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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86,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5440 ℃

  官差们如潮水般涌出,转眼又如潮水般退去,一名皂服公人逆势挤出人群,面颊上还些许沾着墨迹,打伞为耿照遮雨,比之总捕头的倨傲,可说是恭敬至极。

  「典卫大人安好,我找了几位弟兄彻夜赶工,都办好啦,您老人家要不瞧瞧,看妥不妥适?」

  耿照心中涌起亲切之情,不觉面露微笑。「辛苦你了,吴老七。罗烨说你办事牢靠,能信得过,我就不瞧啦。只是此人异常狡诈,非同小可,要提醒府衙里诸位大哥,切莫轻忽。」

  吴老七连声称是,从怀里取出佛经,双手奉上。

  「大人既然不看,经书我便物归原主啦。我找的都是衙门里写字好看的,让他们照着经书的蚯蚓文描,也不管什么意思,模样相似就好。其实说到这里,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牢墙槛栅上写这些,是为了避邪么?弟兄们都说挺古怪的,感觉这个……有些……有些鬼气森森似的。」

  「算是罢。总之,有劳你们多费神。」吴老七颇为知机,见他不欲深谈,把伞留下,随口套些近乎,找个理由离开了。巡检营的人马接到信号解除了街禁,不一会儿工夫,撑伞的、找檐廊避雨的,又在视界里来来去去,尽管寥落萧索,对照方才空无一人的怪异景况,已是两方全然不同的天地。

  「你当初让我跟着聂冥途时,我心中充满疑虑。」老胡常出入不文居,约莫怕被吴老七认出,这时才信步行至,不知从哪儿弄了把伞,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往来行人,喃喃说道:「这下好了,你让他坐越浦大牢,我仍是充满疑虑。」

  耿照笑道:「那是对人不对事了。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充满疑虑啊。」

  胡彦之摇头。「你在对付聂冥途这事上,用了太多心机,有太多我不知道,或者你不想让我知道的事,这很江湖,但我不喜欢。在真鹄山,或其他帮会里,很多王八蛋都这么干,起初是对付外人,最终就用在自己人身上。」

  「……你知道『王八蛋』是骂人的意思吧?」

  「但你把聂冥途关起来,这就太不江湖了。」

  老胡难得没接他的笑话哏,肃然道:「你说聂冥途在莲觉寺坐了三十年黑牢,坐牢要是管用,冷炉谷外被他活生生吃掉的那些人就不必死了。方才那个吴老七,聂冥途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一排,比碾死蚂蚁还容易,你让他们十年二十年的看管聂冥途,不如直接把人放了,少死几个牢头狱卒干脆。」

  耿照摇头叹道:「太江湖、不江湖你都不欢喜,看来不关江湖的事啊!」胡彦之一时语塞。

  耿照向来重视其意见,于此无意敷衍,敛起说笑的神气,正色道:「光靠他们自然不行,就算是你我,若无充足的准备,也看不住聂冥途。」低声解释了天佛图字的作用。

  「你有没有想过,哪天大权在握时,能改变这个世道,激浊扬清、锄奸惩恶,让好人安生过日子,不必镇日提心吊胆?」少年的目光眺向朦胧烟雨极深处,口吻宁定。「若我们在大位上,做着同以前的人差不多的事,结果就和从前一样,最终习惯了这一切,就只能等后来的人发下宏愿,搏命上位了。」

  「到时说不定还踹后来的人一脚,送他们回土周剥鸭蛋。」老胡自己也笑了。

  「没错,而我不想这样。」

  耿照回顾道:「在今日以前,你能想像聂冥途这样的人,被拿进越浦大牢么?这就是改变。我统合了七玄,同青锋照、赤炼堂、埋皇剑冢订下和平共存的协议,又得将军支持,看似了不起,但若止步于此,最好也不过是青锋照、赤炼堂、埋皇剑冢而已,与它们并无不同。」

  胡彦之一想果然是。赤炼堂统合水陆各势力成一大帮,青锋照清誉素著,与正道各派结盟交好,而白城山本身就是朝廷设于东海的官署,寓有监视武林动向的深意。

  「现下人们知道,七玄同盟能处置聂冥途这样的人,不是开香堂行家法,江湖武林的那一套,而是同寻常老百姓一般,要见官、审问、明刑正典,走他们最不乐意的路子。谁想在三川之内犯事,这会儿都得想一想了。」

  武林人多痛恨与官府打交道,要他们跪在大堂之上,聆听官老爷们文诌诌的官腔,有人情愿抹脖子省事。胡彦之想到那些江湖客先是一脸嫌恶、旋即意兴萧索,夹着尾巴息事宁人的模样,几欲捧腹。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只是一时说不清,待我想仔细了,再与你分说。」

  笑归笑,老胡仍是语重心长。「『改变』一不个小心,即成众矢之的,我每回听各种不同的人,用各种不同的角度说我爹的事,总忍不住这样想;况且,改变未必都是好的。」

  「我懂。」

  「别的不说,那老书生一掌废了聂冥途的丹田气海,可比你耿盟主像江湖首脑些,至少我是挺想替他拍拍手的,解气啊!」一指身后,刁研空还呆立于茶棚下,伞不知哪儿去了,淋得肩帽俱湿,长长的白眉与胡须末稍兀自滴着水;双手垂落,站姿规矩,不知怎的却十分碍眼,进出不文居的茶客、铺里提着长柄茶壶的瘦小跑堂全得绕过他,「啧」、「啧」的弹舌声此起彼落,气氛比落雨前还要烦躁。

  只他本人浑无所觉,继续以无比的耐心,等耿照入店说话,似未考虑过少年迳行离去的可能。

  「另外,下回你要将计就计之前,记得给个暗示,人吓人会吓死人哪!」

  耿照听出老胡口气里的不满,知他纯是关心,怕自己让聂冥途暗算了,老老实实向义兄赔了不是,保证下回再也不敢托大,并以「平安符」出示老胡,欲藉其广博见闻,鉴识一番。

  聂冥途从腰带里取出的,是枚长约一寸的钢片,中间有棱、双边锋锐,两头虽锈蚀严重,仍可辨出芯材包钢的纹路结构,依耿照的火工经验,几可断定是小半截剑刃碎片,而两头的锈蚀也佐证了这一点。

  兵器锻成,尚需漫长的「养刃」手续:以上好的棉絮蘸油,均匀沾弹刃部,不能贪多贪快,以免残留在表面,经年累月反覆为之,使油脂深深吃入钢质肌理,始可杜绝锈蚀,成为一柄不沾膏脂汗血的利器。

  但毁损的兵刃无人养护,断面即成锈斑的温床。钢片符合此一特征,若非形状殊异,已足堪论定——「我看着像剑。」老胡沉吟着,听上去不很确定。

  「问题是……」耿照叹了口气。「有这样的剑么?」

  寸许长短的钢片并非是笔直的。

  从棱脊到两侧刃缘,都是滑润的双曲弧线,绝非外力摧折所致,是特意打造而成,不禁令人想起「杯弓蛇影」四字来。

  胡彦之索遍枯肠,实想不起现今武林之中,有这样的一柄奇刃,把玩再三,递还耿照。

  「你是冶铁专家,我是武林八卦的专家,咱俩都瞧不出来路,其中必有问题。与其瞎猜,不如回头问问蚕娘,人家吃的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兴许有戏。」转过话题,下巴往铺里一抬:「倒是『这位兄台』巴巴等着,比你那一宅子的潜行都少女还痴情,要不先处理一下,省得他变成了石头之类的,颇碍观瞻。」

  耿照不以为刁研空于此时此地出现,又是巧合,没敢让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前辈久候,笑打老胡肩头一拳,转身前忽想到什么。「你有没想过,七水尘为何不杀聂冥途,只废他武功?」

  胡彦之耸耸肩。

  「高人行事就是任性,你奈他何?修为有多高,脑洞就有多大,没准就是武功练的。你别说什么『上苍有好生之德』、『众生皆有佛性』之类的屁话,那都是花花和尚编的虚文,骗小姑娘捐钱献身的。」

  「是么?」耿照似笑非笑,圈着口遥问刁研空:「如此恶人,前辈为何手下留情,只废其武功?」

  刁研空见他终于想起自己,精神一振,也学着圈嘴叫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啊。」

  那跑堂恰巧打他身后经过,冷不防被恶心了一下,怒撇一脚,没好气道:「你家出殡撒纸钱么,鬼叫啥子?几十岁的人了,教你卖萌,教你卖萌!」刁研空狼狈闪避,连声致歉。

  老胡给雷得外焦里嫩,强忍吐槽的冲动,也来圈口:「依前辈看,他有没机会改过向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呀?」

  这回刁研空不敢扯嗓门了,圈着嘴小声道:「自然是有的。众生皆有佛性嘛。」

  胡彦之笑着对老人竖起双手大拇指,无声做了个「我干」的嘴型。「……这宝贝交给你了。再同他多说几句,我怕会爆血筋。大爷找个地方补眠,这几天真不是人过的日子。」说着撇下少年,撑伞扬长而去。

  要说床铺厢房,朱雀大宅的便已十分舒适,但在老胡看来,美女的酥胸雪臀毋宁才是绝佳的枕头。他既不曾批判耿照那理也理不清的风流债,少年对义兄今宵欲于何处酒醒,自也毋须置喙。两人随意一挥手,各自了然于心。

  耿照忍笑步入棚底,收拢纸伞,长揖到地。

  「前辈久见了。今日再聚,仍是承惠许多。」这话发自真心,并非客套。若不是刁研空废去聂冥途武功,留他在越浦衙门的牢里,光凭吴老七拉伙急就章的天佛图字,耿照心中不无忐忑。

  刁研空一怔。

  「承惠?没有啊。」自怀襟里摸出个小布包,里头裹着两枚玉坠、一枚扳指,以及一条珠串,纵以耿照对玉器的有限认识,也能从温润饱腻的触感和光洁无瑕的色泽上头,断定是上佳的羊脂玉。

  「我按尊夫人所说磨开石壳,将其中所藏玉髓,碾成了这些。」刁研空道:「当时未请教小兄弟的大名,老朽在鬼市等了两个多月,不见贤伉俪大驾,只好揣着在城里四处走动,料想缘法若至,必能再遇。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今日又教老朽见着啦。」

  像刁研空这般隐于市井的世外高人,与耿照并无利害干系,没必要于此事上撒谎,但耿照实在无法接受他为找一个人,在越浦里闲晃几个月,没有查访、毫无线索,光凭「缘法若至」,岂能称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忍着嘴角抽搐,满怀感激地收下布包,恭敬道:「既然如此之巧,今日我请前辈喝茶。」不文居的厨房里传出阵阵葱肉火烧的诱人焦香,偏又困于淅沥雨幕,透之不出,煨得满铺鲜浓。耿照听老胡盛赞此间大厨的手艺,此际总算领教一二,不惟借花献佛,也想藉机略解馋虫。

  岂料刁研空歙动鼻翼,八字眉帚垂得更苦,合掌道:「老朽饮食清淡,也不喝茶,每日一餐,今日的份已吃过啦。小兄弟要吃,老朽瞧你吃便了。」

  耿照听得全无食欲,微露苦笑,只得说:「那我陪前辈走一走。」

  刁研空点了点头,又道:「我的伞被方才那位大侠借走啦,他会不会还我?」

  难怪他溜得忒快!耿照几欲晕倒,心中将老胡骂上一百遍,只得向店家借伞。那瘦小的跑堂少年知耿照不是普通百姓,恐怕是大有身份之人,满面堆笑,言语应付得滴水不漏,然而绕来绕去,不外乎「大爷坐会儿尝只热腾腾的火烧这雨约莫片刻就停」,意思就是「不借」,逼得耿照都想掏钱同他买一把,了结这穷极无聊的虚文往复。

  正僵持着,隔间布帘掀开,走出一名面目青白的中年人,凤目上挑,乌眉斜飞入鬓,五绺长须飘飘,只差眉心一道竖红剑印,便是劝世图绘里常见的冥府判官,双手捧过一柄旧伞,和声道:「典卫大人请用。」耿照称谢接过,才发现他双手尾指的指甲又尖又长,色泽莹润如玉贝,毫无纳秽藏污之感,洵为殊异。

  那跑堂的小厮瞥了一眼,突然瞠目叫道:「咦————掌柜的,那、那是我的伞耶!」急得声音都拔了个尖儿,异常高亢。

  耿照心想:「原来这人是不文居的掌柜。」见伞无甚特出,只油竹柄末以发黑的红绳系了枚小小竹燕,雕工俐落,颇见灵动;虽非价值连城,难保没有什么特别的纪念意义,本欲婉谢,掌柜却眯起凤眼,冷冷对小厮道:「对客无礼,饶上一柄旧伞略施薄惩。再要嚷嚷,就罚别的。」

  显然这「别的」要严重许多,小厮不敢再说,嘴一扁脚一跺,闷着头冲进厨房里去了,长柄茶壶铿啷啷地一路磕撞,茶客们无不缩腿扭避,罕出抱怨,有几个明显憋着笑,敢情铺内经常上演这出戏码,熟客早已见怪不怪。

  看来这跑堂小厮有欺客的毛病,得亏掌柜能治,否则闹将起来不知伊于胡底。耿照心中感叹,伞交刁研空,两人各撑一柄,缓步走入雨中。

  耿照原本打定主意,再与老人相逢时,定要向他讨教「白拂手」的精要秘诀,谁知短短数月物换星移,此际请益武功已非他心头首虑,玉匠的来历、何以屡次出手相助、今日缘何至此……这些疑惑恐怕是更亟需解答的,但一时之间,却不知从何问起,反倒是一贯颟顸的老书生先开了口。

  「小兄弟听过『神通』么?」

  「晚辈识浅,请前辈赐教。」

  「佛门武功练到一个境地,会产生奥妙精微的特殊感应,难以言说,感觉却十分真切,有的是感知危机杀气,有的则是觉察特定之物。我有一名师兄,只要走近佛门古物,便会血热如沸,耳中仿佛有千佛梵唱,庄严无比,致令他不由自主跪地呗赞,难以遏抑。每见他作此异状,于附近好生挖掘一番,必得宗门之古遗,屡试不爽。」

  前辈的师兄,怕没有八九十岁了罢?耿照打从心里同情起那位老先生来。然而此说并不难解,如碧火神功初成,先天真气亦有灵觉,耿照不知被这种神妙的感应救过多少回,料想佛门之谓「神通」,其理差堪仿佛。

  「老朽今日能寻到小兄弟,非是巧合。」老人续道:「我在南门附近走动时,心头忽起异样,寻路而来,佛气的感应益发明显,一转过街角,便见小兄弟与恶人正在打架。对了,那位兄台叫什么名字啊?」

  再次感谢前辈什么都没问就乱入相助——耿照暗为狼首岳宸风掬了把辛酸泪,简单交代聂冥途的来历。

  刁研空听得懵懂,只点了点头,又道:「他使的『薜荔鬼手』,与你所使截然不同,如非亲见正典、且受本山座师点拨,决计不能练至如斯境地。老朽本来想问问那位兄台,他的薜荔鬼手究竟学自何处,但他昏迷不醒又被官差锁了去,怕是问不到啦。」

  耿照的「薜荔鬼手」悟自娑婆阁观音像与罗汉图,当中难免有许多无法衔接的空白,全赖当时同聂冥途过招,才慢慢偷师填补起来。后遇拳脚的大行家薛百螣,两人于夹层中摒弃内力,比拼招式,给了耿照印证阐发的绝佳机会,串起整部鬼手的脉络,自此越战越强,得有今日之造诣。

  他原以为狼首的薜荔鬼手之所以浑然天成,乃聂冥途结合自身的战斗经验,再加上长达三十年的浸淫钻研,但阁内遍布图障,聂冥途连眼都不能睁,岂能对着佛像挂图练功?经刁研空点醒,耿照才觉蹊跷。

  当年圣藻池三才赌斗,「集恶三冥」的处置不仅是赌约的一部份,更是推敲出幕后阴谋家的关键线索。虽说鬼王一系完整保存,是谁搞鬼已呼之欲出,但理应由「刀皇」武登庸感化的狼首,却练成莲宗绝学再出,亦不见丝毫教化的效果,使武登庸之嫌始终难去。

  种种迹象所指,涉嫌者仅有一人,却迟迟无法排除另一人的嫌疑,让所有的抽丝剥茧尽止于此;玉匠无意间点出的问题,不定正是突破口。

  (果然……囚禁聂冥途的决定是对的!)

  阴谋家万万料想不到,会把这么个活证据送到自己手里。耿照双眸一亮,正欲邀老人同返,刁研空却兀自叨叨絮絮,自己和自己说起话来:「我这回下山,本是为了寻找那人,毕竟百余年来,上院座师们都疑心那人便是那人,却不肯现身领导我等,其中必有缘故。我帮小兄弟打恶人时,写着各种线索与嫌疑人的图册却被打烂了,我不知还能去找谁,故先在越浦待着。

  「所幸小兄弟你练有鬼手,我想循这条线总没错,等啊等的,果然等到了这个新恶人,他的鬼手居然是嫡传,看来离线索更近了不是?谁知官差把恶人锁走啦,这下没得问了,只好在茶铺中等你。

  「后来一想:便问了恶人,得到线索,也不过就是找到那人而已……要是那人不是那人,别人是那人呢?自此豁然开朗:那人本就未必是那人,天鼓雷音院的师弟也说,若有人救得此世,约莫便是小兄弟你了……这样说来,小兄弟就是那人了啊,我又何必执著于那人?」

  耿照被他一轮「那人」说得头晕,不明白所指为何,只知里头的「那人」至少有两人以上,非指一人,赶紧打断他与世隔绝的自我对谈:「老……老前辈,您说的话,晚辈全听不明白啊!可否请前辈说清楚些?」

  刁研空眼神一澈,忽转过头来,正色道:「就好比这把伞。老朽在茶铺里碍了众人行走,铺里的姑娘便踢我几脚——」

  耿照愣了一会儿,才省觉他说的是那跑堂小厮。

  「他……是姑娘?」

  「自是姑娘。」刁研空露出奇怪的神情,似觉「难不成你以为是小子」,但这小小插曲丝毫未扰他诲人的兴致,又接着说:「因她踢了我,掌柜的便拿她的伞给我。此伞于姑娘,是大有干系之物,我拿了如此紧要的物事,必不能与姑娘再无瓜葛,这伞终将老朽引回姑娘的身畔。」见耿照露出迷惘之色,察觉自己还是说得太悬,淡淡一笑,改口道:「世俗僧人会告诉你,这就叫因果,舍讨欠还,一报抵一报。她踢我,故失了伞,但此伞价值之于随意一脚,似又太过,因此老朽得为她挡灾,兴许还要救她一命。」

  耿照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忽想起老胡「骗小姑娘捐钱献身」戏语,暗忖这位老前辈若出了家升坛说起佛法,没准能当得「花花和尚」四字。连因果这么玄乎的道理,他都能随口举个乱七八糟的例子,说得似模似样,骗什么到不了手?

  「因果……是这么说的么?」

  「这是因果没错,但因果不是这么解的。」

  老人淡淡一笑,哪看得出半点颟顸模样?直是判若两人。

  「世上所有的事,都不能独立存在,彼因为此果,此果又生他因,但也仅此而已,无谓欠还。这伞将我引回姑娘处,盖因对姑娘而言,价值不菲,姑娘不肯放弃罢了,落入比较伞与踢踹的价值、伞与救人一命的价值,衍出轻重、借还等妄义,不免陷于窠臼。老朽寻找那人,也是一样的。」

  耿照苦笑:「只可惜晚辈不知前辈所指,究竟何人,『那人』二字,倒比因果难懂多了。」

  刁研空一拍脑袋。「瞧我,老毛病又犯啦,座师让我小心『分别我执』,老朽迄今尚不能勘破。且从头说罢:」我受座师之命,下山寻七水尘,毕竟百多年来,此人最有可能是那人。我文殊师利院倾八院秘库所藏,编成一部图册,详列七水尘多年来的行迹、事迹、可疑人选等;我本应按图索骥,无奈与你打恶人时,被恶人毁去内页,线索全断。

  「不过小兄弟身负鬼手奇功,我料与七水尘有关,然江边一别,音信全无,本以为线索又断,不意今日复见,又遇那通晓鬼手的新恶人,岂料旋被衙差锁走,看来也问不上了。」

  「等……等一下!文殊师利院……是哪里的丛林宝刹?」其实他想问的是「八院」,只是一霎间掠过的念头太过惊人,没能说出口。

  「是老朽的师门,日莲八叶院之一的文殊师利院。怎地我没说过么?」

  老人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抓下陈旧的白棉布帽,露出光头上的戒疤,合什顶礼:「座师说法名俗名,皆不随身,让我仍用本来姓字,列入『空』字辈。阿弥陀佛!小兄弟,老朽这厢有礼了。」

  「前、前辈便是……八叶使者?」

  「有这样的说法么?」刁研空微露狐疑,皱眉道:「本次下山除了我以外,天音雷鼓院那厢也遣了一位渡入红尘,此外更无其他。要说使者的话……应该也算是罢?」

  耿照震愕之余,蓦地灵光一闪。

  「前辈适才说,八叶院寻找七水尘,盖以为七水尘最有可能是『那人』……却不知此处指的是谁?」要是他没听错的话,另一位来自天音雷鼓院的八叶使者,认为自己便是「那人」——弄不清这两字的真实意涵,耿照怕睡不安枕,忧心自己成为日莲八叶院的目标,「享受」与天观七水尘同一等级的恐怖针对。

  刁研空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仿佛「那人」于他太过理所当然,从没想过还须解释似的,温言笑道:「这么多年来,八院的座师们始终怀疑,七水尘便是日莲八叶院等待千年的轮回真主、大日如来的化身,将统领我等、再建佛国的至上佛子,即是此世的三乘法王。

  「直到适才,老朽方顿悟:七水尘是七水尘,却不必是三乘法王,执著于此,实背离了迎法王的目标。这是我等一味狂信的结果,惭愧的是,并不是众人皆如此盲目,如另一位渡入红尘的本山使者,业已提出心目中的人选,自非渺无音讯的七水尘。」

  第二三八折、怜君何事,浸透重衾

  环视房内各种金碧辉煌的精细雕錾,盈幼玉出神片刻,不由得叹了口气。

  冷炉谷内不乏雄奇瑰丽的建筑,然而年代久远,且多是厅堂等集会处,同样的风格之下,教使们的厢房就显得太过古朴,虽可随兴布置,比起越浦乌家之流的豪门富户,毕竟相去甚远。

  做为代表天罗香晋见盟主、替姥姥传话的使者,盈幼玉来过朱雀大宅几回了,过往在大厅候传,还不觉如何,此际身在后进的厢房里,少女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乡下人,过去总以凤凰自居,其实不过是土鸡番鸭中生得高些的罢了,寂寥萧索涌上心头,骤生不胜之感。

  才进大门,郁小娥便找借口缴了她的佩剑,此际竟连个能实实在在握入手里、聊添些许安慰的宁神之物也无,僵直地坐于精雕细琢、铺着绸缎的酸枣枝椅中,双手揪紧膝裙,心里空荡荡的,突然想念起冷炉谷来。

  今日之行,其实没有什么紧要的事——严格说来,并不是姥姥叫她来的。

  冷炉重光后,姥姥又过起日理万机、钜细靡遗的忙碌生活,迅速从八部中拔擢了一批做事的人,很快教门便恢复运转,顺畅得令人不禁怀疑,这批人是不是姥姥老早暗中训练好的,专等这天派上用场。

  她当然知道不是。

  这批新人中,外四部占了三成以上,这是过去没有的事,反倒劫余的内四部教使多干些无关紧要的差使,不知是不是郁小娥令老妇人印象深刻,又或林采茵、孟庭殊的表现令她太过失望。

  盈幼玉甚至没有得到新的位子,连原本的代织罗使都交了出去,姥姥说让她专心练剑,其实更关心的是她的肚皮;虽未明言,但盈幼玉猜想姥姥期盼的是自己珠胎暗结,每思及此处,又或对上姥姥关切的锐利眼神,少女便两颊发烧,窘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也是托在姥姥身边之福,她才发现了那本录有「败中求剑」的图册,册里比划招式的少女双腿修长、身段健美,更令人惊喜的是,眉眼依稀便是盈幼玉的模样。

  「一直想把这套剑法录下来,前些日子见你正练着,随手画了几帧。」姥姥淡淡一笑,难得微露一丝羞赧,像是秘密意外被小辈窥破,虽谈不上生气,解释起来却难免尴尬,须得尽力掩饰,才能对彼此交代似的。

  盈幼玉不禁睁大了美眸。「这……这是您画的?」

  「技艺粗疏,又搁下许多年啦,委实见不得人。」老妇人淡淡一笑,略略别开视线,看得出对少女的反应十分满意。

  怎会见不得人?简直……简直比教门内专门培养的画师优秀百倍!图纸间活灵活现的自己,让她几乎看得入迷,回过神时,不知哪来的勇气,开口向姥姥讨了那部图册珍藏。

  「有机会姥姥再画一本给你。」

  蚔狩云倒是干脆地拒绝了她,不过接下来的话,却教盈幼玉羞红小脸,心子扑通扑通地撞击着饱满高耸的胸脯,差点自檀口蹦出。

  「……这是为盟主绘制的,我想让他鉴赏鉴赏这路剑法,指点一二。盟主年纪轻轻,不惟遇合神奇,心性亦有过人处,乃天生的武学奇才;奇才所见,定与我等凡人不同。」

  她想像少年翻阅图册,津津有味地看着自己的酥胸、长腿与脸蛋,时不时以指尖轻轻抚过,那股令人战栗的酥麻……若非还在姥姥房间,习惯仰视老妇人的无上权威,盈幼玉怕已生生晕过去,小声道:「我……我给姥姥送过去。」连吐出的香息都是灼热的。

  盈幼玉是内四部的凤凰儿,从小到大用不着争,无论什么好差使最后都会自动落在她头上。唯独亲送这部剑谱图册往越浦的工作,她不能让给任何人,连一点闪失也不能有。

  蚔狩云宽慰一笑。「过些时日罢,就让你去。总得先让姥姥画完呀。」算是允了她。

  然而盈幼玉却低估了等待的难熬。

  这夜之后,她的生活只能以「度日如年」四字形容,今儿终于按捺不住,向姥姥编了个理由来越浦采买,却在蚔狩云离开房间后,悄悄将那部图册藏在怀里,带出了冷炉谷。

  自从她为郁小娥求过情,两人见面便有些尴尬——当然,这也可能是盈幼玉的一厢情愿。每回返谷后仔细一想,还是觉得郁小娥对自己很坏,嘲讽、刁难等相较往日,也只能说是有增无减,因为郁小娥待在盟主身边就认为她「颇受教化」,着实太牵强了些。

  郁小娥不冷不热地安排她在大厅等候,说是盟主刚出门,没交代几时回来,让她改天罢,一副连敷衍都提不起劲的模样。约莫做贼做出贼胆,盈幼玉未如往常般好打发,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坚持要等盟主回来,「我有很紧要的物事,须亲自面呈盟主,」蜜色柔肌的少女柳眉倒竖,气势汹汹,总算有几分金枝凤凰的架势了:「是姥姥吩咐的。」

  「那还不容易?」郁小娥冷笑:「交给我,我帮你代呈便了。」

  「……不行!」盈幼玉有些慌乱。

  「怎地不行?」

  她也不晓得为什么不行,脑子里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理由。「就……就是不行。姥……姥姥吩咐的。」

  郁小娥上下打量她几眼,忽地露出贼笑。

  「根本没有东西,对罢?你只是想见——」

  盈幼玉「唰——」的一声小脸酡红,根本没勇气听她说完,小脑袋瓜一热,抢白道:「有!怎么没有?」手忙脚乱掏出图册来。

  郁小娥瞥了一眼,转身拿出一只织金绣面、奏折似的大摺子,往她鼻下一摊。「喏,放进来,我搁盟主桌顶,他老人家回来瞧见了,自然会看。」见盈幼玉满脸的不可置信,冷笑道:「别说我没关照你啊。这金线摺子是最优先级别,盟主若回来晚了,只有这折里的东西是他一定会看的,我要拿红线、绿线的给你,就明日请早啦。」

  盈幼玉双手将图册抱在胸前,仿佛怕给人抢了去,苦苦挣扎。「不……不成!这是……是秘笈,是姥姥的绝学,怎知你会不会偷看?我……我等盟主回来,亲自拿……拿给他。」

  郁小娥观察她脸色变化,在「拿给他」三字时红得最厉害,巴掌大的精致小脸简直成了一只熟透的玲珑椒,亏得她肌肤深如琥珀蜜膏,这得要多羞啊!女郎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干咳两声,将打开的摺子往她胸前递。

  「也行,你跳进来罢,我直接把你搁盟主桌上,他回来了,自会打开来瞧。」

  这话纯是挖苦,但不知为何,盈幼玉只觉「搁盟主桌上」和「自会打开来」云云,说得她一阵心慌,竟无法拒绝,支支吾吾半天,看来是真心考虑过跳进折里。

  郁小娥忍着窃笑,桃花眼一乜,趾高气昂道:「我带你到盟主书房,你坐椅子上,盯着桌顶的摺子,这总行了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哼!」扭着小屁股用力转身,神气一如宅邸的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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