘笈的穿越者也没能斗过刘邦?谁能想到,天才的政治流氓刘邦只用了一张空头支票,就骗走了政治盲韩信。

  难怪赵鹿侯会退居终南山。他这个穿越者也被卷入历史的洪流,已经改变的历史脱离了他的掌控,按着强大的惯性向着没有人能够预料的方向发展。这足以让任何一个穿越者心灰意冶。

  忽然朱老头在前面叫了起来:「这边!这边!」

  吴战威的声音道:「老头,你没看错吧?这山洞就是你说的路?」

  朱老头乐呵呵道:「跟我走你就放一万个心吧,错不了!」

  「阿普,」

  苏荔的声音响起:「山神不会让人从它身体里走过。南荒像蛛网一样的山洞,就是山神的宠儿白尾豹也会迷路。」

  争执间,程宗扬已经与云苍峰赶了过来。

  眼前是一个一人多高的山洞,洞口虽然不大,却黑沉沉看不到底。武二郎探进半个身子,运足目力看了看,哼哼两声,没有开口。谢艺牵着他的坐骑,远远看着,脸上看不出表情。

  「怕什么!有我呢。看到这山没?」

  朱老头口沫横飞地说着,一边指着面前巍峨的山峰,「要从山上过,至少要六七天!也就我老人家知道这条捷径,能从山洞直接穿过去。哼哼,要不是为了那一个金铢,我老人家才不告诉你们这里的捷径呢!」

  云苍峰与程宗扬对视一眼,然后慢慢将袍角掖到腰间,「走吧。」

  说着当先踏入山洞。

  火把的光亮下,水潭犹如一块宝石,散发出幽蓝的光泽。一群近乎透明的小鱼在水中轻灵地游曳着,荡出一圈圈大大小小的涟漪。

  地下水无数年来的冲刷,在大山中形成一个庞大的溶洞群,四通八达的洞穴连接在一起,密如蛛网。任何一点声音都在这密闭的空间中无数次回荡,让人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地方传来的声音。

  一路上,所有人都闭住嘴,默不作声地赶路。那些花苗女子雪白的小腿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移动着。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被她们簇拥在中间,安静得像一名淑女。

  程宗扬已经知道花苗新娘是冒充的,那个叫乐明珠的小丫头又天真又可爱,说话解闷倒是个好对象。可惜只那晚在蕈子林见过一面,剩下的时间那些花苗女子始终与她同行同宿,一直没有聊天的机会。

  这山洞不知有多少年没人走过,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含氧量越低,进入山洞一个时辰之后,几个体弱的奴隶已经几乎晕厥过去。

  当那些护卫也快支撑不住的时候,朱老头领着众人钻进一个狭小的洞口。在经过一段地狱般的路程之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岩洞。

  这洞穴面积足有两个足球场那么大,气流从几道石隙间喷出,带来清新的气息。

  这一路走过来,每个人胸口都仿佛压了几块沉甸甸的石头,用来照路的火把也因为缺氧而熄灭,只剩了一支还亮着。清风一吹,众人如释重负,不等朱老头开口,就挣扎着走过去,倒坐在地。

  众人坐在水潭边,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个脸色苍白。山洞里辨不出昼夜,众人感觉像走了一整天那么久,手脚都如同灌了铅,疲惫已极。程宗扬也眼冒金星,两耳作鸣。他坐下来,背后靠着一根不知生长了几百万年的石笋,按照凝羽所说的功法,两手拇指、中指相扣,勉强催动丹田的气轮。

  体内的真气沿经络行走,周而复始。渐渐的,胸口沉闷的感觉一丝丝散开,呼吸变得顺畅。程宗扬振作起精神,睁开眼睛,面前是一张枯树皮般的老脸。

  程宗扬本能地一抬头,脑后「砰」的撞在石笋上,撞得他眼一阵发黑。

  「死老头!你变态啊!」

  程宗扬捂着头怒道。

  朱老头「嘿嘿」笑了两声,模样要多猥琐就有多猥琐,他那头瘦驴被阿夕拿蝎子狠狠蛰了一下,虽然苏荔拉着阿夕道了歉,又找来草药敷住伤口,但走起路来还是一瘸一拐,让朱老头心疼得唠叨了一路。

  「那个──天儿也不早了。小程子啊,咱们说好了的,一天一个金铢,你瞧……」

  朱老头是棺材里往外伸手,死都要钱。说好的每天一个金铢,先付一半,剩下的到了地方再付。可这老家伙每天都来软磨硬泡,要拿他当天的一份,每次都碰一鼻子灰,却始终痴心不改。

  这次算让他等到了。程宗扬扬着脸琢磨一会儿,居然破天荒地拿出一枚银铢来。

  朱老头看到这多赚的一份,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连忙伸手去接,程宗扬却把手栘开。

  「朱老头,那个砸核桃的东西,你在别处还见过吗?」

  「见过见过!」

  朱老头把头点得飞快。

  「在哪儿?」

  朱老头道:「山里多的是!」

  程宗扬对这老家伙的信口开河深具戒心:「真的?先说好了,你要再给我胡扯,咱们就一拍两散,我重新雇人当向导。一天一个金铢,鬼巫王他老爸我都能雇来!」

  朱老头翻着眼想了半晌,犹豫道:「好像是在……太泉?」

  「太泉?」

  程宗扬听着有点耳熟。

  忽然程宗扬心头一震。王哲托他的三件事里,其中一件就提到苍澜的太泉古阵。

  那究竟是个什么地方,让王哲念念不忘?

  朱老头最擅长察颜观色,看出程宗扬对太泉古阵并不熟悉,口气立刻大了起来:「那地方最多这种怪模怪样的东西!山里人拿来砸核桃、打院墙、叠猪圈…

  …「

  程宗扬没理会他的瞎扯,问道:「太泉在什么地方?」

  「西边的大山里,叫什么苍……」

  朱老头拍了半天脑袋,最后道:「反正是个挺邪门的地方。据说山里的狐狸、野獾什么的进去,就会变成妖精。」

  程宗扬没心情再听下去,将那枚银铢一丢,朱老头立刻扑过去,一把抄住那枚银铢,用指甲掐着,用力吹了一口,一边眯起眼,放在耳边听着成色,仿佛那是世间最美妙的声音。

  谢艺缓步过来,低声道:「凝姑娘似乎不大好。」

  凝羽闭着眼,背后靠着岩壁。她神情很平静,继晕不像有伤在身的样子。但程宗扬看到,她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绷紧,似乎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程宗扬把手放在凝羽额上,凝羽双眼霍然睁开,本能地抬起手掌朝程宗扬胸口击去。掌缘触到他的衣服才费力地停了下来,手指微微痉挛。

  凝羽脸色雪白,额头却像火一样热得烫手,没有一滴汗水。她的皮肤像纸一样发脆,乌黑的发丝变得干枯,零乱的发梢卷曲而分叉。良久,她勉强朝程宗扬笑了笑,那笑容有着异样的妩媚。

  「给我一点水。」

  程宗扬一手搂住凝羽的肩膀,然后拿出水囊,递到凝羽唇边。凝羽慢慢喝了几口,忽然猛地呕了出来。

  程宗扬已经隐约猜到了凝羽不适的原因,却没有任何办法。他抬起头,大声喊道:「乐明珠!」

  戴着面纱的花苗新娘正好奇地踮着脚尖朝这边张望,闻声立刻跑了过来。阿夕一把没有拉住,急道:「珂娅!你不能……」

  乐明珠一把揭了面纱,「有什么……哎哟……」

  苏荔不知何时挡在她身前,乐明珠一头撞进苏荔怀里,没等众人看清她的面容,苏荔已经挽起面纱,掩住她的面孔。

  「苏姐姐……」

  乐明珠可怜兮兮地唤道。她这些天假扮新娘,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早就闷坏了。

  苏荔搂住她的肩膀,对族中的女子说道:「把凝姑娘扶过来。小心一些。」

  这一次她们没有拒绝程宗扬留在旁边,一方面是程宗扬坚持要留下来,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乐明珠的身分对他而言已经不是秘密。

  在临时撑开的帐篷里,程宗扬第一次目睹了光明观堂的疗伤手段。那是法术与科学相混合的奇异医术,乐明珠束起衣袖,露出雪藕似的手臂,然后把手浸在一口盛满清水的铜盆里,小心念诵着什么。

  「师傅说,一滴水有八万四千虫。要念咒驱虫,才是医者用的净水。」

  乐明珠抖了抖手上的水,用巾帕抹干,然后拿出凝羽的手,用三根手指按住她的脉门,一边好看地拧起眉头,半闭着眼睛,宋精会神地诊脉。

  程宗扬握着凝羽另一只手,她的手掌时而冰凉,时而火热,程宗扬心头也时起时落。

  过了一会儿,乐明珠讶然抬起眼睛,「她的伤势没有发作啊?」

  程宗扬沉默片刻,「也许不是因为受伤。」

  乐明珠偏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试了试凝羽额头的温度,「体热意烦,肌僵而颤,呼吸急促……有点像是惊风呢。可脸色没有发赤……」

  乐明珠郁闷地收回手,她犹豫了一会儿,解开凝羽的襟领,将她翻过来,又把一枚丹药化在水里,用巾帕在凝羽颈后仔细抹拭一遍。接着取出一只木制的小匣,从里面挑出一枚细针。

  乐明珠小心辨认着穴道,然后将毫针刺入凝羽颈后半寸,手指轻轻点动。以针点刺大椎穴是治疗惊风的常见手法,但乐明珠扎针时,银针上却有淡淡的光芒闪动,盘旋着流入凝羽大椎穴中。

  凝羽咬紧牙关,随着雪白的颈中渐渐渗出血痕,身体的战栗也渐渐减弱。忽然她紧绷的皮肤一松,收敛的汗水猛地涌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肌肤就布满了晶莹的汗珠。

  乐明珠刚松了口气,一直配合她的凝羽身体忽然一扬,蛟龙般从她手底下脱出,旋身扼住乐明珠的脖颈,将她推到一边,发红的眼睛失神般望着程宗扬,颤声道:「给我……」

  程宗扬喉头滚动了一下,片刻后,慢慢张开手臂。凝羽露出苍白而妩媚的笑容,温柔地拥住他的腰身,将脸颊埋在他胸口,双臂越来越紧。

  「给我……」

  凝羽呢哝着说。

  「砰」的一声,一只小手切在凝羽颈后。凝羽僵硬的身体挣扎了一下,然后昏迷过去,软软伏在程宗扬怀中。

  乐明珠一掌击晕凝羽,然后「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她一手捂着喉咙,抽噎着说道:「她抓得我好痛啊。」

  程宗扬喉中又苦又涩,半晌才说道:「我知道她的病。」

               第四章穿山

  「这就是你说的药吗?」

  乐明珠有些怀疑地拨弄着掌心红绿两色的药丸,又好奇地嗅了嗅。「好奇怪的香味。」

  麻古特殊的香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程宗扬呼了口气,右侧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这是段强身上的药物,与摇头丸混在一处。凝羽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服用过。

  除了最初两天,凝羽并没有表现出太多不适,让程宗扬以为她已经能抗拒药物的成瘾性──毕竟她以前服用的剂量并不多,服用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直到这时程宗扬才发现,麻古这样成瘾性极强的毒品,对于这个世界完全没有经历过现代工业化污染的人们来说,有着怎样的杀伤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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