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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68,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3920 ℃

  『雪艳青』脸上带着一副蛛形半脸面罩,掩去上半部的秀颜;披着一袭猩红衬里的雪貂大氅,颈间缀了圈雪白的蓬松兔绒,以金锁系之,似却遮掩过于暴露的战甲,两只浑圆高耸的玉乳却将胸甲高高撑起,大把雪肉鼓出甲缘,想装作视而不见都难,全身的甲胄只这处像硬生生小了一号,也不知底下垫了多少物事;惯于脑后高高挽起马尾的利落发式也已不见,却而代之的是放落乌溜如缎的秀发,只在鬓边簪了朵金丝掐成的羽片珠花,更无其他余赘,既华丽又简约,妩媚中偏带着大方贵气,品味委实不坏……至于双手指甲均染凤丹这样的小地方,她就懒得算了。

  「……虚荣!恶心!做作!」

  乔扮成阴司判官的红发女郎在心底诟骂,面上却不好显露出来,咬牙道:「玉面蟏祖,这条船快沉啦。船首破这么大个洞,又烧将起来,只怕到不了路观圆上的集合点,船上之人便已喂了鱼虾。

  「今儿我也不来为难你,快快弃船逃生,从本王眼前滚蛋罢!忒识时务,我不会笑你夹着尾巴临阵脱逃的。」

  玉面蟏祖一振雪白貂氅,站直了身子,单手叉腰,俏生生立于以铁索固定在甲板上的马车之前,一身雪肌被乌沉沉的车厢一衬,更显身段婀娜、玲珑浮凸,当真是一把细圆蛇腰,曲线紧致,不似人间应有。

  然而比之诱人胸腰,最摄注目的却是她那双浑圆结实,长的难以言喻的美腿,踏着近四寸的船形金屐,比例修长已极,穿透噼啪做声的火光在她身上投下峰壑起伏的阴影,无论是气势或美丽,都压的媚儿喘不过气来,痴痴地怔瞧了几眼,忽生刑秽之赧,益发恼恨。

  ——让她消失在火海里罢。

  绘着狰狞花脸的地狱道之主一咬白牙,忽然笑起来,再被宽袍垫肩、浓墨油彩尽掩美貌的红发丽人心中,终于找到了平衡这股恼火与失落的根本之道。

  「……本王改变注意啦!」她活动臂膀,提剑上前,狠笑道:「你还是留在这里好了,同这艘破船一起沉入水底,烂成一堆白骨罢。万劫留下!」杀意涌现,心神激荡之下,一时竟忘了以内力压抑喉音,这几句却是以原本的声音说出,尖亢细薄,尽显女子本相。

  一身金甲的雪肤丽人记不起是在哪儿听过这个声音,总之与眼前形容全然无法联系起来,却非蛾眉微皱之故。「你就为这种理由杀人?」一指远方水面载浮载沉的税收残尸,沉声道:「那些连江湖人都不是,与你有何冤仇,仅能如此切菜砍瓜一般,随手斩杀?」

  媚儿听得一怔,尖声厉笑:「你个脑子烧坏的婊子,说得什么蠢话!那些个蝼蚁废物,杀便杀了,有甚好纠结的?你的那杆黄金杖呢?快亮出来,你可知本王杀人,还管待你是不是手无寸铁!」恶念徒生,不待对手真亮出兵刃,挺起降魔青钢剑和身扑去,身前一抹青芒倏化洪流,轰然而生,正是《役鬼令》的一式『山河板荡开玄冥』!

  《役鬼令》神功并无常形,以锋锐无匹、蒸汽浩然的降魔青钢剑施为,威力益发难当,便有金甲护身,玉面蟏祖亦未敢正缨其锋,身形一转、貂氅倏扬,原本所在处的车厢便成替死鬼,青芒过后,如遭万箭攒射,遍体巢穿,旋即轰隆一响,半边马车仅余车构,厢板化作一地木屑铜件,全然无法想象本来形状。

  媚儿这式用上了十成功力,得益于丹田里的精纯阳丹,更因狂怒之故,上升到『无心而动』的境界,超越了她现今对役鬼令神功的理解;极招一出,连自己都有些错愕,复感惊喜:「这是小和尚留给我的……」眼前浮现那张稚气未脱的黝黑面孔,胸中剧痛如绞,霎时只觉世间无一物不可恨,心头攸冷,一瞥满地残碎,才想起并非见得那口贮装万劫的木棺,不禁一怔:「刀呢?」

  攸地车构轰倒,固定用的铁索飞散开来,一抹金芒雪影峭立于烟云间,身段出挑的玉面蟏祖单手提着长逾七尺的巨大石刃,便只这么一拦,刀头已杂碎厚厚的甲板,嵌入其中。她提刀的一条藕臂肌团鼓束,却丝毫不觉粗硬狞悍,修长的线条依旧润滑如水,结合力量的美感益发动人心魄。

  媚儿心头微凛,并未想到要与妖刀对战,然而胸中一股莫名悲痛涌起,狂气发作,视世间诸物如寇仇,并不觉得有何不妥。

  阿兰山论法之后,她恍恍惚惚过了一阵,什么捭阖纵横、诸国同盟,什么七玄聚会称霸江湖……通通没在心上,不吃不睡,连平素打骂侍女、拿诸小鬼出气的习惯也提不起劲,几乎失去了时感。孤竹国的臣子们担心公主绝食而死,急如热锅上的蚂蚁,偏偏她在时昏时醒间磐岩数日,终于明白自己怎么也死不了。

  因为小和尚留在她丹田里的那个,顽强地支撑她的生命,放佛它自己也有生命似的。

  「傻丫头!活着,起码还能想念;死后无知。就什么也没了呀。」那晚在恍惚间,她依稀听得耳畔有人这么说,摸着她火红卷发的手儿好小好凉,放佛幼时总不离身的布娃娃。

  媚儿没有嚎啕大哭的气力,才明白自己虚弱到什么程度,静静流了整晚的泪。

  她很久、很久没哭过了,师傅死时她都没哭,那夜却放佛流干了一生的眼泪。

  苏醒后她不仅不再拒食,反而冷静的、无比沉着地往肚里塞着食物,拼命摄取营养,如带烈恨一般,无论『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积极,猛进到令群臣忧心的地步。

  今夜也是。要夺万劫,便直接伏下鬼卒——大部分是她安排在王宫卫队里的精锐——以高效的围杀杀之,不讲黑道规矩,管它曲直道义。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算活着,以时时刻刻涌现、却仍经常猝不及防地刺伤她的痛楚。

  妖刀是么?那就来啊!

  降魔剑一横,重新摆出接敌的架势,运功凝神,切齿狠笑。

  「来啊,那妖刀很好,你也很好,船沉了也好。」即使掩盖周身的女性特徽,能死的话,那更好了。

  第百七十折、彼梦如是,说时曾经

  两人纵身跃下熊熊燃烧的江船,于岸边林地间对峙着。

  雪婊子的膂力驰名天下,压尽世间男儿,媚儿毫不怀疑她能抡使这柄足有八尺长、石柱一般的巨刃。以万劫之沉,再加上雪婊子的怪力横扫而来,纵是降魔青钢剑,也可能在对击间轻易毁损。

  媚儿不待对手提起石刃,踩着官靴大步流星,倏地欺入刀围内,一剑刺向「玉面蟏祖」心口!这下并未用上役鬼令,甚至无有招式,一心取快,欲杀她个措手不及。

  修长健美的金甲丽人一转石刃,以刀代盾,「镪!」一声火星飞溅,青钢剑削下一片石屑,玉面蟏祖单肩微侧,让开这逼命的一剑。

  媚儿亦喜亦忧,忧的是雪婊子无论气力反应,均远超她的预期,这一仗并不好打;喜的是万劫枉称妖刀,山岩般的巨刃竟不如降魔青钢剑坚利,尽管没能刺穿雪婊子的心口,却削下她用以格挡的部分石刃,若非雪艳青避的及时,少不得要被划伤肩臂。

  ——若能毁去万劫的话,我便赢了!

  媚儿不肯放弃先手,右腕轻颤,青钢剑抖落寸芒,照准蟏祖一径飞刺。

  玉面蟏祖仍是单手提刀、彼端沉地,挪动长长的刀柄,径拿厚重的刃末当盾牌使,任它嚓嚓嚓地石屑分飞,坚持不退,难说是谁占了上风。

  万劫不抵降魔剑之利,花岗岩般的刃体被削的七零八落,看似鬼王占优,然后鏖战迄今,蟏祖始终单手接敌,石刃一次也未举起,怎么看都是他更从容些,仿佛在观察对手招式,还有厉害的后招未使。

  役鬼令雄浑刚猛,却不以速度称著,媚儿干舍不用,在求「及时」二字,不予令他缓出手来;久战无功,不免焦躁,圈转长剑,一式「弥望泱莽卫后土」中宫直进,同样是当胸一剑,此番不见投机取利,严整如六军催发,气势万千!

  蟏祖再不能稳立不动,疾退两步、藕臂平举,厚刃斜撩,地龙破土之势对上卫后土护民之剑,轰然一响青芒迸散,两人双双退后,距离陡的拉开,而石刃的反击便于瞬间发动——金甲女郎左臂一合,握住长柄之末,抖开长柄铁链,巨刃点、拨、挑、刺,使得竟是长枪法!兵器形质虽颇不合,仗着万劫の长一径施展,居然法度严谨,攻得媚儿连连倒退,降魔青钢剑在身前舞成光团,哧声不绝于耳,石屑纷飞,如炮朽木。

  (可……可恶!)

  媚儿盘算落空,出剑不敢放松,竟连换气的余裕也无,眼看气力将尽、胸中闷胀如窒,几欲短息,蓦地腹中阳丹迸出一股精纯无比的内力,推动周身内气循环,仿佛那杀千刀的小和尚从身后环住了她,抓着她酸软无力的手臂持续出招,再度于严峻的险势中保护了她。

  好胜的红发女郎匍得新力,咬牙便要出手,忽觉腰腹间有异,似乎死小和尚搂她圆腰的手臂紧了紧,用那令人酥麻的磁震嗓音在他耳畔柔声道:「媚儿,别忙。等会……再等一会。」

  (好……好。)

  她沉稳运臂,化役鬼令于剑中,无争无抢、不火不蕴,敌住矫矢而来的枪势。

  雪婊子的招式依旧神妙无方,甚较前度所见更为精准,少了那股大开大合的璞拙疏放,却处理得更加细腻周折,看似以力压服,所长却在巨刃之外。

  在那双雪酥酥的袖长藕臂操纵下,石刃非如过去她手中的虚危の杖,化成一条睥睨洪荒的巨龙旋尾扫来,势足毁天,径以一力降十会,而是每一出手石刃便如神龙腾至,撞上青钢剑旋绞而成的光幕,一势一龙,连绵不绝。

  俄顷间,粗糙嶙峋的万劫刃头已数十度、乃至连击过百,宛若千龙齐至,尽管一头头全撞碎在锋锐无比的剑幕上,巨大的压力却持续堆叠,竟无丝毫放松。

  若媚儿于阳丹发动之初径行反击,即时击溃枪势,两人间隔着一柄万劫,蟏祖身臂连动,随时能组织第二、第三……乃至连绵不绝的攻势,攻守极可能于刹那间二度易位,届时便只一败涂地,再无转圜余地。

  她稳稳扛住千龙之枪,沉着地承受剑上压力,从环抱着自己的无形臂膀间得到力量,直到丹田丹田阳劲澎湃如潮,沸水般流遍四肢百骸,通体力量充盈,犹不着急,半闭美眸,在对手气劲着体前已经自行运腕击回,五感空灵,渐至无心,不知不觉占据了主动。

  至水到渠成时,降魔剑青芒一收,千百剑影倏凝,压着万劫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当儿,剑流轰然而出,正是《役鬼令》至强一式——「直道皇天万里平」!

  虽是役鬼令中的最强一招,历代鬼王却几乎无法使用,盖因极招正气之强,未运内力,单以招式心诀,这些阴人自身便已抵受不住,临敌强使等同自杀,只得忍痛弃之。

  媚儿以阳丹发の,配合无私无恨、勿固勿我的无心之境,一霎间宛若南骊五祖再临,数百年之间,再无一名集恶道之主能有如此浩然正气,青冥剑流恢弘映照,瞬间击溃呼啸千龙,吞噬万劫!

  巨刃为青芒所捲,表面綻裂无数,隙间透出青光,摧平之势已不可挡。媚儿身上的鹦鹉绿绸袍逆势激扬,宛若神临,击着青冥剑流踏前两步,石刃似穿而过,人于刃中,蓦地青光迸散、碎石弹飞,万劫刀刃只余半截,不过三四尺长。

  媚儿身子一抵,降魔剑已经能触及蟏祖,「直道皇天万里平」余威未尽,锋锐的剑尖自她额际挥落——(……赢了!)

  红发女郎自「无心之境」回神,未及欢呼,忽觉胸腹间奇寒彻骨,余光垂落,赫见抵着身子的平钝之物,非是被拦腰削断的石刃,而是一小块坚冰,才发现整柄万劫表面覆满白霜,抵着腹间的冰壳里冻着一小节圆锥状的青钢尖刺,似是自削断的石刃中露出。若非「雪婊子」以凝气成兵的奇寒冻封住尖锐部位,适才她挥剑直进的刹那间,身子已遭尖锥洞穿。

  这般奇寒真气,媚儿非是初见。

  ——在三乘论法大会的莲台上,同小和尚最终一决的红衫女郎,就曾使过这种武功!

  心念一动,急急撤剑,剑尖已将她的蛛纹覆面巾削去,一抹殷红自女郎发尖淌下,幸好并未伤及面孔。媚儿疾退两步,降魔青钢剑斜斜指地,颤声道:「果然是你!你是水月亭轩的……是镇北将军染苍群的女儿!」

  代替失踪己久的雪艳青穿上金甲的,正是染红霞。鬼先生将存入脑海中的「玄嚣八阵字」枪法整理出来,由蚳守云负责喂招,顺便指点他的言行举止,以免露出破绽。

  这一老一少在北山洞窟中动手过招,打的昏天黑地,鬼先生则在一旁观察,将超卓的记性眼光辅以「思见身中」之能,修正染红霞的招式理路。三人合力之下,竟将玉面蟏祖出手的模样仿了个七八成,起码外观上没什么问题。

  染红霞自小随父亲、舅舅耍弄旗枪,接触北关「血云都」独门武艺的时间,怕还早于水月嫡传的武功,于长兵器一门本有基础,非是一问三不知的外行。《玄嚣八阵字》枪法繁复精奥,充满辩证反诘,极对她的脾性,虽只有鬼先生转述的外形模拟,已给她偌大启发,与《青枫十三》《十三枫字剑》两部新旧剑法相互参照印证,又似有新的体悟。

  鬼先生自不会傻到把珍贵的金甲正本与她过目,然而,以染红霞融会贯通的程度,虽无心法推动,威力全来自本身的内功膂力,然而徒具其形的玄嚣八阵字枪法在这名秀丽女郎的手里,居然还是颇有威力的,并非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心中颇生忌惮:「此间事了,需得废了她的内功,免生枝蔓。她最有价值处,在于{ 染苍群之女}的身份,这点价值毋须如许武功。」鬼先生暗地里下了决心。

  染红霞随车押送万劫,反正有耿照在手,复有冷炉禁道の天险,鬼先生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样。她陡被叫破身份,心头微凛,一抹额际液润蜿蜒,才发觉覆面巾已被削落,眯眼凝去,蹙眉沉声道:「我……我在阿兰山见过你。你是那……

  孤竹国的伏象公主!「媚儿大吃一惊,怕还在染红霞之上,意识到脑顶的凤翅乌纱璞头早在适才抵御巨刃连击时,被呼啸的劲风扫落地面,连裹发的纱网都碎裂开来,摇散一头火焰般的金红卷发;一抹面颊,油彩勾勒的花脸早被泪水冲出两道轨迹,露出异常白皙的雪肌,遑论心神激动下,毫无压抑的本来喉音。这要再看不出」鬼王「其实是女儿身的,大概只有瞎子了。

  她掩护被揭,反倒称了心意,当下再无顾忌,大声道:「你……你没死……

  死在莲台下,那杀千刀的小和尚呢?他……他……「忽然说不下去,喉头哽咽,益发恼火起来:这该死的喉咙!什时候了,使什么性子?怒火上冲,泪水难以克制的流下来。

  染红霞见她流泪,霎时什么都懂了。明明立场相左,甚至才刚于刀剑之上拼过生死,不知怎的却像遇见了极亲近的人,鼻头蓦酸,也怔怔掉下泪来。

  媚儿一阵天旋地转,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倏又熄灭,朝身畔矮灌丛一阵乱砍,用力过猛失了平衡,降魔青钢剑脱手飞出,尤不解恨,起脚踢得一跤坐倒,缩膝环抱,把脸埋进双腿间,双肩抖动,如小孩般呜呜哭起来。

  染红霞有些怔傻,数日见心力交瘁的疲惫、挫折……等一股脑儿涌上,膝间一软,坐倒在草丛里,被不远处抱腿痛哭的红发女郎感染了似的,眼泪不知怎的越拭越多。

  「都……都是你!」

  媚儿哭的片刻,想起罪魁祸首就在身边,猛然抬头,芊芊玉质一指,红着眼眶扁嘴到:「你……你好端端的去惹他做什么?场边忒多人你不捡,偏偏挑小和尚上去打擂!都是你!都是你!」胡乱往身前臀后摸索,但降魔剑飞出甚远,哪里有什么称手兵刃?拽了青草泥土,劈头夹脸朝染红霞掷去。

  染红霞本欲学她抱腿哭泣,发泄伤怀,闻言才警醒过来:「没人知晓耿郎在冷炉谷中的遭遇。」不闪不避,抬头正色道:「他没死。」

  媚儿一怔,红肿的美眸越睁越大,忽翻身跃起,翩然掠至,跪在地上抓着她的臂膀,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

  染红霞吓了一大跳,她来的这般迅捷,自己却未感应丝毫杀气,以致应变不及,盖因此姝全无恶意,心怀一宽,仅剩的一丝提防与恶感随风化散,拉着她的手,将冷炉谷事说了一遍。

  媚儿越听面色越沉,咬牙切齿,不是追问「他人呢」、「你有没有见着」、「确定是那个混蛋」等等,染红霞总是如实回答。

  「你怎能这般被他威胁?忒也好骗!」她瞪了染红霞一眼,与其说不忿,倒像嗔怪居多,总之非恶意敌视,气呼呼道:「你每日最少要见他三回,少了一次,就别想让你干什么——现在是在他要求你啊,你大方什么?小和尚可能早就被他给弄死了,你要每天都看几回,才知道她好好的,一有机会,也才知上哪儿去救。」

  染红霞哪省得这些邪派手段?经阴宿冥一提,才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娥眉紧蹙,忍着不让泪水溢出。这种逞强的模样,意外的赢得了媚儿的好感,心想这女人也是个软心肠的,又肯替小和尚做牛做马,不比那些妖妖娆娆的大奶红衣毒妇——不过莲台倒塌后,大奶妖妇伤心欲绝的模样挺动人,适才在无央寺见了,愤世已极的媚儿竟未生出寻她晦气的念头,只觉「她似乎又瘦了」。

  她暗自决定将两人先移除手绢党,暂放入观察名单内;心思单纯、涉世未深的邵芊芊,怕怎么都想不到自己成了必杀手绢党的名单首位,堪称此际世上最该死的女人。

  「别担心。」媚儿大方的安慰她。

  「我这便纠集鬼卒,咱俩联手杀进天罗香婊子的妓寨老巢,闹它个天翻地覆!

  把冷炉谷地面一寸一寸掀将起来,本座就不信找不着小和尚;他要有个三长两短,我全灭了狐异门天罗香给他填坟!「这法子只义气尚值称许,其余自然是蠢透了。且不说地狱道一派的实力能不能挑了七玄中最强的两大势力,破不了禁道黑蜘蛛的屏障,千军万马也只能在谷外干瞪眼。

  自从那回沿河搜寻耿照下落、意外与符赤锦交心后,染红霞对「邪正不两立」

  有了全然不同的看法——起码在「身为女人」这部分,她认可出身邪派的女子也能有全心爱人的真性情。

  阴宿冥对耿郎的情意看来不假,无论「鬼王」或「伏象公主」的身份,都没能阻止她蕴生爱苗,甘愿为他流泪,不惜一切也要替他报仇……这份坦率直接,赢得了染红霞的敬意。她握着红发女郎白皙绵软的手掌,轻道:「冷炉禁道攻之不破,便寻到了他,也无法将人救出。游尸门的代表符姑娘,也是他……他的红颜知己,挺好的人,我信得过她。我们三人联合起来,七玄便有其三,再想法子里应外合,我觉得成功的机会大些。」

  媚儿想了想,点头道:「那大奶妖妇一脸的聪明相,说不定能想出好法子来。

  真要想不出的话那也不怕,你都说啦,七玄有其三,围殴起来还怕他狐异门作怪?

  踩也踩死了他。咱们先把妖刀武学抢将过来,断他一条臂膀,再来个倚多胜少,打输都没天理啦。「染红霞有些哭笑不得,正要邀她一起去找符赤锦,忽听一把清脆动听的笑语银铃般飘来,明明近如附耳,却又难以辨认来源方位。」你这丫头好大口气!成天喊打喊杀的,当心难招驸马,嫁不出去唷。「

  明明戏谑亲昵、不带一丝恶意的口吻,双姝却在不约而同地露出诡异神情的同时,惊觉对方面上的怪异之色,忽然会意:兴许并不是只有自己,曾经听过这个声音,尽管听闻的场合怪到了极点,是不管对谁说出,都只会招来嘲笑的程度——染红霞以余光遍扫四周,不见异状,不知不觉转过身,与绿袍红发的雪肌女郎背倚着背,以防敌人偷袭。正欲开口,忽听媚儿道:「你……也听过这个声音,对罢?」

  「……嗯。」染红霞点点头,忽然想起她看不见,轻轻应了一声。

  「醒来之后……」媚儿的声音压得更低:「有告诉过任何人么?」

  不会错了,她跟我一样。染红霞心想。「没有,说了也没人信。」

  「嗯。」媚儿放下心似的,拉开架势,运起役鬼令神功全神戒备,把背门要害交给了高挑健美的金甲女郎,皱着高挺的鼻山哼笑:「那咱们就来瞧瞧,是什么人忒本事,竟能进入梦中同我俩说话。喂,有胆子就别藏头露尾的,出来与本座斗上一斗!你这妖怪!」

              ◇◇◇◇◇◇

  要说七玄中最受人觊觎「圣器」标的,五帝窟无疑是榜上有名。同时持有食尘与玄母,怎么说都比其他持有妖刀的目标,硬生生多出一倍的成算;同样是拦路打劫,挑五帝窟似要划算得多。

  这也是漱玉节邀请薛老神君同来的原因之一。

  从进入弃儿领地界,「食尘」便以长刀的形态贮于匣中,由薛百胜负在身后,细剑「玄母」则佩于漱玉节腰间,不过她另外准备了柄长剑,非到万不得已时,能不用上玄母就尽量别碰。

  撸管图所载的三条路线之中,漱玉节挑选了绕过大半个弃儿领的小路,原因无他,「谨慎」二字罢了。水路那条一看就知道是天罗香必选,否则以万劫之沉,运到祭殿怕已天亮,什么都不用谈了;蟏祖既未现身,蚳守云年事已高,这条路是打劫妖刀的大热门,犯不着搀和进去。

  经万安擎、万姓义庄到无央寺的大陆是好走,不过居高临下一眺,形迹一目了然,亦非善选。

  两人各执一盏灯笼,于山径林间施展轻功,一前一后沉默疾奔。这条路线毕竟兜了圈子,没有磨蹭的余裕,中途若有耽搁,一个时辰内恐怕赶不到撸管图里标识的集合处。

  然而,要说没有讲上话的时间,未免自欺欺人。

  轻功非薛百胜所擅,漱玉节自离无央寺,始终闷着头一路狂奔,薛百胜年老佝偻,个子比他还要矮得多,腿长相差更不只一丁半点,为跟上速度,还真没敢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绷着脸绕完大半座弃儿岭,所幸一路无事,籍月色远眺,约莫里徐便能接上大陆。

  薛百胜暗忖:「终不能堵着气上那劳什子祭殿。此事关乎帝窟宗嗣,得同她对个说法,免生差池。」打定主意停下步伐,掸了掸一块生满青苔的大石,一屁股坐下,捏着葛襟扇凉。

  果然漱玉节不能放着他不管,要是老人牛脾气发作,背着食尘回转还跳山,七玄同盟因而破局,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轻哼一声,回头道:「老神君且忍耐片刻,得到龙皇祭殿,再歇息不迟。」

  薛百胜悠哉悠哉,扪衫道:「我这把老骨头毋须休息,要歇歇的恐怕是宗主。

  宗主轻功虽然佳妙,长途竞力不竞速,这般跑法最伤根本,一会儿在那什么祭殿须与人动手过招的话,宗主要以几成的功力却敌?是五成,还是三成?「

  漱玉节一凛。她并非糊涂到不要命全力狂奔,只是余怒未消,奔跑间带上情绪,的确略失节制,当然也不排除有刁难老人之意;陡听此问,不觉有些惭愧,心情稍平复了些,和声道:「多谢老神君提醒。我们就在这歇一会罢。」寻一株老树稍倚调息,隔着林间地与薛百胜遥遥相对,也暗示他「这事没完」。

  站在薛百胜的立场,琼飞是他与漱玉节……不,该说是金、水二神岛间最大,也是唯一的交集与共识。

  若将琼飞推上大位,长期因养不出继承人而伤透脑筋的金神岛薛家,形同一气由谷底反弹,跃上巅峰,这是十数年而为将那厮逐出五岛、一力促成薛尚与漱玉节的盟约姻缘的薛老神君,当初始料未及的。

  当然他怀疑过这孩纸不是薛尚的骨肉。薛尚是他的传人、义子,同时也是血缘极亲的甥舅;若非薛百胜疼爱已极、从小资赋过人的幺妹难产而死,以她の天分,今日五岛由哪家呼风唤雨,尚未可知。

  只可惜薛尚是男孩。

  纯血断绝的厄运自此缠上了白岛,直到薛尚长大成人,练得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几乎继承他的衣钵,金神岛仍没个像样的女神君。要漱玉节下嫁,不过是想断她黑岛一条优秀血脉,稍稍拉近两家的实力差距罢了,没想到薛尚那孩子如此争气,一举让她怀上了融合两家血脉的天之娇女。

  近有符赤锦、楚啸舟,纯血结合虽极难受孕,可能性几近于无,毕竟不是没有前例。况且琼飞那孩子眉宇间颇有几分薛尚的模样,老神君的猜疑戒心并没有持续太久,随着孙女一天天长成,早抛到了九霄云外。

  唯一的遗憾,就是薛尚没挨到女儿出世便撒手人寰,未及亲眼见证纯血融合的奇迹,教琼飞一出世变成了遗腹女。

  但只要琼飞还在,他薛家与漱家的利益台面上便即一致,无忧扞格,无论如何薛百胜都必须支持她,否则漱玉节一旦失势,琼飞与宝座必将渐行渐远。黄岛何家自是强大的竞争对手,何君盼那丫头却难得是个讲道理的,御下堪称有度,漱玉节不以怀柔,反教黄岛逮着藉口、积极备战,不能不说是一着劣旗,令薛百胜相当失望。

  若她别花忒多心神在七玄会上,严格管束琼飞的言行,说不定能推迟黄岛翻脸的时间,甚至说服何君盼放弃竞争,改走携手共荣的路线。以薛百胜的年岁,亲历过五岛恶斗、无所不用其极的时代,可能的话,他不想再看到那般光景、现在可好。五岛尚且斗个没完,居然要改门七玄了——「我观宗主的意思,」

  老人吐气开声,嘶哑的嗓音惊飞林鸟,徒留一地鸟羽。

  「是赞成七玄合并的提议,还是薛某老糊涂了,居然误会了宗主?」

  漱玉节淡淡一笑。「老神君几时看见的?我以为老神君一门心思,全在读书上哩。」

  薛百胜倒是脸不红气不喘。「就看了两眼,能费多少工夫?宗主在大殿上唇枪舌战,与那胤家小子你来我往,看似极斗,实是大敲边鼓。我担心除我以外,余人皆以帝窟五岛为他狐异门暗桩。」

  「是么?」一身黑衣劲装的温婉丽人支颐轻笑,看似颇伤脑筋般,叹息道:「我以为自己快逼死了那厮,正为功亏一篑扼腕,老神君这要是安慰我的话,倒相当成功的转移了我的注意力,一点儿都不觉得难过了呢。」

  「高来高去就不必啦,漱玉节。咱们都省省吧,时间不多了。」老人收起笑容,沉声道:「胤家小子布置这些,不是为你抬轿。你真以为为你能当上七玄共主?且不说南冥恶佛、玉面蠨祖,光是聂冥途、阴宿冥,就不是靠唇舌能宰制的对象。你要放弃现成的宗主身份,去给外人打下手,那也是你的事;但七派合一,却要将帝窟的列祖列宗放在哪里?」

  漱玉节也不生气——至少温文娴雅的俏脸上看不出来——怡然道:「老神君过虑啦。现今所谈,止于同盟而已,如白道七大门派,大伙儿同气连枝、声息相通,出了事彼此帮忙,帝门崇祀如昔,不至少了香火。何况于我帝窟五岛,同盟什么的,不过引子罢了,但求分得好处,莫自外七玄即可;莫非老神君以为游尸门青面神、天罗香蚳守云,是能放下嗣派、无视列祖列宗之人?」

  薛百胜自知口才不及,没想用说的驳倒她,冷哼到:「我又不能剖出宗主的心肝来瞧,随你怎么说。但合并也好,同盟也罢,我金神岛薛氏俱都反对到底。

  下回若须决断,宗主记得这点就好。「解开胸前系结,取下刀匣,双手捧过:」宗主信我不过,要讨回食尘电话,薛百胜绝无二话。白岛若要此刀,自会夺下宗主大位,毋须趁便取之,宗主勿忧。「他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则重极,要是漱玉节顺着台阶走下,接过食尘那一刻,黑、白二岛的合作关系从此走入历史,下回再见,恐怕是敌非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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