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国对金丝雀城综合事务团，我认为这名称很有意思，首先说明他们承认了“金丝雀城”这个名字，其次他们处理的是“综合事务”，而不是不顾一切地进行打击。

　　于是我跟金丝说：“你尽管放心发展，一时半会儿没有人敢动你。”

　　说是要重建金丝雀城，摆在我们面前的巨大问题依然没有解决，我们需要物资，需要大量设备和建筑材料，需要一切，然而一切都运不进来，现在依然处于战时状态，就连我们吃的东西都是敌人空投下来的，这样坚持半年已经是奇迹了，长期下去绝对不行！

　　有一天在活动室，我把这些跟金丝说起的时候，金丝也很焦虑，她果然也想到了。

　　“李之尚也和我提起过这些话，他们愿意给金丝雀城提供物资，然而就是送不进来。”

　　“李之尚也提过？”

　　“是啊……我以为您知道，您不是还说弹涂怎么着吗？”

　　“那就是截取的一小段数据流，没什么用。李之尚是怎么说的？能不能让我看看你们的聊天记录？”

　　金丝有点抵触，不过伶鼬很支持：

　　“给白大夫看看吧，我觉得没什么可隐瞒的。”

　　然后金丝犹豫一下，给我一个又旧又破的小手机，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年代的电子垃圾，点开一看居然也是安卓系统。她把Skype打开，给我翻看聊天记录，最近一次聊天还是几个月前的。

　　这是一个仅有八人的小讨论组，组员都用了化名，要不是金丝给我说的话我都联想不到他们是谁——就是肉畜协会的八大成员组织。可以看出所有人对金丝都很“友善”，唯独大主教依然看她不顺眼，不过大主教最近似乎又没有了多少消息，半年前的游行似乎被镇压了，看到这些聊天记录我才知道她居然在购买军火。

　　重点放在关于金丝的讨论上，李之尚果然提出了物资运输的问题。就和我的思路一样，金丝雀城什么也没有，不产粮食，不炼钢铁，不造锅碗瓢盆，不造飞机大炮，本土行业就是茶叶，但是今年没人打理，此时已是盛夏时节，没有茶叶可以卖了。郊外倒是有个服装厂，目前也没有人上班，而且造衣服的原料依旧需要从外省市运过来。总而言之就是，打开一条运输通道是当务之急。

　　李之尚果然比我更有些歪门邪道的关系网，他们的观点是我不太敢想的，他想进行一些渗透，打开附近的关卡，让负责者进行一些通融，这样就能打开一条秘密通道。我不知道他何以有这样的信心，如果是和平时期温水煮煮青蛙也就算了，现在金丝雀城是世界之敌，很难想象他能对某个相关负责人说：

　　“我们给你点好处，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我们把这批设备/建材/军火/医化原料送进金丝雀城去，你看怎么样？”

　　如果这人答应了，那他大概本身就是友军。

　　不过这不失为一种思路，威逼不行可以利诱，利诱不行再反过来威逼，想当年我就是用这种方法把周常一个愚忠的人硬生生拉进我的网里。

　　金丝雀城什么也没有，有的就是黏菌体，以及黏菌体所衍生出的尖端技术，如果拿去申请专利，也许可以申请好几万个。有些专利确实申请了，挂在别人名下，小动物学园当初也有一些海外工作者，现在依旧保持联络。当然艾沃森跟我说过：“专利其实无所谓，这些技术是不可能被复制或者盗用的，除非他们也有活的黏菌体样本。而且就算抓住一只活的三代体——且不论是以何等鱼死网破的方式——也难以得到任何成果，因为当初对软化二代体小杏进行了大量研究才奠基了金丝雀城现有科技，他们没有这样的条件。而且退一亿步说就算有，把小杏剖开给别人再研究一遍，十多年的技术差距也是无法追赶的。”

　　然而继续往下看聊天记录，我有点高兴不起来。

　　“金丝，你应该看出来了吧？他们在跟你偷换概念。”

　　“嗯，我多少觉出不对劲了。”

　　“他们一开始建议你卖技术，科技换一切，这是正确思路，但是后面又提到让你直接用整只沙拉虫……也就是黏菌体去做交易，这就不是一种本质了。”

　　“没错，我看出来了，但是没和他们说。去年博览会上我就跟伶鼬说过，卖产品不卖技术，至少不能卖核心技术。就算我想让世界变得美好，也没义务一股脑把这些科技免费扩散出去。”

　　“嗯，而且那样并不能使世界变得美好，反而会造成毁灭性的灾难，还是物种级别的。”

　　我很犹豫要不要跟金丝说说王沙涟的“六人会议”，说说这艘“平衡号”是因何而来，说说朱岩砺求余旗炸沉圣玛丽安娜号之类的事，犹豫很久还是算了，就连金丝也知道要维护金丝雀城和肉畜协会的关系，当下只有他们才能帮一把，有些事实不说为好，如果她聪明的话，应该会对李之尚这种人抱有12分的戒心。

　　“很好，金丝，你也知道他们对你有所诉求，但你绝不会把整只沙拉虫给李之尚，对吧？那么你就要想好给他们什么，让艾沃森帮你考虑，支付哪些科技或者生物制品，换取哪些援助项目，比如让他们打通运输渠道。你要让他们觉得：虽然没能得到整只沙拉虫，但是这些技术也是难得的宝贝。你也不会让金丝雀城科技变得泯然众人……”

　　我正说得激动，却被金丝打断了：

　　“不不，白叔叔，您听我说，您说得很对，但有一点和我想得不一样。这个想法我甚至没跟伶鼬和银狐说过，你们俩也听着，暂且就咱们四个知道。我一直在想：金丝雀城的处境不是很危险吗？”

　　银狐挥挥手，让竹象米象她们先出去，伶鼬让黄鳝带着她们走到听力范围之外，现在都知道黏菌体的嗅觉和听觉远超常人。

　　我点点头：“是不太安全，但是这和刚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吗？”

　　金丝摆手说：“不是这种不安全。曾经我们炸死第一个黄三角会成员的时候，我们使用了人体炸弹，迫使一个无辜小女孩携带炸弹靠近他。那个人很正义，很博爱，毕竟他们黄三角会都是这么一副德行，我相信他很想拯救小女孩，但是当他意识到小女孩是人体炸弹，可能会把自己炸死，他就拼命地逃跑，甚至压断女孩的腿以免她追上自己。”

　　“嗯嗯，所以你想说什么？”

　　“尽管他这样做了，我不能说这个人是伪善的，对吧？他只是被我们逼急了，才违背了自己的道德。这件事对我感触很深，我们利用人类的善良去胁迫他们，因为他们不愿放弃同类的生命，这也是金丝雀城的立国之本。”

　　尽管这是一些极度邪恶的发言，但我必须承认她的对的。

　　金丝一拍桌子：

　　“但是！正如您所说的，我们太过于作死了，一步步逼迫他们，挑战外界政府的底线，做出了种种无法容忍的行为。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性，整个世界就像那个被逼迫的黄三角会成员一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莫大威胁，不再关心一小部分同类的死活，而选择用更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伶鼬满心莫名其妙地问：“你是说……什么意思？”

　　金丝压低声音：“我担心他们会往金丝雀城扔原子弹，所有黏菌少女连着20万平民一块炸死！”

　　我感到心脏一紧：“你是不是听说过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

　　“不，没什么。”

　　金丝狐疑地看着我，我躲开她的目光。海藻村变火山口是世界级的机密事项，就连谷歌地球也用十年前的旧照把那一块图片替换了去。只要我的部下不说，她们应该没理由知道。

　　金丝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继续回到话题：

　　“黏菌少女不仅是我们的同伴，也是我们的武器，是我们和全世界谈判的砝码。我不该让她们聚在一起，这样太危险了。目前金丝雀城的黏菌体有476个，不包括刚出壳的四代体，不包括您家小杏，这些女孩大部分都只有巡逻任务，其中20个辅助科研，也就仅此而已。我一直在思考，让其中的一部分，五分之一，四分之一，或者甚至三分之一，到外面的世界去，两个或者三个一组，不要落单，分散到世界各地，繁华或者偏远都没关系，但是一定要彻底散开。”

　　“然后你打算让她们干嘛？”伶鼬傻呵呵地问。

　　“我打算对外界说：如果金丝雀城受到毁灭性打击，这些女孩就会执行报复任务。艾沃森帮我做过估测：在繁华的大都市里，一个黏菌少女可以在一小时内屠杀大约20万人，其他方式比如破坏军火库、化工厂、水闸、核电站以及微生物研究所之类，还能使这个数字几十倍地往上翻。”

　　我不曾知道艾沃森还做过这种该死的估测。

　　伶鼬倒是不太吃惊：

　　“你打算以什么名义送她们出去？”

　　“这个我还在思考，比如，我想让她们到外面的学校去上学，感受外界的文化，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

　　银狐说：“万一她们不回来了怎么办？她们吃了好东西，就不管金丝姐姐了！”

　　金丝很平静地说：“那也是她们的选择，小动物学园从来不是靠洗脑留住学生的。”

　　伶鼬很担忧：“那么咱们这边会不会兵力不够用？而且不只是防守，很多建设还要靠她们……”

　　这次银狐说：“不会，黏菌体的生长周期和人类不同，只要一年就能长到我这么高……或者可能稍微矮点，而且也完全懂事。所以照这个速度，明年年初就可以让四代体的小矮子们帮忙执行任务了。”

　　金丝点点头：“是的，我也听说了，原本以为下一批战斗力要五年后才能成形，现在看来可以放心太多了。”

　　我不知道该如何评论这些对话，半天才说出一句：

　　“你这才是真的跨越底线，把黏菌体扩散出去，外界对你们的态度绝对险恶十倍！”

　　金丝一笑：“那么他们又敢把我怎么样呢？”

　　如果有时间的话，我真想给她好好讲讲一个名叫黄蕉的傻逼少女是如何被十颗炸弹断送计划的。我不能说她比黄蕉更聪明，但她绝对比黄蕉更心狠手辣，更没有人性！朱岩砺大概在临死前才意识到金丝的可怖之处，她比信天更加邪恶，更没有道德底线，威胁着全人类的生命，并且以此为乐。

　　“你说得对，他们不能拿你怎么样，你的思路很正确。”

　　金丝伸了个懒腰：

　　“然后吧，刚才伶鼬问我送她们出去干点什么，总不能窝在犄角旮旯一直待命等着宰人，也得有点其他活动。让她们上学是其中一种选择，我觉得挺不错。然后回到话题，刚才白叔叔说我绝不会把整只黏菌体交给李之尚，其实并不，我完全可以给他们，但名义上只是借用，要保证不用于科学研究，也决不能用于繁殖。送出去的女孩要每天和金丝雀城保持联络，如果有人企图对她们做这种事，那我就会第一时间知道。”

　　我问：“万一他们把黏菌体用于战争呢？”

　　“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没理由阻拦。”

　　“也就是说，你把一部分女孩以雇佣兵的形式交付给他们，不过是免费的，以换取他们的援助？”

　　“是的，如果他们保证不用于科研，我也可以永不回收。而且我听艾沃森说过，其实外人从她们身上很难研究出东西。当然他们想要技术也可以，只要不是核心技术。”

　　王沙涟曾跟我说过，如果有朝一日沙拉虫成为了武器，那一定是战略武器。直至今日听到金丝的讨论，我才深刻体会到他说的话。

　　伶鼬说：“我认为你的想法不错，赶紧和李之尚他们交涉一下！送出一批黏菌体雇佣兵，一部分生物技术或者生物制品，以换取某种方面的援助。我去把艾沃森叫过来，他知道哪些技术可以用于做交易，哪些绝对不能外流。”

　　银狐也说：“我把米象竹象叫过来，让她们推荐一些合适的同伴！”

　　金丝说：“一定要心理素质最强的，并不一定要忠诚于我，但一定要有成为士兵的觉悟，甚至说，哪怕有朝一日她们奉命杀死我，只要合约还没到期，她们就一定不能手下留情！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也会脱掉衣服任由宰割。”

　　伶鼬虽然眉头紧锁，但她还是说了句：

　　“你说得对，如果她们没有这样的觉悟，那么李之尚就不会承认她们作为雇佣兵的价值，咱们在讨价还价的时候就会很劣势。没错，银狐，让米象推荐心理素质最强大的女孩出来，像叶甲这样的顶多跟我煮煮元宵就算了。”

　　“好！好！”

　　………………

　　一切进展得非常顺利，我几乎没怎么参与，只是吩咐艾沃森帮她们把好关。金丝熬了三天两夜，废寝忘食地组织计划，破手机也换成电脑，和李之尚进行交涉，三天之后艾沃森说她们已经商议完毕了，不是亏本的买卖。

　　就在一个明媚的中午，首批15名黏菌少女整装待发，轻装上阵，实际就是脱光衣服，然后步行跨过北部山区，向东奔跑，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穿过洋盐市，一路跑到海边，蹚着沙子，在一群人的目瞪口呆之中跳进海里，游到不知什么地方。

　　然后又过了五天，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一架巨大的伊尔-76运输机降落在了曾经的甜水市果糖国际机场，卸下了30多吨的货物，然后呼啸着离开。我们所有人都等在旁边的废弃航站楼里，不禁有些提心吊胆，按道理说这架飞机理应被防空导弹射成筛子，但它就这样顺利降落，安全起飞，带着震耳欲聋的噪音消失在了浓密的夜空里，我不知道李之尚是怎么做到的。他既然能做到一次就能再做很多次，这次合约签了整整四百吨物资，也就是说近期陆续还会有九架。

　　金丝已经三天没睡了，但她依然很精神。米象她们拆开包装，检查过内容物之后，才放心地让金丝靠近。这是一批杂七杂八的东西，有大量的医疗及试验设备、化学用品，因为沈绰说当务之急是建立新的科研中心，地点选在废弃医院。除此之外还有金丝喜欢的零食，确认无毒之后给她吃，还有一些电子设备，一些机械零件，一些燃油，烂七八糟，也有一部分武器。

　　除此之外还放下了一批因晕机而呕吐的人，他们的领队者是个和艾沃森差不多年龄的白人男性：

　　“您好，金丝校长，我是工程师莱斯顿·普洛菲尔德，是白医生的朋友，我来金丝雀城应聘机械师一职，这是我的团队。”

　　“哦哦你好！！！那个东西你们也该带了吧？”

　　伶鼬让她注意礼貌，白人男性微笑着表示没关系：

　　“我们带了好几台，不过白医生大概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个商业化的民用型号，完全就是玩具而已。我们会为您的士兵重新设计一些方案……”

　　金丝已经不再听他废话，扑到自己的玩具上。当然那不是给她用的。

　　“米象！竹象！你们赶紧试试！”

　　这东西就像一个大号旅行背包，是装航空燃油用的，两边挂着两个喷气式引擎，前面还有把手。米象和竹象分别背上一个，名叫莱斯顿的白人男性演示给她们基本的操作，她们很快就学会了。

　　引擎喷出淡蓝色的火焰，两个女孩一踮脚尖，缓缓离开地面，升到七八米高的空中。金丝高兴地扬着脑袋向她们招手，“嘿！嘿！”地叫着，很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伶鼬也是一脸疲惫但是激动的表情，默默地擦着眼泪。银狐吵着也要坐，被金丝赶紧拉回来。

　　“金丝姐姐！！！伶鼬姐姐！！！我们飞起来啦！！！”

　　“小心点飞！别飞太高了！！要不又把你们摔成两半！！对对，这么高就差不多了！！！”

　　她们在机场上空盘旋着，最快时速估计能到100公里，从这头飞到那头，再迅速冲刺回来。金丝和银狐一开始还跟着她们瞎跑，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追不上，站在原地挥舞胳膊。

　　白人男性在金丝耳边絮絮叨叨：

　　“……我们有不止一种方案，可以把时速增加5到7倍，油箱也要增加体积，考虑到她们身材不高，可以用高密度的烃类燃料，而不是这种普通煤油，她们将会获得导弹一样的加速度，还可以用运输机作为她们的‘航母’以补充燃料，不择手段增加作战半径。当然也有一种采用升力风扇的方案，体积比较大，机动性不高，更适合远距离巡航……”

　　然而并没人给他翻译，金丝一句也没听进去，她沉浸在某种令人沉醉的喜悦里，奔跑跳跃着，直到体力耗尽，躺倒在旁边的草坪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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