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持續大半日的陰天之後，過了傍晚就下起了小雨。

根據天氣預報，這樣非陰即雨的日子還要持續個三四天，然後緊跟著一場暴雨，這年內的汛期才算是真正過去。

蔑天骸既未旁敲側擊也沒追逼詰責，仿佛昨晚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表現得稀鬆平常。倒是在晚飯時殤不患終於見到了凜雪鴉口中的“嫌疑人”獵魅，然後在對方神情古怪地看向凜雪鴉時基本確信了後者的猜測——這小姑娘對隱藏自己的想法並不十分在行。

除了當初被殤不患送進去的殘凶之外，玄鬼宗剩餘的幹部已經全部到位，再加上一觸即發的雨勢，走私行動顯然已經準備就緒，等待時機一到便可出動，打警方一個措手不及。

凜雪鴉顯然也注意到時間的緊迫，晚飯後早早告辭蔑天骸，也沒像往常一樣東拉西扯而是直接去打開了那被他冷落多天的筆記本電腦。

既然凜雪鴉還沒混蛋到只顧自己而把任務的事拋在腦後，那殤不患也沒必要沒事找茬。所以他拉了把椅子坐到一邊，看著凜雪鴉在等待開機的空檔用不知道從哪兒摸出的筆把洗過吹幹的長髮盤了起來。

可能是對方難得認真工作的樣子比起平常玩世不恭的模樣順眼了不少，也不再呶呶不休滿口挖苦，因而殤不患閒人一個打著哈欠坐在旁邊幹看著就也沒覺得不自在。

“唔。”殤不患好像發現什麼似的從鼻腔裏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哼聲，惹得凜雪鴉不禁抬眼看向他。

“怎麼？”

“也沒什麼——”

殤不患撓撓鼻樑，話還沒說完後半句就被凜雪鴉搶了過去，只見他歎了口氣，一邊用指節叩著鍵盤一邊說道，“我是有問題一定會在當下解決的人，要是有事情懸而未決，我可是沒辦法專心工作的哦？說不定只顧考慮殤警官的意圖一不留神就——”

“知道啦知道啦！”殤不患連忙擺擺手打斷對方，真是麻煩，早知道他就應該放他一人在這兒自己躲去書房。

“你不是每次進屋都會把門鎖起來先去洗澡再幹其他事情嗎，而且假髮的顏色跟你自己的髪色也差不太多，既然這樣直接剪掉頭髪不就好了？”殤不患撓撓太陽穴又摸摸鼻子，看凜雪鴉就這麼不說話盯著他，沒辦法又接了下去，“所以我想就算是你這種滿嘴跑火車，連身份長相都沒一樣是真的的混蛋也害怕迷失自我啊……就這樣。”

這次換凜雪鴉發出了意味不明的哼聲，然後他皺著眉頭看向殤不患的眼神裏多了分無可奈何，“殤警官還真是若無其事地語出驚人呢。只不過我也是男人，而且是獨佔欲很強又難纏的那種——所以不要輕易試圖靠近我才比較明智吧？”

凜雪鴉說這話時殤不患腦袋裏冒出某種為了守衛領地而對入侵者張牙舞爪的野生動物來，於是他歎了口氣，說了句“對不住”。雖然是對方硬要讓他說，自己才照實說出來的，不過被像審視犯人似的觀察這種事放誰身上誰都不會樂意，更何況是凜雪鴉這樣生活在面具背後對所有人都缺乏信任的人——所以殤不患痛痛快快地道歉了，發自內心地。

反倒是凜雪鴉，本以為又會被損一句“腦子搭錯線”，沒想到卻等來一句道歉。凜雪鴉舒展了肩膀靠回床頭，不由得勾起嘴角，想點起一根煙又因為是借住蔑天骸的地方所以作罷——自從見過蔑天骸以來他都沒在晚飯後碰過煙盒。

隨後凜雪鴉把電腦放在小腹和大腿之間開始了工作。就在殤不患以為這個話題就此揭過時，凜雪鴉並未停下手上的動作突然揚聲說道，“對多數人來說我這幅模樣也不過是我眾多假面中的一個，你也可以認為我更中意這張臉，當然還有長髮也是。”至於殤不患的說法，他既沒肯定也未否認，而是直接擱置一邊。

殤不患憋了半天，才終於冒出一句：“……一般人沒你這麼自戀的。”

“如果是稱讚我與眾不同的話，我就感激不盡地收下啦。”

這次殤不患真沒法接了。一般人也沒他這麼厚臉皮的。

大概過去一個小時，凜雪鴉突然直起身，有些粗暴地將電腦猛地合住，“啪”的一聲讓殤不患把打出口的半個呵欠又咽了回去。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看著凜雪鴉的神情不像往常那樣遊刃有餘，殤不患不禁開口問道。

凜雪鴉沉默好一陣後發出一聲歎息：“沒想到事到如今倒跑出個大麻煩來。”

殤不患調整了一下坐姿，問：“什麼麻煩？”

“是我的一個舊識，名字是殺無生，”凜雪鴉斟酌著語句回答著，“他是個駭客，說起來的話，就像是虛擬世界的賞金殺手一樣的存在。”

殤不患也未糾結對方舊識中怎會有這樣一號人物，直接問道，“你被他盯上了？”

“差不多。”凜雪鴉歎了口氣，“我借助的這個系統是在廉耆老師的幫助下完成的，伺服器也在廉耆老師那裏，沒想到他竟然找到並攻擊了老師的伺服器。雖然在對方搜索到這邊的終端之前我就已將連接切斷……只不過這下卻也不得不改變計畫了。”

“……你和那個殺無生有什麼仇嗎？”

“仇卻也算不上。我剛才也說過他是個駭客吧，只不過他與多數駭客不同，並不是靠竊取他人隱私來謀財，只是單純醉心於破壞而已。”

凜雪鴉換了個姿勢又靠回床頭，接著說：“大概在一年前，我將他頗為自負的攻擊代碼偷來之後，植入了他雇主的伺服器裏。”

這種損招也只有凜雪鴉幹的出來，殤不患歎了口氣，“也就是說這個殺無生跟刑亥一樣，都被你整過是吧。”

“唔，雖然你這說法未免刺耳，但……姑且可以這麼說。”

“那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殤不患問，“除了依靠外面那些你信不過的便衣之外，你還有別的辦法嗎？”

這人，自己說過的話不也好好記著的麼！凜雪鴉笑了笑——雖然事態漸趨緊迫，但他心情卻愈發愉悅起來，然後對殤不患說道，“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若是到天亮還沒有任何頭緒，就照你說的做。”

早上殤不患堵到盥洗室門口的時候，時針快要指向七點。外面的小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陰沉沉的天空讓人看不清天亮了幾分。

凜雪鴉正對著鏡子將指腹上褐色的鏡片扣進眼眶。

“所以你還是打算什麼都不說讓我抓瞎跟你合作，是嗎？”凜雪鴉一定有了主意，殤不患心道，不然也不會對昨晚最後說過的話絕口不提。

凜雪鴉眨了眨眼睛讓鏡片正位，說道，“如果你答應照我說的去做我必定事無巨細合盤托出——我之前不也說過？”

這種時候也沒什麼好討價還價的了。殤不患直視著凜雪鴉此時褐色的雙眼，回道：“好，我答應了。你說吧。”

凜雪鴉的呼吸幾乎無法察覺地停滯了一瞬，隨後迎上殤不患的視線輕笑起來。

至於凜雪鴉的辦法，就是光明正大地找個理由把殤不患送回警局去，而成事與否還要看他能不能說服蔑天骸。

在殤不患看來讓這個辦法成功簡直是天方夜譚。不管蔑天骸是否信任“鬼鳥”，對方對自己可是從頭到尾都抱持著懷疑的態度。先不說稍微帶著點腦子的人都沒那麼容易答應這種荒唐的要求，倘若失敗，就算蔑天骸曾經完全信任“鬼鳥”，也會因為對方竟抱有這種企圖而產生懷疑。

也就是說，一旦凜雪鴉說服對方不成，少說他們兩個的命得搭在這裏，到時候這次的任務也就一敗塗地了。

只不過殤不患明知不可行還是得硬著頭皮上陣——誰讓他那麼輕率地就答應聽凜雪鴉指揮了呢。

在早餐的餐桌上見到蔑天骸後，凜雪鴉並未多兜圈子，而是直接將自己的提議說了出來——事到如今為了獲得警方的動向，應該將殤不患送回警局才是。

“唔……”蔑天骸陷入思考似的緩下手裏的動作，然後在重新端起茶碗的時候說道，“閣下說的有理。只是我如何相信殤警官一定會站在我們這邊？”

凜雪鴉笑了笑，說：“如果殤警官背棄宗主，那麼我的性命隨您處置——如何？”

“閣下言重，”蔑天骸回道，“鬼鳥先生是我蔑天骸的座上賓，又怎會有性命之憂？一切就照閣下所說。”

大概因為一場秋雨一場寒，所以凍得所有人腦子都不太正常。殤不患跟凜雪鴉倆人擠在一把黑漆漆的雨傘下面，心想。

殤不患看了一眼遠處發動的車子和坐在駕駛座上的凋命，可能那個人這幾天都會徘徊在警局附近負責監視自己吧。

“我說，你怎麼不自己打一把傘。”殤不患語帶嫌棄地沖旁邊的凜雪鴉說道。

“這樣比較方便說話吧？”

殤不患哼了一聲表示回應。如果不是所有人的腦子都不正常的話，這麼荒唐的事情斷不可能如此順利。殤不患想道，除非——

除非蔑天骸已經看穿了他們這邊的行動。殤不患不由得咬緊後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畢竟還有兩人都離開的那晚房間被人闖入的事情擺在那裏。如果是那樣的話……

殤不患看向凜雪鴉，明知是個荒謬無比的法子卻一意孤行的這個傢伙又對現狀把握了多少？他和蔑天骸，誰走在誰前面？

殤不患懶得繼續往下去想，凜雪鴉又不是傻子，反而精明得過頭。他早想甩掉這個大麻煩，可真到這時候反而沒感覺到半點輕鬆。無論如何從今天開始凜雪鴉就要一個人待在這裏，就算蔑天骸表面上斯文有禮，也改變不了這玄鬼宗的地盤對他來說就是龍潭虎穴的事實。

凜那傢伙大概會因為終於能自由行動沒有人在一旁妨礙而高興吧。想到這裏，殤不患頗為無奈地發現，不知怎的，自己竟然並不希望凜雪鴉丟了性命——雖然他是個混蛋。

“好了，上車吧。”凜雪鴉把雨傘從殤不患手裏拿過來，然後撐在車門上方說道。

殤不患懸著的手在放下前貼上了凜雪鴉的後頸，然後將對方拉向自己。

“……怎麼，要來個擁抱嗎？”凜雪鴉的動作僵滯片刻後緩了下來，接著調侃地說道。

“怎麼可能，白癡。”殤不患翻了個白眼，然後湊近凜雪鴉耳邊，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對後者說道，“你的槍和彈簧刀，我放在了廁所的水箱裏。”

* * *

殤不患伸了個懶腰，順便活動活動久坐僵硬的腿腳，準備離開這個因為通風不良而彌漫著煙味和腳臭的空間去呼吸幾口新鮮空氣。

殤不患只有回到警局的第一晚回去住處洗了個澡、休息了三四個小時，那之後就一直待在警局裏，一邊核對著案件進展，一邊商定行動細節。所幸玄鬼宗幹部全部到位的情報在他回來之前就由監視點傳回組裏，這樣一來，即使從殘凶嘴裏暫未撬出任何有價值的情報，組裏多少也對走私行動的大致時間有了些眉目。

上一次像這樣連軸轉幾乎晝夜無休還是去年的事了。殤不患一邊做著晨間操一邊朝門外走，他也老大不小了，也想做些輕鬆的工作混日子啊。

硬要說起來，殤不患覺得自己每天和緝私、技偵、交管等等各個部門的人輪流商討著計畫細節、窩在這通風採光都不太友好的地方都還算過得去，最辛苦的卻要數丹衡——他不得不頻繁地在局裏和外勤辦公室之間兩頭跑。外勤們的身份和位置不能暴露出去，所以在玄鬼宗監視下的殤不患除了警局哪兒也不能去；況且不只是情報共享這種利用現代通訊輕而易舉就能搞定的問題，哪怕為了安撫人心，丹衡也不得不時常往返兩處露露臉。

殤不患回到警局已經三天了。從昨天夜裏天氣轉晴之後就再沒見有雲，走到隔壁有窗的辦公室，透過百葉窗朝外面看去，他竟然還看得到日出。天氣預報的暴雨預警從明天夜間推遲到了後天白天，也不知最後到底下不下得來。要是這風向一改，積雨雲半途拐彎跑去別處，警方和玄鬼宗兩邊互撲了個空倒是無所謂，只是下一次走私行動就更加撲朔迷離——什麼時候？怎麼安排？戰線如果就此拉長，凜雪鴉是撤還是不撤？要撤，怎麼撤？

殤不患對著朝霞打著哈欠，居然滿腦子想的都是案子之後的事。

距離凜雪鴉上一次發來聯繫已經超過30小時。

自從殤不患回了警局，凜雪鴉一天能打七八個電話，用的自然是蔑天骸準備的那部只具有通話和短信功能的手機。就他剛坐上車不到一個小時的工夫——甚至連警局樓頂還沒見著，凜雪鴉的第一個電話就來了。

起初電話一來他們還鄭重其事地開著免提和錄音、圍了一屋子的人，為了讓外勤辦公室也聽得清楚還連上了通訊器。想著可能是有什麼新情況，凜雪鴉人處在監視之下，沒辦法直說也會在言語之間給予暗示。結果一通電話打了兩分半，兩人之間交談總共不超過十句，內容更是與案件風馬牛不相及。兩三次皆是如此之後，接下來每次凜雪鴉再來電話時，殤不患也不用再在一眾人如臨大敵的目光下尷尬地東扯西扯，終於可以像個平常電話一樣不用開著免提，然後隨便找個沒什麼人的牆角接。

也就只有丹衡還會相信凜雪鴉能在電話裏明示暗示些正經消息，故而每次殤不患接起電話時都守在一邊。

這樣一來二去，殤不患多少也有了些頭緒。這些電話恐怕是打來做樣子的，裝成分居兩地的情侶為了應付以為他們有什麼關係的蔑天骸。殤不患琢磨著凜雪鴉應該沒忘記他把自己扔出來的時候用的藉口，所以就算是為了糊弄蔑天骸，也遲早會在電話裏問起警方的動向。他這邊想著託辭以防哪通電話被問個措手不及，結果那邊連一點兒要問起的架勢都沒有。

“我說，你要是沒什麼事我就掛了。”

“哎呀，真是性急。難道不能好好地道個別麼？”

“囉嗦。”

——那是前天晚上凜雪鴉來的最後一個電話。

凜雪鴉斷不可能因為自己一句話就改變做法，所以即便監視點每次傳回來的消息都是“並無異常”，殤不患也無法說服自己什麼事都沒有然後照舊推進計畫。

這麼空想下去也不是辦法，殤不患披上外套，準備到樓下給自己和屋裏那群奮鬥了整晚、現在正輪流打盹兒的傢伙們買點吃的回來。

“凜那傢伙沒問題吧……”殤不患一邊嘴裏亂七八糟地嘟囔著一邊拉開門，差點撞上同樣心不在焉的丹翡。

看她的樣子站在門口已經有一會兒了。

“哦丹翡，你這麼早就來了啊。來找丹衡？我去叫他。”被案子拖著，丹衡也好幾天睡在警局了，被妹妹擔心也難怪。只不過因為保密條令的關係，他不可能把丹翡迎進屋，丹翡大概也是因為同樣的原因才這麼長時間都只守在門口。

“不必了，讓您費心。”丹翡向他行了個禮，然後將一個食盒遞到他手上，繼續說道，“殤警官昨晚又是徹夜未眠吧？因為紀律我不能過問案情，能出的力比起大家的日夜辛勞實在微不足道，只好做了些料理帶給大家。手藝粗糙，不過比起速食杯面還是稍好上一些，麻煩您等下分給大家。”

“噢，這可幫了大忙！也辛苦你啦，丹翡。”

“沒什麼，都是些不足掛齒的小事。那我這就先下去了。”丹翡工作的地方在三層，看來她是在打卡之前為了送食盒特意跑上來的。

“哦！”殤不患揮揮手剛送走丹翡，轉身回屋就看見同樣打著哈欠舒展筋骨走出來的卷殘雲，果不其然，後者在注意到殤不患之前先瞄準了他手裏的食盒。

“啊！那是什麼！”卷殘雲餓狼撲兔一般沖殤不患——手裏的食盒奔來，動作絲毫不見幾秒鐘前的僵硬，靠近之後便整個人掛在殤不患身上，嘴裡哀嚎一般叫嚷著，“丹翡妹妹來過？剛才來的是丹翡妹妹是吧？不夠義氣！你怎麼不叫我啊殤大哥！”

殤不患一手把食盒拿遠，同時用另一邊肩膀頂開那個糾纏不休的黃毛小鬼，“我怎麼知道你也在？誰知道你什麼時候來的啊！”

“哇——！這還不是不夠義氣！我從昨晚就在了！監視點人手夠用所以我被狩大哥打發回來給技偵幫工，整整一個晚上你居然說沒看見我！”

卷殘雲嚷嚷著又要掛上來，殤不患誇張地後退了一步讓他撲了個空。說起來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兒，只是他的腦子在那之前已經至少連著轉了一天一夜，根本沒有餘力去注意卷殘雲的存在。

罷了，這次就算自己頭上好了。“喂，這可不是給你一個人的啊！拿進去分給大夥兒。”殤不患把食盒交到卷殘雲手裏，沒忍住又多了句嘴：“想見丹翡的話，記得今天晚上多灌幾杯咖啡，免得早上又打瞌睡。”

他也是樂得忙裏偷閒，竟然關心起小輩的戀愛進程來。尤其看著卷殘雲一邊匆忙應和，一邊百米衝刺似的抱著食盒撞進屋裏的模樣，居然還有點欣慰——年齡還沒老到跟卷殘雲錯了輩分的程度，倒是越來越有臭大叔的風範了。

——少女懷春而害相思，不過這種高雅的情感要讓殤大警官這樣的俗人理解確實困難了些。

殤不患不由得就想起當時凜雪鴉那句話來，於是他在卷殘雲身後跟著進門之前摸著鼻子嘀咕了一句。

“混蛋傢伙，我還沒那麼遲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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