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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1-47卷 全本) - 55,2

[db:作者] 2025-07-11 16:02 5hhhhh 2850 ℃

  「慢!」将军举起白皙的手掌,淡然道:「解下敷药。休息一日,再打五鞭。

  我判你鞭刑,可不是死刑,这五十鞭你得给我全受了、一鞭都不许落,才算是完。「劳有德连叫都叫不出,活像被开水烫得半死的老狗,只能瘫趴在地上呜呜哀鸣。

  在官比民大的越浦地界,做官的打死老百姓时有所闻,但慕容打人的方式令人心寒,更可怕的是他的一板一眼,说得出做得到。

  吴老七领着其余弟兄上山,这回没人敢再废话,他们才花两天的时间便挺进到入山口,伐木搭棚、运来食水,每张眼窝深陷的瘦脸不只反映了超出体能极限的辛勤劳动,还有实际上不可能听到、却始终回荡在脑海的惨叫──据带路的农户说,劳有德领到第十二鞭了,慕容柔随身的军医懂得许多处理金创的手法,包括用烙铁止血封口之类,以确保执刑一事每天都能有新进度。吴老七看着他脸上满满的惊颤,心想你并不明白你家闺女躲过了什么,要不是这位残暴不仁的将军及时赶到,还有读通人心的异术的话。

  约莫是瓠子溪地处荒僻,巡山的军队迟迟未至,衙差们只能老老实实待着,不知要等到何时才能返回越浦。眼看补给都不能妄动,自身的衣食始终短缺,万一军队要十天半个月之后才来,众人真个要死在荒山里。

  吴老七吃了几日炒米配溪水,苦不堪言,都想下水捞鱼了。他蹲在石上与食欲艰苦拉锯,几度想下水,差点忘记没有网罟渔具,就算是船户之子也不能从水里变出鱼来;直到白沫退去,石隙间露出一抹苍白的影子。

  ──是……人!

  那是人的手臂!

  他「啪答啪答」地涉入浅水中,俐落地从水里捞出一条雪白的藕臂,接着是浑圆的香肩、饱满的乳房,蛇腰、长腿,以及腿心里那抹乌浓的……「快!」他回头大叫,惊醒了一帮呆怔的衙差弟兄。「来……来帮手!这女子……好沉!」吴老七的呼喊并非全无理由。

  三、四名大男人搭着手涉水,一边防着湍流,一边七手八脚将女子捞起,才发现此姝的身量毫不逊于寻常男子,双腿的比例却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修长,视觉上的效果尤其出挑。

  女子浑身瘀青,应是漂流所致,另有细长的鞭笞痕迹,但都比不上左肩创口怵目惊心。这帮越浦衙差平日好逸恶劳惯了,无甚纪律,将人拖到浅水边便即坐倒,荷荷喘息。没下水的这时倒是围了上来,原本还七嘴八舌地吵着,一见女子却突然沈默下来,只余粗浓喘息。片刻,一人没头没脑蹦出一句:「……娘的,这娘们好骚……」

  漂流尸似的胴体与「骚」字全然扯不上边,但吴老七明白他的意思。即使那些瘀伤创口令人不忍卒睹,像被施过惨烈的私刑,女子修长的身形仍美得不可思议;混合了力道与美感的肌肉线条,使她捱过激流、不被吞噬一事,似乎变得更理所当然。

  生长在水边,吴老七见过不少被凶水取走性命,才又放回的空壳,无一拥有这般强悍耀眼的生命力。他怔怔瞧着她坚挺的乳房、平坦的小腹,怪的是无一丝欲念作祟,只觉无比慑人。

  若她饱满浑圆的胸脯突然鼓动起来,他便要相信世上有神了。

  先前说话的那人,忽向那双美丽的乳房伸出手。

  吴老七回过神,一把挥开,斥道:「你干什么!」那人吓一跳,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拉不下脸来,直着脖子反口:「你摸也摸过了,换我摸一下不成么?这娘们儿……真他妈的骚!」忽觉理直气壮,吞了口馋涎,想狠狠一握,品尝一下这绝美的胴体。

  「别乱来!」

  吴老七想起劳有德闯的祸,无名火起,顺手推了那人一把。那人恼羞成怒,大声道:「老子偏来!她是你相好的,你这么着紧?」吴老七一愣,怒道:「我又不认识!」那人狠笑:「那老子干了她也不关你事!」居然真的去解裤头,旁边原本要劝架的都笑起来,现场的气氛突然变得很怪异。

  这些越浦衙差绷了几天几夜,意志体力已濒临崩溃,女子的出现就像天上掉馅饼,能不能吃、可口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极其荒谬的情境恰恰是一处突破口,一旦有人带头宣泄,便可能群起效尤。

  带头的那衙役景山见他没敢犯众,不禁露出凌人狞笑;长相虽与劳有德全无相类,不知为何竟有着极其相似的神气。他大笑着褪下裤衩,掏出腿间的丑物,把手伸向女郎修长的大腿。

  「住手。」

  吴老七一悚,慢慢转头,见一抹黑影由溪中升起,土崩般哗啦啦地淌着水流,一步一步走上岸来。那人的声音并不大,低沈而沙哑,吴老七却听得清清楚楚;逆着光看不见他的表情面孔,只见他身前俱是一片黝黑,两只眼睛精亮怕人,迸出的光芒宛若实剑,牢牢将众人钉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你的脏手敢碰她一下,我便剁了你,听见没有?」那人沉道,气势宛若鬼神,单掌抓着右臂「喀喇、喀喇」连转两下,将扭曲的肘腕送回原位,仿佛不知疼痛。

  众人魂都飞了,眼睁睁看他走近、弯腰抱起女子,缓步迈向林中,竟无人敢稍置一词。蓦地一阵淅沥水声,尿水的臊味冲入鼻腔,却是那人走过身畔时、景山吓得失禁,稀哩哗啦尿了一地。

  但谁也不敢取笑他。那人的声音、模样,还有几可杀人的眼神……简直不像是人,还好是对着景山说话,要突然转头四目相对,谁也不敢担保不尿裤子。

  最先回过神来的还是吴老七。然后他就看见男子行经之处,一路迤逦的骇人血迹。

  「等……等等!」他忍不住大叫:「你受伤了……喂!这样会死的──」话还没说完,身畔一人疾风般掠过,手里不知何时抄了块石头,迳从男子后脑击落!

  「直娘贼,教你吓唬爷爷!」男子连同怀中玉人应声倒地。以他伤势之重、流血之多,还能说话行走,已是不可思议;被人从身后忽施偷袭,自无余力抵抗。

  景山一手拉着裤头,不好弯腰殴打,只胡乱踢着倒地不起的男子,吐出一长串污言秽语。吴老七敏感地察觉气氛又变,其他人已从先前荒谬的情境中抽离,开始觉得不对,他灵机一动,上前拉开景山,大声道:「好了好了,别闹啦,快将裤子穿起来!」景山狠狠瞪他一眼,吴老七却未如先前般退缩,而众人听得「将裤子穿起来」,爆出稀稀落落的嗤笑。景山意识到自己沦为笑柄,赶紧七手八脚遮丑,口里却不肯轻饶,怒淬道:「那个不能干,这又不能打!吴老七,你成头儿了是吧?」吴老七正色道:「将军说了,」后功抵前过「。除非你再不想回越浦,否则这两人便是咱们的」功「,谁要打坏了,就是跟所有人过不去。」「你扯的吧吴老七!说什么鬼话?」景山本欲叫嚣,却见众人无意附和,俱等吴老七解释,只得悻悻然闭上嘴。

  「将军这么费事要搜遍越浦附近大小水脉,只为找两个人:典卫耿大人与染苍群将军的女儿,恰好是一男一女。」吴老七一指地面。

  「你怎么知道就是这两个人?」有人忍不住质疑。

  「我不知道。」

  吴老七摇头。「但不管是不是,这都是回越浦的金字牌。咱发现了可疑之人,派人通报一声,将军必命我等将人送返。如此一来,至少有一半的人能提前回去,补给衣食银钱,再回瓠子溪来。万一这两人还真是,老天在上!这可是大功一件,大伙都得救啦。」

  众人一想有理。便是误认也不算什么错,蒙中却是大功,如此上算的买卖,傻子才不做!至于该派谁回城通报──「我去!」景山没等同僚反应过来,一溜烟便往山下去,将众人的叫骂全抛在脑后,片刻便跑远了。吴老七陪着大家骂了一会儿,知这人从此在小圈圈里再无影响力,而他本意就是支开这厮,这下倒是一石二鸟,两尽其妙。

  这女子既动不得,多看也只是窝火而已,众衙差摸摸鼻子一哄而散,扎排的扎排、削木的削木,继续延伸着简陋的棚遮,希望在巡山的军士抵达之前,让它看来更像一处哨所驻地,而非伐木山客的工寮。

  棚子的造工粗糙难看,只有两面有墙──说是屋墙,其实就是两块大约一人多高、捆得歪七扭八的大排,较宽的一块长逾九尺,还是由吴老七独力完成,他自小在舟中长大,打绳结网多有涉猎,即使生疏,仍非同僚可比;另一块花了两个人整整一天,只得吴老七的一半,两块木排以直角面溪相交,勉强组成爿面屋角,朝向密林的后半面自是空空荡荡,但众人辛苦之余回头一瞥,总能安慰自己「看来还挺像屋子的」,略收鼓舞之效。

  「喂,老吴!干活啦。」一名衙差扔给他一捆藤蔓搓成的克难绳索,咂嘴道:「你要能用眼睛揉那对奶子,怕都肿成两只西瓜啦,还看!」众人尽皆大笑。

  吴老七没理他,双手抱住藤索往身畔一放,解下脏污的外褂掩住女子赤裸的胴体,仔细端详男子面貌。他该是见过耿典卫的,只是当时大人由给谷城骑队簇拥着,隔了层层兵甲间,并未细瞧,此际竟想不起他的眉眼形容,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交了好运。

  远处「啪嚓」一声细响,似有人踩断树枝,抬见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出现在林径彼端,却是那农家的女儿。

  「你──」吴老七话才出口,见农女表情惊恐,提着藤篮的手不住颤抖,细颈边上掠过一抹金属钝光,却是横架着青钢朴刀,被人推着走了出来。

  「干什么呢!什么人?」衙差们发现情况不对,来不及取兵器,纷纷擎起钉槌粗枝,散在周围,遥遥将农女连同她身后之人围住。吴老七伸长脖子仍看不清来人形影,机警地守着地上的男女不敢动,悄悄反握腰后的匕首。

  「官爷休忙,咱们弟兄也没别的念想,只消把地上二位交出来,大伙儿清平无事,岂不甚好?」林翳中透出一把粗豪嗓音,听似一般绿林人物。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衙差们欺他孤身一人,也不在乎农女死活,大声道:「你奶奶的!大爷升官发财的门径,哪一路的人马敢要?」那人笑道:「我大东川七堡八砦九联盟万儿众多,官爷问的是哪一路?」为首的官差面色微变,兀自强笑:「你真有忒多人马,犯得着押──」后头的「人质」二字尚未出口,但听林间窸窸窣窣,乌影幢幢,怕无上百也有几十号人了。怎么他们在山上待了这么多天,竟不知摸进一处土匪窝里?

  吴老七勉力抑住牙关敲击,唯恐同僚胆气一寒,休说什么农女、典卫,悍匪们蜂拥而上,一家伙全部宰光,大声道:「你们……你们敢袭击官差,不想我等早已派人回报,谷城铁骑转眼及至,有种的别跑,同镇东将军斗上一斗!」衙差们听得振奋起来,攘臂附和,一时声势颇豪。

  那人笑道:「回报之人在此,官爷们别生分,一块儿亲近亲近!」呼的一声掷出一物,形如圆瓜,落地连滚几匝,张口眦目、血犹未干,竟是景山的人头!

  第百卅七折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在东海,寻常绿林好汉便不买官府的帐,也甚少与官差起冲突,盖因慕容柔手段雷厉,万不慎把事情闹大了,郡县父母官上报靖波府,这位镇东将军一来绝不姑息养奸,二来不讲什么江湖规矩,发大兵压碾而来,该擒的擒、该杀的杀,全无情面可讲,比土匪还流氓。

  绿林好汉不欲招惹煞星,遇官差能避则避,如赤炼堂这等称霸水道的大黑帮,更是索性投到镇东将军麾下,洗白了祖宗八代,摇身一变成为正道七大派。

  迄今犹以「黑道」身分自居、旗帜鲜明与所谓「正道」作对的,放眼东海不过寥寥山头;敢杀官差的不是没有,但在整个三川之地布满镇东将军的军队、正铺天盖地巡山之际,于入山哨点明目张胆杀害戴翎公人,简直跟朝将军的脑门撒尿没两样。

  衙差们惊得呆了,片刻后才有两人「恶」的一声,掉头奔至溪畔呕吐,林中响起零星的讪笑。

  吴老七右手握拳,以手背压紧嘴唇,仿佛这样可以压下涌至喉间的酸水,没敢露出藏在腰后的短匕,同时注意到对方的人数比想像中少。那笑声太稀落了,对比他们目无王法的嚣行。

  这也能说明他们为什么要押质。

  比起农女,景山毋宁是更好的人质,但他们拿不下景山,只能杀了他。会被梁子同选为私宅守卫,这票官差在越浦府衙中算是身手不恶的,景山虽矮小,一手朴刀使得泼风也似,若非架不住人多,应不致丢了脑袋。

  在场同僚中,出身靖波府校阅厢军的赵予正在神武校场学过几年武艺,擅使鞭锤斧钺等重兵器,喝醉时常吹嘘往日在军旅如何受到重用,上头有意送往狮蛮山云云,若非睡了直属长官的老婆,早已是镇东将军麾下大将。

  吴老七瞟了一眼趴在溪畔干呕的赵予正──这厮正是方才冲到溪边呕吐的两人之一──发现他离石隙间的漂流木极近,伸手可及,显有图谋,又增几分信心。回见前方同僚纷纷扭头,视线俱都集中到了自己身上,省起此际已无人发声,莫可奈何,只得硬着头皮道:「官爷当这个差,没想拿命玩。这样罢,你们且退下山,少时咱们把人抬下去,要怎么着随你们,且让条路给我们走便了。如何?」林中静默了一会儿,忽然爆出笑声。

  那人笑道:「这位官爷,你当大伙儿是第一天出来混,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雏儿么?乖乖把人抬过来,要不,地上那位爷便是诸位的榜样。」吴老七抓住话柄,摇头道:「是你们杀了人,可不是咱们,谁信得过你?不如两边对对扳儿换个位,人归你们,路归我们。逼急了鱼死网破,谁也没好处。」那人笑道:「敢情这些粮秣家生,官爷们都不要了?」吴老七咕哝道:「哪有性命值钱?」林中匪寇又是一阵哄笑。

  这回吴老七听得更明白了,算上说话的那个,林中决计不超过十人,除非树盖之中另有弓手潜伏,否则两边在人数上是五五波。用弓可是个技术活儿,有这份能耐的,十有八九不致沦落绿林,六扇门里倒有不少公人精通此道。值得赌一赌,他在心里盘算。

  匪首沈默片刻,才道:「既然官爷这样说,咱们便不客气啦。」农女身子一颤,似是钢刀贴颈,哆嗦着踉跄前行。匪头行出林翳,是名疤面独眼、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一身短打半臂,草鞋绑腿,腰跨长鞘,不似山贼肮脏褴褛,倒像是道上常见的江湖客。

  吴老七看着他戴了皮制眼罩的眇目,心中不无侥幸。鱼贯随汉子行出的还有另外四人,高矮服色各不相同,却都披着相似的藏青半臂。那汉子押着农女穿过包围的衙差,便即停步,其余四人迳行向前,两两一组分抓手脚,抬起地上那对男女,负责女子的两人异常地规矩,只敢拿眼角去瞟,猛吞馋涎,未曾毛手毛脚。

  吴老七无心细想,专注在眼前更重要的事情上──突围求生,还有夺回重返越浦城的两块金字牌。

  独眼汉未敢深入,印证了吴老七的猜想:眇去一目,使他失去对距离的掌握,现身只为安衙差之心,不过份接近毋宁是更聪明的选择。吴老七假装要避开四名匪寇,高举双手,背对林径缓缓倒退,直至农女之前。

  独目汉子被他遮去大半视线,本欲阻止,见吴老七自行停住,一下子抓不准远近,为免曝短,索性保持沈默。迳行深入的四匪一抬起人,趴在溪石间的赵予正便即发难──他抓起半截残干一抡,打得最近的那名匪徒脑浆迸流,哼都没哼便咽了气,所抬重量全落在另一人身上。

  另一名匪徒拖着男子上半身不敢松手,一怔回神,大叫着踉跄后退;旁边那组同样不敢松开女子,显是受了死命,七手八脚朝林径撤去。便在同一时间,林间的余匪擎出兵刃,冲上前来救援,却被散在附近的官差敌住,四名武装匪徒对上六名打光棍的衙差,场面登时大乱。

  趁独眼汉子一愕,吴老七手臂暴长,攫住农女的腕子往身后拖,背在腰后的左手一扬,宽如食指的四寸细匕飕然而出,不偏不倚没入对手的咽喉!

  他这手「鱼骨镖」是祖传技艺,四寸长的青钢镖头末端凿孔,穿以细绳,系于长木柄上,本意是叉鱼后拽绳取之,勿使失漏,久而久之演成了一门甩手绳镖的打法。他自小练熟,不意今日竟派上用场,以随身匕首施展,一举击杀了领头的那名独眼匪寇。

  匕首脱手,吴老七再无防身武器,口中呼喝:「走!」推着农女退往溪边。另一厢赵予正挥动残干,又打倒了抬着女子的二人之一,剩下的两名匪徒兀自不肯放开猎物,遂陷入进退两难的窘境,直到赵予正再挥倒一人,最后那人才大叫一声,掉头就跑。

  但战况并未倒向任何一方。

  匪徒侧虽折四人,包括为首的独眼汉子,亦有两名衙差倒地不起,其余泰半负伤。赵予正面色惨白,不及支援其他同僚,一跤坐倒,眼看又要呕吐。看来他先前并非作伪,而是真的怕见鲜血。

  吴老七一手抓着农女,另一手手拾起尖石,觑准一名抡刀的悍匪一掷,打得对方头破血流,救了仆地待死的同僚,但此法可一不可再,匪徒们有了防备,掷石便再难得手。一名衙差冒险回头,欲拾地面遗兵,背门却捱了一刀,鲜血长流,出气多进气少,眼见不活了。吴老七脑中一片空白,以身子遮护农女,不住自问:「现下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忽听一声虎吼:「住手!」震得众人膝弯一软,几乎跪倒,终于止住鏖斗。

  声音的主人乃是一名虎背熊腰的昂藏大汉,披散的厚发并未梳髻,宛若狮鬃;两颊颔下一片青渣,胡根粗如蜂刺,可以想像未剃之前,必是剑戟般的豪髭。大汉仅着短褐,裤脚下露出穿着草鞋的黝黑脚背,朴拙的模样说是山樵尽也使得,沉静如岳的气势却非樵子可比。

  他大步行出林径,只瞥了现地一眼,沉声道:「谁让你们杀的官差?」被质问的匪徒一震,结巴道:「圣使她老……老人家……」余光瞟开,忽闭口不语,垂下头去,身子颤抖不休。

  那大汉眸光移来,瞧得吴老七心子一跳,赵予正突然扔了残干一跃而起,喜道:「方门主!您还记得小人么?小人在靖波府古老爷子手下练过几年武,随他老人家拜见过您。小人族弟赵十七在您门下习武的。」竟朝那人走去。

  吴老七几欲晕厥:好端端的发什么酒疯?也不看看场合!扬声道:「老赵,你干什么?快回来!他们一伙儿的!」

  赵予正回头笑道:「不是,这位是靖波府四大武门之一,」腾霄百练「的方兆熊方门主,人称」六臂天盘「,是北方大大有名的正道魁首、武林栋梁,不与山贼一伙儿的。」

  那大汉正是「腾霄百练」之主方兆熊。

  他刻意剃了招牌的虬髯,没想到竟在这处偏僻的溪畔荒林里遭人叫破来历,微露迟疑,片刻才道:「我不记得了。你是赵烈的族兄?他回北方了么?」赵予正听得一愣,错愕道:「他几时来越浦?我不知道啊。」方兆熊不欲缠夹,只点点头,忽然想到什么,又补上两句。「古老爷子死了,你若有意,可往靖波府与他捻香。」赵予正听得云山雾罩,一时不知该如何接口。

  吴老七气急败坏,又不敢贸然趋前,不觉提高音量:「老赵快回来!你瞧他的左臂!」赵予正回神,惊觉方兆熊腕上不见其赖以成名的十二对「子母鸳鸯环」,左臂却系了条藏青色的丝绦,与匪寇们披的短褙子是同样的颜色,心中惊疑不定,愕然道:「方门主,你……」

  方兆熊举手打断了他。

  「赵爷,我已辞去了腾霄百练的门主之位,」方门主「三字再受不起,切勿擅称。」神色一黯,但也不过是刹那间,旋即朗声道:「官爷们尽可离开此地,但其余人等还请留下。我可保他们平安,诸位毋须挂怀。」他这几句以内力送出,震得诸人耳根酸软,知非是此人之敌,衙差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不垂落双肩,神色沮丧,转身去扶受伤的同僚,便要循径下山。

  吴老七无力回天,「六臂天盘」的万儿他还是听过的,只有人家动一动指头,十个吴老七都打死了,这会儿还能安然离去,肯定是上辈子烧了好香。正欲迈步,省起身后的农家女,不知哪儿生出一股意气,硬着头皮道:「方爷,这位是山下农户之女,不晓江湖上的事,也跟咱们走了罢?」方兆熊面无表情,平道:「越浦府衙之人,皆可离开;除此之外,俱都留下。」

  吴老七但觉掌中小手冰凉,不敢看她的表情,把手一放,闷着头向前走。自方兆熊现身,那些自称「大东川七堡八砦九联盟」的匪徒便神气了起来,虽经方兆熊眼神威吓,没敢太过放肆,面上的怨愤却是明目张胆,尤其对一记甩手镖收拾了头目的吴老七。

  他夹着尾巴行经一名匪徒身畔时,忽听「呸」的一声,一口浓痰吐上脚背,周围响起零星嗤笑。吴老七低头瞧了瞧,没敢吱声,正要反足在湿地抹净,方才激战时早已弄得东倒西歪、系绳松脱的冠帽再经不起这一晃,立时扑簌落地。

  吴老七还未弯腰,旁人「呸」的一口已唾于冠帽上;待拾捡之时,又一口不偏不倚,吐上他的手背,匪徒尽皆大笑。

  吴老七既无性命之忧,方兆熊也未制止,兀自垂手静立。衙差们面上无光,顶着周围肆无忌惮的哄笑,一个接一个,垂头丧气自方兆熊身边走过,钻入林径,最后连赵予正也不发一语,转头离开。

  吴老七掸了掸肮脏的冠帽,本欲戴回,忽然端详起来,好半天都没说话,似有些迷惘。方兆熊颇有耐心,但见周围大东川的弟兄隐隐鼓噪起来,为防生变,沉声道:「官爷若再不走,少时路上恐要落单。」既是提醒,亦有恐吓之意。

  吴老七回过神来,忽问:「方爷,您瞧小人这顶帽子,是什么颜色?」方兆熊不知他弄什么玄虚,顺口道:「是乌帽罢?公门中人,不都着紧乌纱么?」「方爷看也是黑的么?」

  他点了点头,重新将冠帽戴好,大步回头,立于农女之前,笑道:「当初领到这身公服时,衙门里的旧人告诉我,官差是」戴翎绯冠「。这帽子原本是红的,只是戴久了染上污秽,看来便似黑冠。」

  「你……」

  「对不住了,方爷,承你好意,但这位姑娘小人要带走,还有地上两位也是。

  若我带衙门弟兄回来之时诸位仍在,少不得要追究杀伤公人之罪,那是要砍头的,望诸位好自为之。「

  方兆熊不由蹙眉,残存的大东川匪寇却仿佛听到什么荒谬已极的笑话,面面相觑了半晌,齐齐大笑。

  「你逞这个英雄,未免挑错了时候。」方兆熊低道:「留住有用之身,难道不好么?便为你一家老小,也该爱惜性命。」

  吴老七苦笑道:「方爷,其实我说完便后悔啦,您讲得全是道理,越发显得小人蠢,但我投身公门,不是为看这等鸟事。您就当小人犯浑了罢。」弯腰拾起一柄钢刀,随手挥舞几下,见方兆熊身后的悍匪俱都露出讥嘲似的狰狞目光,恨不得扑上来将自己撕咬落腹,尚存的一丝犹豫反而消淡了许多,拉着农女便要突围。忽见方兆熊眼绽精光,一反先前的沉静,喝道:「此地有我,岂容你轻举妄动!」震得吴老七瘫软跪倒,两眼一花,方兆熊魁梧的身躯忽然消失,下一霎却已出现在一丈内!

  (好……好快!)

  吴老七逃跑不及,将农女往后一推,闭目待死。方兆熊这下用了全力,欲阻这不识厉害的昏聩差人,但听身后林径里一声清叱:「留下人来!」最末一个「来」字的尾音已越过头顶,抢到了前头!

  方兆熊一凛:「好俊轻功!」使个千斤坠止住,反激之力转向轰出,拟将来人击个腹穿;不料那人迎着拳势上飘尺许,速度丝毫未减,宛若纸扎,犹能缓出手来拿他右腕。

  「……是擒拿好手!」方兆熊腕间剧痛,一夺之间劲力二度转向,由上击转为下劈,将来人甩落地面。

  谁知一口浊气尚未吐尽,头、脸、肩臂已挨十余记快腿,那人藉蹴击之势,又将劲力送回;最末一蹬两人齐齐弹开,心知对手兼有雄力与巧劲,绝不容小觑,争取时间调息,谁也没敢开口,以免泄了真气。

  吴老七本以为死定了,半天没等到轰爆自己的一拳,睁眼见一名皮盔皮甲、腰跨长刀的军装少年拉开架势,与方兆熊遥遥对峙,气氛沉凝直要压破胸臆,教人难以喘息。

  「这……这却是谁人?好熟的背影……」

  蓦听一人大叫:「喂,吴老七,我带人来救你啦!是……是谷城巡检营!」却是赵予正去而复返,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其后还有几名仅受轻伤、尚能走动的衙差弟兄。大东川残寇本不惧这帮越浦衙差,见与他们相偕而返的十几名武装军士,不禁变色,忙向溪边退拢,竟成困兽。

  吴老七惊魂未甫,摇了摇昏沈的脑袋,好不容易思绪恢复运转,终于认出眼前之人,差点流下泪来,开口才发现喉音喑哑,嘶声颤道:「是……是罗头儿么?谢天谢地,来的是你啊!」

  来者正是巡检营的队长罗烨。

  自阿兰山一战,适君喻便极力主张自谷城大营调派精锐,全时拱卫将军,以防再有混入流民狙杀将领的覆面黑衣人出现。慕容想想所言在理,遂指定巡检营执行这项任务。

  适君喻千般不愿,无奈此举出于自己的提议,总不能搬砖砸脚。于是原本自愿发掘莲台──至少是担任现场警戒──的巡检营,摇身一变成了将军近卫,与穿云直通力合作,直到好不容易掘出一线希望的现场,毁于火药硝石为止。

  关于此事,慕容对外隐瞒了部分真相。

  谷城陷坑营挖出的长隧并非毁于意外,而是有人刻意阻挠。由现场遗留的三十五具卫兵尸首上发现的致死痕迹,可以断定他们是被高手所杀,凶手虽刻意引火焚之,证据毕竟不能尽皆毁去。换了别人,此事十有八九是以意外侦结,可慕容柔不是「别人」。

  将军颁布巡山令的心情,罗烨觉得自己似能理解。

  无论其腹涵为何,必有一条唤作「悔恨」的在列。

  ──如果那一晚,有我等驻守在阿兰山上就好了。

  罗烨并不傲慢,不管对自己的武功,抑或下属的素质。将军派于现场的已是谷城大营的精锐铁骑,若他们的下场是咽喉洞穿、尸体焦烂,留不下一个活口的话,全由新兵及顽劣的老兵油子组成的巡检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但罗烨还是由衷希望自己能在那里,至少为典卫大人的一线生机奋战而死,总好过现在的追悔与无力。因此,当将军不顾适庄主强力反对,迳将巡检营编入巡山之列时,罗烨仿佛听见将军无声的讬付。

  「就麻烦你们了。请务必把他带回。」

  是,将军。属下遵命。

  巡检营被拆成数队,他与贺新各领一支,前往最荒僻、最没有人愿去的荒山峻岭,搜完一处,又换一处……

  众人马不停蹄,十数天里他仅在官道与贺新的队伍遇过一回,弟兄俱都疲惫不堪,但那些平日最多毛病、最刁钻顽劣的老兵油子却没一人抱怨,扛着辎重一个个走过他鞍畔时,累得只能微微颔首致意,顾不上行个像样的军礼,怪的是人人对他似有着说不出的歉意,垂着头沈默迈步,不敢与他目光稍触。

  「罗头儿,真对不住。」一名扛旗的老兵低道:「……我们会找到他的。实在对不住。」

  他们同样不能原谅那夜待在舒适的驿馆驻地的自己。不能原谅对有酒喝、有肉吃,对被筒暖和好睡感到心满意足的自己。他们该在阿兰山保护典卫大人的,在那帮王八蛋悄悄掩杀而至、崩掉陷坑营之前,教他们一股脑儿死回狗屄养的十八层地狱──罗烨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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